“下咒吧。”欧雪脱口而出道。
阳台一地狼藉,开膛破肚的仙人纸扎,芦苇,黑头发,碎指甲,老鼠五脏。欧雪有点头大,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直接丢掉。他刚要问,不清楚说:“虽然看着不太像,但是,这个纸扎不是用来害人的。”
第44章 纸扎人
这满地狼藉令不清楚的话听上去没什么说服力。欧雪抿了抿嘴,小声道:“反正看着是够吓人了。”
两人一起看向地上纸扎人的脸。纸扎内装有细细的竹骨架,面部却没有做成立体的,脸是平面,五官极其写实、与其说是画上去,不如说更像打印出来的。偏偏纸扎整体的风格很有传统手艺的飘然仙韵,虽然大小只比手掌长了几寸,但身型纤长绰约,广袖长衫外的飘带似乎也刻意上过浆定型,挽出的弧度很是飘逸。如果忽略里面装的老鼠内脏和指甲头发,再把脸改成手绘的古典风格,这玩意儿看着恐怕比有些手办都要精致。
现在,纸扎仙人那张疑似打印出来的脸,看上去像是一个笑容僵硬、甚至有些谄媚之意的中年男人,过于违和,就显得特别诡异。
“现在怎么办?”欧雪呆呆地问。
不清楚抱着胳膊思索须臾,低声说:“有这些指甲和头发,理论上来说,我可以把这个人招魂过来,问问话。”欧雪长长嘶了声,不清楚接着说:“但看这扮相,说不定他已荣登仙界招不来了呢。”
他的口气有些戏谑讥讽之意,欧雪当然知道是在开玩笑,不过没笑出来。沉默片刻,他说:“真的能招魂叫来吗?”
不清楚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话却是反的,“应该可以。”他继续说:“在你这儿的话,我不能冒这个风险。太危险,算了。”
老实说,他要是真的决定在家里把那个亡魂叫回来问话,欧雪内心是纠结的,所以听到这儿他有点松一口气。
“那销毁这些东西?”欧雪又问。
不清楚点点头,开始清理地上的芦苇和头发,“内脏我打算埋了,剩下的和符咒一起烧掉。”
“埋楼下吗?”欧雪犹豫起来,“会被流浪猫或者流浪狗刨出来吃掉的吧……”
“你有小铁盒吗?我装一下再埋。”不清楚说。欧雪点了点头,站起身去找。拉开玻璃门,他蓦地灵光一闪,转身问:“其实你是可怜那个被挖了内脏的小动物,在安葬吧?”
不清楚低着头拿手机的闪光灯照地板,仔细检查有没有遗漏的指甲,并没有回答。欧雪笑了笑,关上门去给他找东西了。
进屋翻翻找找,他拿了几个大小合适的铁盒出来,有方的有圆的让不清楚挑。路过客厅,欧雪顺带扫了眼小供台,意外发觉红布下的起伏略有不同。欧雪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把玻璃门拉开条缝,小声告状说:“你的那个小人儿,好像调了个个儿,现在是正脸朝外。”
“盯门呢,不用管。”不清楚边说边接过铁盒往门口走。他手里拎着塑料袋和铁盒换鞋,像是想了下,转头冲欧雪道:“今天辛苦你了,睡觉吧。”
欧雪一愣,耸了下肩膀,不清楚却没等他有反应,自己开门下楼。
看看时间,天又快亮了。欧雪洗完澡出来,不清楚人还没上楼。这都半个小时了,他走到窗前看看楼下,也没瞧见。欧雪想了想,给不清楚的手机拨了电话,明明拨通了,嘟嘟声响了半晌,没人接。他捋了几下半干的头发,忽然自听筒外听到了微弱的铃声。欧雪把手机拿开,只当是不清楚没带手机,刚要挂断,却发现声音似乎是从门外传来的。
他顿了两秒钟,快步过去开门。声控灯惊起,暖橘色的光向下延伸,不清楚人歪在楼梯转角的扶栏上,两手死死抓着铁栏杆,脸上毫无血色。看上去他在极力让自己站稳,偏偏头重脚轻,就剩那么半层台阶愣是爬不上去。欧雪心里咯噔一声,赶忙走下去道:“你还在头晕?”
