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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宦(古代架空)——明灵不顾

时间:2024-04-12 07:37:45  作者:明灵不顾
  “若他日北防崩溃时黎民百姓活如牲口,敢问陛下又当有何闲情逸致饮酒赏豹?若他日前线尸骨累累,敢问陛下又如何高枕安眠?”
  他高高站上了这一方雍华凭栏处,却是被困在逼仄中的地龙烫上了枷锁,沸腾的腥热流滞一舐一舐地翻到他身上来,噎红了墨眸,带着几近疯狂的逼视。
  “末将所言句句属实。军情紧急,机不容失!”
  李延瞻被司马厝这突如其来的锋芒扎得脚下一滑,身体抽搐着像是正在褪皮的老树干,抖动着的双腮被细细枝条碎影划了几条老虎猫振振欲飞的须。
  眼前的分明是个冷鸷的杀场修罗!
  一抹绯红身影如潺潺流水。
  云卿安不动声色间将李延瞻挡在身后,平淡地吩咐身边宫人:“扶陛下回寝宫。”
  “放肆!给……给朕住口,谁借你的胆子让你用这样的态度跟朕说话!”
  “爷。”
  司马厝白了墨发,干涩的眼底红了一片,身后背着副将僵冷的尸体。从他手中掉落的冷肃银辉枪在地上翻滚几下后,颓然地被积雪渐渐掩盖,和小路摊贩边上用来耍滑的破木头没有什么两样。
  他揉了揉鼻子,似乎酸酸的胀得难受。在光与暗的相互交替之下,他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司马厝的目光牢牢锁定着他,缓缓朝他走近,半散落着的墨发掩过那张没有血色的脸,飘扬间似乎都带了凌厉如刀的力度。
  时泾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他曾经见到过一次自家爷这般的神情。
  他又回眸瞧了李延瞻一眼,神色温良道:“陛下早些安歇。”
  ——
  司马厝走下沿廊,面无表情地望他一眼。
  他打了个寒颤。
  里头深深的甬道廊腰缦回,不时传出些管弦奏乐的靡靡之音,飘出的酒肉味浓得发腥,让等候在殿门外望眼欲穿的时泾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其余的,不如,就让本督来为陛下分忧。
  天际深蓝缎面被打落的香灰烧糊出了焦黑,枯涩的,灰白的。可那明明不是灰,是澧都皇城上方空悬的月。
  在朔北漫天风雪里,枯落的败草固执地维持表面的生气。
  话一出口却是干涩的沙声。
  李延瞻上挑得高于顶的眼在这回总算是看清了那人身上的斑斑血迹,暗红得像是从死水沟里捞出来的。
  头顶上将塌不塌的黑云扩散成大片,卷舒间杀气腾腾。
  他费力地缓过劲儿,回过头时却是不受控制地上下排的牙猛地一合紧,磕得他舌头生疼直倒吸凉气。
  奉先殿门一开一合间,光影跳跃,穿堂风自里而出带起来人衣袂翩跹,一阵骚动。
  他无能为力,亦同现在。
  “岑衍,将我最好的金创药取来,赠予侯爷。”
  云卿安紧跟其后步出,脚步在一路蜿蜒的血色蔷薇之上踏了尘。
  岑衍领命退下时,他对着那兜着一弯皎月的檐角由衷地笑了笑。
  天边依旧黑沉沉的,劈头盖脸罩得人发晕,是长年累月的自然更替中人们所能够窥得规律的一角。可没有那琉璃象牙,没有那冠冕堂皇的客套。
  以及那复杂的,不可理喻的表相。
  “侯爷对宫道不熟悉,恐会迷了路。我遣人送侯爷一程。”
  云卿安款款漫步至司马厝身旁三步以内的距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绷得死紧的侧脸,又缓缓凑近了些许,柔声说:“现在可是后悔了?当初你可是像条野狗一样。像条野狗一样求我带你去见……”
  还未说完的的话却生生被掐灭在了嗓子眼,像断掉的音弦戛然而止,四周却只寂静了短短一瞬。
  司马厝突然的一个反身,快如闪电地用双手狠狠环扣掐住身边人那截瓷玉般的脖颈,指节骨间发出的声响细碎哽咽却振聋发聩。
  “快住手,放开厂督!”“嗳爷你冷静……”众人始料未及,太监们慌忙去阻,时泾也被惊得简直要魂飞魄散。
  平日里冷静到不像话的一个人,今儿个怎么变成这样了?活像撞了邪似的。
  可不就是撞了邪。
  司马厝手中死死掐着人不放,他早已忍无可忍,再顾不得其他。
