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陈管事的话段嘉诩眸色一沉:“手艺泄漏了。”
钟家商行旗下的肉店能屹立不倒凭的便是那独特手艺,手艺泄漏对凭这吃饭的肉店而言是致命打击。
“对家不仅手艺、风味同我们相差无几,那价格还比我们低上几文,很多顾客都因此跑去帮衬他们了,我们这才不得不打起了价格战。”
价格战拼的是两家店铺背后的财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需速战速决,毕竟这每耗一日烧的都是钱。
这是个套,有人想以此拖垮钟家。
“对家风味当真跟我们一模一样?毫无差别?”段嘉诩再问。
“猪、牛两种肉的风味一样,羊却有些差别。”
“如此看来手艺应还未完全泄漏,当务之急应先揪出泄漏者,保住剩下的羊肉处理手艺。”
段嘉诩的话如板砖般直拍陈管事脑门,陈管事拍了拍脑袋大喊:“将张屠夫的婆娘、情人跟同住一个屋的都给我带过来,马上去办!”
不肖一会陈管事让揪的人都带了过来,几人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大婆说小三拿钱办事偷窃秘方,小三说大婆报复杀人宰了自己男人,同住一个屋的蹭饭亲戚表示自己相当无辜什么都不知道。
陈管事听得头大,段嘉诩笑眯眯的看着既好说话又好糊弄。
就在管事难辨真假之际,一旁的段嘉诩低咳着开了口:“跟对家合作,许对家五分利,让对家过来认人,将那叛徒揪出来。”
段嘉诩的声音又轻又软却令在场所有人心头一颤。
“人家都说祸不及妻儿,我却并不认同这话,家里人犯了错,自然要一块受着,城外乱葬岗清冷,要多几分人气才好。”
明明只是个十岁的病弱小少年,明明他一直在笑,但却令人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他在看的是人,却令被他看着的人感觉自己如同蝼蚁。
有人招架不住瘫在了地上,是那个蹭饭亲戚。
“留着最后的羊肉处理方子是想待价而沽啊。”段嘉诩凑近瘫在地上的人,“那不如我们来估估你这胳膊去了骨头能有几两肉?”
“疯子,你个疯子!疯子要杀人了!”
那人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自己左脚绊右脚,重新摔在了地上。
“嘘。”段嘉诩竖起一指掩唇,“我从不杀人。”
他一贯只借刀杀人。
上一世跟身为首辅的林祁缠斗数年,最后水淹雍城,为灭一人毁了一座城的他又岂是什么善茬。
从前亲人是他的软肋,而现在他没有软肋。
别来招惹他,否则他不介意送对方下地狱。
揪出了泄露者陈管事命人拖出去乱棍狠打,段嘉诩沉默一下低声开口:“打死。”
“斩草要除根。”
段嘉诩话落陈管事明显怔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
“小公子长大了。”
注意到陈管事的眼神变化,段嘉诩垂下了眸:“陈叔觉得我过分了?”
“不不不,小公子您误会了。”陈管事连连摆手,“我只是有些欣慰。”
“若小姐当初能如您现在这般,又怎会落得那样的下场。明明能靠娘家背景在夫家横着走,却偏偏为个男人委屈求全,让小妾骑在自己脑袋上拉屎。”
陈管事的话消去了段嘉诩眼中渐渐聚起的冷意,段嘉诩抬眸询问陈管事肉铺的后续经营。
“现下虽保住了羊肉的处理法子,但已泄漏的肉类处理法子并无任何挽回办法,此次的价格战不会就此停歇,陈叔打算如何处理?”
明明只是个十岁小少年,但当那稚嫩的面容毫无表情时陈管事不由站直了身子。
“向颍川钟家申调银钱,只要资金充足,这价格战我们便不会输。”
不,这价格会输。
段嘉诩沉敛了眉目。
这价格战不仅会输,还会耗光钟家商行的流动资金。
因为,这是有心人特意对钟家设的局。
陈管事一直注意着段嘉诩的表情,见他不说话,当即心头一紧:“小公子可是觉得不妥?”
“商户相争或比价格或拼奇货,还有一种是论手段。”
“小公子的意思是?”
“联合其他肉铺将那家新开的肉铺打压下去。”
段嘉诩话落陈管事当即用力拍了下大腿。
“就是!他一个新人想打开这京中市场,也得问问我们这些老人同不同意!”