不清楚光是让自己还站着就够难了,完全没顾得上回话,呼吸声也很乱。欧雪到他旁边伸手想扶,刚巧声控灯灭掉,不清楚猛地抽了口气,手胡乱虚抓了两把才攥住欧雪的胳膊。欧雪架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空着的那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别晃。”不清楚有气无力地挥开他的手,“眼晕。”
欧雪架着他往上走,嘴里念叨起来,“你真的没事吗,这也太容易倒下了。”
“你……”不清楚的头埋着,嘴里含糊地说了什么,欧雪没听清楚也没在意,好不容易架着他走到门口,只觉得不清楚的指尖异常冰冷,就算在空调房里摸一下人估计都能冷得一个激灵。两人挪到沙发前,不清楚一歪,上半身侧着躺在了沙发上。眼睛紧闭着,脸色实在不好。
难受的时候别说还有几步就到卧室了,多走一步都要命。欧雪没再硬把他架起来,只弯腰说:“冷吗?我把外面空调关了。”说完他也没等回应,直接就拿遥控器把空调关了,进屋去拿不清楚的被子。
欧雪抱着被子走回来,沙发上不清楚蜷缩着腿,两手攥在一起贴着下颌。他把被子搭在他腰上,不清楚也没动,欧雪只好把被子给他拉好,自己坐在了茶几上。
也许是他太难受了,眼眶中含着控制不住的生理泪水,染得睫毛也湿漉漉的。窝在被子里,被角压住了鼻尖,再往下蓬松的起伏是他手的弧度。这样的盛夏,空调刚一关停,冷气便沉甸甸下落,一丝丝微妙的凝滞。有一瞬间欧雪蓦地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不然他坐立不安的,有点热,可他又觉得不该打搅人休息。
“……你很安定。”不清楚缩在被角下轻声说。
欧雪一怔,下意识地追问说:“什么?”
进而又是沉默,下沉的冷气像是正在膝盖以下均匀铺开,欧雪往前倾身,“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沉的。”不清楚边说边动作缓慢地翻身,改成平躺,眼睛眯缝着,“……你很安定。”他的眼睛不时闪眨,好像被天花板的顶灯晃了似的。欧雪根本没理解他的意思,注意力莫名放在了他因为湿漉漉而异常黑亮的眼睫毛上。他也没多想,伸出手掌虚挡在了不清楚眼上,小声说:“晃眼睛吗?”
不清楚未答,蹙着的眉心慢慢舒展了。
等了许久没有回应,欧雪瞥了眼不清楚,大抵这人已经睡着了。他出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从茶几上起身,把开着的灯一一关掉。客厅陷入黑暗,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间透出半缕灰蒙蒙的光照。欧雪停在自己的房门口,有点担心不清楚这么躺一夜会中暑,便又走回去,站在沙发靠背后、想把他盖住半张脸的被子往下拉拉。
他的手刚挨到被角,不清楚动了下,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攥住了欧雪的手指。就只是攥着,再无动作。欧雪只好保持着探身的姿势不动,黑暗中不清楚的呼吸愈发平缓,他停顿了几秒钟,轻轻抽走自己的手,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杭州啦,嘎嘎
第45章 十五
明明奔波了一夜,欧雪却没睡好。
他梦见不清楚说他胖,要减肥;欧雪差点被气吐血,开什么玩笑,他这身材可是活脱脱的衣服架子,随便发发穿搭都立刻有品牌私信要寄衣服。欧雪顶着俩黑眼圈醒了,外面天光大亮,但不过才八点多钟。他在床上呆坐片刻,下床,称体重。
好险,一斤没胖。欧雪挠挠头,开门出去洗漱。
沙发上没人,被子也被收走了,像是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外面的空调没打开,太阳还未高升,倒也可以忍耐。客厅里亮堂得刺眼,欧雪哈欠连连,去厨房泡咖啡,意外撞见不清楚也在,倚着橱柜慢慢地喝一杯热水。
两人打了个招呼,不清楚似乎完全不记得昨天抓了他的手指头不松,搞得欧雪隐隐有点别扭。他转身背冲着不清楚泡咖啡,想了半天才小声说:“你好了吗?”
“嗯。”不清楚应了一声,把水杯放在柜面上,“我要出去一趟,你有空吗?”
“啊?”欧雪回头,想也不想说,“要我送你吗?”
“不是。”不清楚往外走,“今天十五,我要去庙里,你有空的话,和我一起去吧。”
欧雪犹豫须臾,摸出手机看了看天气,今天是个阴天,温度不算太夸张。虽然不知道不清楚为什么发出邀约,他还是点头说:“行。”
十多分钟后两人出门,是坐公交车去的。周末早上人不多,后排不少空座。不清楚靠窗,欧雪在外面坐着,他没问具体去哪儿,南乔市内的寺庙就那几个。离家最近的倒是个大寺,香火很旺,欧雪刚上大学的时候去转过几次,往后似乎就再没去过了,这会儿倒有些新鲜感。闲来无事,他顺口问说:“你把泥泥带来了吗?”
“在你背后。”不清楚望着车窗外道。
欧雪一顿,倏地回头看向隔壁的空座。说来也是奇怪,几站上上下下,座位渐渐满了,唯独旁边那个空位子始终没人坐。
“我开玩笑的。”不清楚转头道,“她不肯来。”
“你吓死我了。”欧雪小声道。他有点好奇,便又问:“她可以进去吗?”