  眼前这人三番两次的挑衅早已越过了他的底线,弹指间就将他的伤口给挑得稀巴烂,拎出来欣赏一番不说,又犹未满足,风轻云淡地往上面撒着盐。
  推波助澜的始作俑者,罪不可恕。····云卿安被脖颈间刚猛的力道迫使得直往后退,脚步虚浮如同被提着线的泥制玩偶,完全不受控制,直至他后背重重撞上了实处才勉强停下。
  背后的墙冰冷得像块棺材盖,掐着他的手却烫得似要在这凉夜里徒手生起火来。
  司马厝欺身近前,将他死死抵摁在墙面动弹不得。
  他现下是引颈待戮的羔羊,毫无反抗之力却没有半点要讨饶的意思。
  云卿安被迫抬头望着司马厝那逼近的脸,见他病态赤红的眼中充斥着狂怒。
  “云厂督,你满意了吧?”司马厝恨得咬牙切齿。
  “我要是还不满意的话,你怕是,要我的命啊……”云卿安扯了扯嘴角,声音艰难自喉咙口挤出,语调却偏偏显得温柔而多情,“横竖就贱命一条,死在侯爷手里,倒也不冤枉。”
  司马厝嘲弄道:“拿你这条贱命,我还怕沾着你的血脏了手,洗都洗不干净。”
  云卿安淡瞥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袍,短促地哑笑了声,道:“可明明是侯爷先污了咱家,怎的就颠倒了黑白是非?”
  近墨者黑,带了鞋印子的绯红也未能免俗。
  司马厝不理会,道:“你煽风点火,是何居心?”
  云卿安望着他的目光纯良无害,却是浸了毒。整个人就像是被藏在毒液里泡烂了,复又被打捞出来被披上了层鲜艳夺目的外皮,将每一个靠近他的人拖扯去陪同他温良的昨日一起殉葬。
  云卿安含笑道:“烧你啊……”
  脖颈的禁锢陡然间收得更紧。
  在发黑的视线里,云卿安只感觉骨头都似要散架了一般,呼吸一点一点被断绝,周身在逐渐丧失力气,强烈的呕吐感混着耳边嗡嗡的鸣响如深渊巨口将他吞噬。
  恶心得想吐。
  “来人,来人呀!侯爷要杀人了……”
  宫人太监大呼着上前,极力拉扯想要掰开司马厝那双掐着他的手却都徒劳无功。
  坚固得像个铁烙,像是从地狱伸出的棺材钉,现下要把他的骨头血肉都给捅穿粘连。
  云卿安在眩晕中不着痕迹地移开眼,给宫苑外墙顶上隐藏在暗处几近按捺不住的人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亦将手落在自己的脖颈上,放弃了挣扎。
  “怎么?侯爷求我的时候是一个样,求完了以后又是另一个样,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可别忘了,你可是,还欠着我人情的。”
  自他喉咙间咽出的嗓音骤然变得冷厉,他冰凉的手指似从毒蛇口中吐出的信子般,怨毒又缠绵悱恻地划上司马厝的手背。
  司马厝的手陡然一松,被锲而不舍的小太监忙不迭扯开。
  他沉默地踉跄后退数步。
  迟缓的疼痛直到这时才翻江倒海爆发涌来,右肩及后背数次撕扯开裂的伤口似是被万根灼热的利刃刺着。
  他的手,已经完全使不上劲了。
  “爷,别再过去了,我们回府。回府里就不冷了,咱回府好好养伤……”时泾担忧道,惶然地从自己身上扯出衣料往司马厝的伤口包裹。
  像是在堵一个怎么也堵不尽的窟窿。而侯府里也早就没多少人了,料想也是黑灯瞎火孤零零。
  时泾红了眼眶,说不下去了。
  墙角的风被推搡着茫然无措,发出低低的啜泣。
  赶到的侍卫围拢上前,却被云卿安挥手示退。
  云卿安趁着这个空隙重重喘了口气,分毫不让地紧盯着司马厝,放低了声音紧接着道:“若是侯爷能慷慨赠一笔棺材钱,咱家就是上了黄泉路,那都是笑着的。等到了阴间去,我天天惦念着侯爷,念着侯爷您……”
  “悠闲自得,长命百岁。”
  祝福和诅咒的转换,也不过是在随意的颠倒之间。
  多少的寒门百姓汲汲营营一辈子也不过才堪堪够得着那绿蚁酒库表面的一点点残渣沫子。
  而司马厝出身勋贵,地位银钱自是无须忧愁。
  可他早就做好了一生为戍边殚精竭虑的准备,愿趁着尚能饭时,在最后一场战斗中于飞雪落幕,沙场是他心之所向的埋骨之处,那才是他渴求的归宿。
  家国尚未定,谈何悠闲自得,长命百岁?岂非是要他丢盔卸甲,庸碌到老。
  他无声苦笑,定定地望了墙角的人半晌。
  云卿安说的没错,当时是他跟条野狗一样放低了姿态,为见圣面自甘背负人情债……
  事到如今,怪的了谁?