有了主意陈管事当即要出门寻其他肉铺管事,段嘉诩却在这时拦住了他。
“此事急不得,商人重利,其他肉铺恐怕不会轻易同我们一条心。”
“我们这头的银钱只能勉强撑上三日,若是三日内不能将对家打压下去又没有新的银钱支撑,我们将一败涂地。”
“那就请陈叔再等上三日,三日后我有法子令其他肉铺管事主动来寻。”
段嘉诩这明摆着就是在夸下海口,但对上那双剔透的眸,陈管事对眼前这位小公子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条件的信任。
“既如此那我申调银钱的事便缓上三日。”
外头天色已黑了下来,有小厮过来询问何时用饭,陈管事应了小厮一句,开口留人:“外头天色已晚,小公子可要留下用饭?”
段嘉诩想起自己离开前让林祁留饭一事摇头拒绝:“就不叨扰陈叔了。”
见段嘉诩要走,陈管事从衣襟里摸出一块木牌。
“此牌可自由进出钟家商行,小公子日后执此牌可随意进出。”
“多谢。”段嘉诩也不客气,接过牌子就往袖口里塞。
陈管事送段嘉诩出去,院中正有小厮在清洗地面。
一个提水桶的小厮跟两人遇了个正着,瞧清段嘉诩的脸,那小厮吓得水桶都掉在了地上。
“小……小公子。”
地上拖行的血痕犹在,想来是刚刚乱棍打死那人留下的痕迹。
段嘉诩弯唇笑了笑,朝陈管事挥了挥手独自离开。
看着那离开的小小少年,陈管事不知何时紧绷起的神经一下松了下来。
“小公子同以往不一样了。”
第8章 慷他人之慨
回去的路段嘉诩走的仍是先前的小道,穿过一片山林,偏僻屋舍外有人提了盏灯在左右张望。
瞧见从林中探出头来的段嘉诩,提灯人朝他猛扑了过去。
“小嘉诩你去哪了?等了许久都不见你回来,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求救无门!”朱谨一把抱住段嘉诩,将眼泪鼻涕全往他身上蹭。
被胖乎乎的小少年突然抱住,段嘉诩怔了一下失笑出声:“你就不能想我点好?总想着我会横死。”
段嘉诩横死两个字刚落下,朱谨就捂住了他的嘴。
“呸呸呸,别瞎说,我身子骨硬朗自是不怕那些邪祟,我的小嘉诩身子骨那么差,万一真染上那可如何是好。”
朱谨一手提着灯笼,另一手拽住了段嘉诩的手。
“走走走,咱回去吃饭。”
月光倾泻而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出了几分少年的模样,段嘉诩瞧着不由想起了上一世那个骑在马背上的少年战神。
鲜衣怒马少年郎,肆意洒脱,耀眼夺目,那是他生命中难得的光。
院中林祁在做饭,穿着不染尘埃的白色衣衫,埋头在灶台间,一手添柴,另一手拿着勺子搅动里头的栗子鸡汤。
“你会做菜?”段嘉诩觉得挺意外的。
“学宫伙食不好。”林祁瞥了段嘉诩那盈盈一握的身段一眼盖上了锅盖。
林祁为了补身子特意开小灶?
这个念头刚闪过,段嘉诩就下意识开了口:“你这身子再补下去舞怕是都要跳不利索了。”
段嘉诩话落就听到勺子重重放下的声音。
“洗手,吃饭。”
林祁冷着一张脸布置碗筷,段嘉诩摸了摸鼻子乖乖听话。
他这便宜主子一贯没什么地位可言。
林祁布置好一切月已上了中天,院中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吃饭。林祁手艺很好,简单的两菜一汤段嘉诩吃了一大碗米饭,朱谨直接干了三大碗。
吃过饭林祁说起了日后的伙食问题。
谁采买食材,谁做饭,谁收拾打扫。
做饭当然非林祁莫属,至于采买食材和收拾打扫……
朱谨表示,出卖劳力可以,要钱没有。
段嘉诩这副身子原本就是个烧金窟,他治自己都不够银子,哪来的钱采买食材。
眼看开小灶小分队就要土崩瓦解,林祁衣袖一扬直接将事情定了下来。
“朱谨世子负责收拾打扫,世子殿下负责采买食材。”
面对林祁的分配朱谨拍着手掌叫好,段嘉诩搓了搓鼻子不敢有异议。
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抬,收拾打扫这事他确实没法做。
此时的段嘉诩不禁有些怀念起以前做好学生读甲班的日子,好学生不仅住的好还能吃香喝辣,学渣只能住破屋开小灶,这高级学府对待学子也双标得很啊。
学宫屋舍一间只有两个屋,段嘉诩跟林祁名义上是主仆自是一屋,朱谨没带仆从书童便自个一屋。
晚上段嘉诩躺在床上想事情。
他和朱谨入京一事陛下定然已经知晓,他和朱谨若才华卓绝必会招来忌惮,现在他和朱谨被分到丁班,陛下任由他俩住破屋茹素,想来是存了打压的心思。
段嘉诩翻了个身开始想肉店跟价格战的事。
京城卖肉这个行当,被钟家商行旗下有独特切割手艺及处理技巧的肉铺,和拥有郊外牧场的许家,以及其他散户三分,短时间内要联合其他散户太过不切实际,最快的便是将许家拉上贼船。
他记得许家那根独苗苗就在稷下学宫丁班。
段嘉诩又翻了个身。
黑暗中,几步开外的小木榻上林祁突然睁开了眼:“功课都给你做好了。”
突然传来的声令段嘉诩一下怔住,翻身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林祁竟也没睡?