“只要不捣乱,可以。”不清楚解释说,“她可不傻,不敢在那儿造次。”
欧雪乐了,刚好从前面过来一个人,在隔壁的空位上坐下了。
周末,寺庙里的人比欧雪想象中要多得多,来来往往的瞧着像大学生居多。他略有耳闻现在的学生喜欢上香,两人混在其中一点违和感都没有了。这个寺院在闹市区里,自然不比远离喧嚣的那些安静,朱红廊柱间香炉上大朵大朵蓝烟飘摇升空,庄严中又有些意外的烟火气息。不清楚轻车熟路上香,欧雪干脆站在大树下的凉荫等,在他背后,绫绸与祈愿牌沉甸甸系成了一片红墙,他回头看了几眼,再转回身,不清楚正把香插进炉灰。
欧雪想,他大抵是什么也没求的,否则该是像其他香客一样,站在大雄宝殿之下闭眼默念。他自己也没什么好求,一捧心香奉上,今天便不算白来一趟。只是刚巧有阵风掀动,树叶与承着愿望的木牌开始沙沙作响,风鼓动着不清楚的衬衣,他忍不住抬手挡了下眼睛,风便似乎把他衣衫上柔顺剂的香气送到了欧雪鼻息间。他觉得他该是闻到了,不清楚真的走过来,却又什么都没有了。他轻飘飘的,几乎要被那阵风送远。
什么叫做“沉”和“安定”呢?欧雪心想。
背后那些沙沙声,渐渐停了。
两人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坐着,没人开口。墙外便是车水马龙,人们在外面奔波,把求不得的带到此处。欧雪突然觉得特没意思,他发了会儿愣,开玩笑道:“结束了?我还以为接下来你要到主持那儿坐坐呢。”
“哪有的事。”不清楚笑笑,望着不远处熙熙攘攘排队上香的人群。他出了口气,手指无意中碾了两下有耳孔的那枚耳垂。尽管他平日都是一副淡淡的神情,欧雪仍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他有什么心事,犹豫片刻,便直言说:“其他人上香是图个心里宁静,你怎么心神不宁的?”
不清楚顿了顿,半开玩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我觉得我看人挺准的。”欧雪刚说罢,忽然想起来前室友给他使的大绊子,有点尴尬起来。果然不清楚笑了,也没什么挤兑他的话,只说:“我是在想接下来怎么办。”
欧雪挑眉,“不怎么办啊,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呗。该是你的跑也跑不掉,自己就又冒出来了。”
这回不清楚转头看向欧雪,好半天才说:“也是。”
欧雪心里真是这么想的,不然还能怎么办?海棠苑那个别墅的门都给他俩锁了,难不成冒着蹲拘留所的风险再闯进去吗?他想了会儿,两腿伸直了,身子微微往后倾,两手撑在石凳上。阴天,云下掠过几只飞鸟,欧雪问:“你昨天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不清楚一顿,低头回忆须臾才说:“我很轻。”
欧雪诚实道:“听不懂。是说你命轻或者身弱那种意思吗?”
“不是。”不清楚摇摇头,“就是我很轻的意思。小时候,我每次走进寺庙里,都觉得自己很轻,在神像下,看着塑像的眼睛,总觉得自己要飘起来了。”
这种事欧雪略有耳闻,忍不住转头看过去。不清楚面无表情地讲说:“有一天我觉得我真的飞起来了,身体无比轻盈,一点点重量和束缚都没有,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后来呢?”欧雪坐直了,身子也冲他转了过去。不清楚抬头,盯着他说:“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失明了,什么都看不见。失明的那种感觉,很恐怖,眼前不是黑的或者白的,就是什么都不存在,什么都没有。”
欧雪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连手脚都摆得小心翼翼起来。
“触觉让我感到平静。接触到什么东西才让我觉得自己又落下了。”不清楚抿了下嘴唇,低声道:“所以,你很沉,就是字面意思,是我感觉到的。”
“我不想再飘起来,然后发现自己看不见了。”他边说边站起身,回头冲欧雪道,“走吧,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特种兵出游中٩(˃̶͈̀௰˂̶͈́)و
第46章 圣杯
两人沿着原路回公交车站,远方天际暗色的云压顶、层层叠叠,几乎要铺在楼顶上。偏偏天又是蓝的,闷在云上的雨将下未下,堵得人有点上不来气。不是炎热,倒像蒸笼,行色匆匆的路人抓着雨伞,只有踏进空调常开的屋里才会舒一口气。欧雪记得他初见不清楚那日也下雨,下了没一会儿就变成难得一见的太阳雨,他的白衬衣在日光下很耀眼,让人想画下来。
欧雪从候车凳上站起身,理了两下自己的头发。恰好不清楚瞄了一眼,顺口道:“你的头发——好像打湿了更卷一点。”
“自然卷。”欧雪解释说,“小时候更卷。”
不清楚低头道:“没见过。”
欧雪半真半假感慨说:“我们怎么着也算半门亲戚吧,以前竟然从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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