“你不是说我功课会很好?那你还担心什么?”
林祁说话冷冰冰的,段嘉诩却听出了几分关心的味道。
他弯了弯唇闭眼笑语:“对你,我自是不担心的。”
一夜无梦。
第二日段嘉诩起身林祁已收拾妥当,朱谨晨练去了,段嘉诩同林祁先去课堂。
进了课堂做了下自我介绍,段嘉诩寻了个角落坐下让林祁去交功课。
林祁走出去没几步就被人撞了一下,他手里写着段嘉诩姓名的功课也随之掉在了地上。
瞧见里面的字,撞了林祁的人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牛啊,这水平分到丁班,夫子怕是被人打瘸腿撞到脑子了吧。”
听闻惊叹声班上其他同学纷纷围了过去。
开始时时一两声惊叹,后来是一大片。
有同学大手一拍直接夸下海口:“这功课要能让我抄上一半,我每天花五两银子供着都愿意!”
听到银子两个字段嘉诩顿时耳尖一动。
这丁班学子有二十来人,这一人一天给他五两,他岂不是要发财了?
到那时候别说是采买食材了,就算朱谨和林祁一人一天要吃一只鸡都没问题。
段嘉诩这么一想笑眯眯地站了起来:“大家都是同窗,本来同窗之间就应该相互帮助。”
被围住的林祁扫来警示的目光,段嘉诩故意装作没瞧见。
“既大家热情高涨,我又盛情难却,那日后的功课就按五两一份卖给大家吧。”
段嘉诩如此慷慨自是赢得了同窗一片赞扬,面对赞美段嘉诩笑眯眯的却之不恭,从人群中脱身回到他身侧的林祁则黑了脸色。
“慷他人之慨?”林祁冷冷的声带上了几分危险味道。
“林林,”段嘉诩凑近林祁,贴着他的耳朵晓以大义,“助人为乐是好事。”
外头,夫子迈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拿了卷名册。
夫子展开名册挨个点名,段嘉诩默默记下。方才一开口就是五两的同窗叫周不疑,是周将军的嫡次子。
坐他身边的是周将军麾下两位得力副将的孩子。
朱谨在夫子点名那一刻踩点进课堂,跟他一块踩点而来的是个大块头。
一个名字刚从段嘉诩脑子里冒出来,夫子就张了口:“许知意。”
许知意,许家的独苗苗。
段嘉诩用手支住下颚,将目光全落在了他的目标人物身上。
见段嘉诩坑了自己马上去瞧旁人,林祁的面色又黑了几分。
朱谨进了课堂直接朝段嘉诩走了过来,许知意跟他一个方向,两人一路前后而行。朱谨在段嘉诩旁边的座位坐下,许知意在段嘉诩斜后方周不疑旁边的位置坐下。
“小嘉诩你这位置选得不错啊,适合睡觉。”朱谨往座位上一坐,放空眼神开始酝酿睡意。
点过名册夫子开始上课。
稷下学宫的课程分文墨、雅艺、算数三门基础课及骑射、玄学、务农三门附加课,今日上的是文墨课,夫子讲的是极有助眠功效的四书五经。
夫子在台上之乎者也,周不疑举了本书册挡着在下头跟许知意疯狂安利。
“知意我跟你讲,以后咱们的功课有着落了,只要每天花上五两,夫子的唠叨就能向你远离。”
“你贿赂夫子?”许知意挑眉。
“我呸!”周不疑瞬间炸毛,“花那银子我还不如买上两个美婢侍奉左右!是咱们丁班来了个厉害的小学弟。”
“厉害的能来咱丁班?你就继续吹吧你。”
见许知意不信周不疑的脑袋又往他那挪了几分。
“不是,这回你真得信我……”
周不疑还想追着许知意说,夫子那头就传来了一道重重拍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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