  云卿安揉着颈侧,大半张脸都笼在了阴影里,看着司马厝如游魂般离去的背影,亦看到了他背后萧瑟的孤绝,这般倔傲仿佛天塌了也会抵力硬撑,至死方休。
  “我与侯爷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本章完)
 
 
第9章 弦凝绝 清冷冷的看客,洁无纤尘。
  深深宫邸灯火通明,黑压压的瓦檐下,红漆大门虚虚掩着。
  这一处宫里头难得的好居所内,镶嵌在白墙里的是更加惨白的窗户纸,映着盏盏鬼火似的灯影跳动,从内堂传出断断续续的声响,是人声,却没有增添多少人气。
  云卿安熟稔地越过守夜的太监宫女,行至内堂门口处站定,唤了声“义父”,也不待里头反应,便极为自然地推门而入。
  他到魏玠这里来时是随意的,义父不会怪罪,便也就谈不得唐突不唐突。
  可是这回,多少是有点意外。
  只是深秋,屋内的地龙却是燎得正旺,将摆设的黑漆带雕花六角桌,红底寿字花盆毯都渲染成暖烘烘的黄色。
  “不甘呐老祖宗,您可一定要替小的做主……主,督主!”
  一身形微胖裹着藏青色贮丝曳衫的太监跪在地上,边抹着涕泪边哭诉着,冷不防听到声响,转头看向来人时惊了惊,现出一抹难堪的神色来。
  云卿安置若罔闻,只淡漠地瞅他一眼便将视线投向一旁,神色恭敬有加。
  魏拾咬牙,紧接着先前的话题哭诉:“老祖宗,小的奉皇命传旨至朔北,不受礼待反受尽屈辱,这司马厝这般嚣张狂妄,岂非不将您放在眼里?这口气如何忍得……”
  魏拾气得一噎,却见魏玠在这时终于是睁眼瞧了他。
  在朔北军营时的记忆渐渐清晰,司马厝手中掷出的银枪堪堪贴脸擦过他,将他衣衫连同整个人钉在地面动弹不得。
  与魏玠一左一右,并列而坐。
  他迅速收了怨色,低头盯着膝盖。
  他本名王拾,贱奴出身,为讨好魏掌印巴巴把自个儿姓给改了自荐当儿子。结果魏玠嫌他长得歪瓜裂枣,压根不拿着正眼瞧他,在他百般讨好之下,只松口认他当孙子。
  一位佝偻瘦小的老人,头发没有一丝凌乱,根根银丝清晰可见。
  “卿安来了。”魏玠缓缓睁开眼,抬手唤道,嗓音像石头缝中磨出的线绳又细又哑,却温和,“过来,坐这。”
  “是吗?本督尚不知有此事,小魏公公不妨详细说来听听。”云卿安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响得魏拾眼前发虚,他总算是下定了决心般仰头悲愤道:
  那语气,活像是对着三教九流里那唱曲儿的人讲的。
  “呸!不中用的东西,话都说不利索,让你说你就说。”魏玠面色不虞唾弃道,脚下一用力踩得椅沿咯吱响。
  “是,义父。”云卿安低眉敛目,绕过跪在地上的人来到魏玠旁边的另一张太师椅上。
  可凭什么,他好歹如今成了御马监掌印,又掌管四卫营,不说与东厂督主云卿安平起平坐,怎么也不至于……
  他正坐在一张浮雕博古纹饰太师椅上,支着肘撑着八仙桌面,半阖了眼。在那下陷的眼窝里,青黑色皱巴巴的眼皮微微耷拉。
  其后他更是被众兵卒推搡着差点掉进军营粪坑。
  魏拾至今仍气愤难平,但一想到司马厝冷漠的眼又抑制不住地双股打颤,哆嗦着道:“奴……奴不敢说。”
  慈祥温和得像一尊佛。
  可他不是佛,是魏玠。
  仍跪着的魏拾眼神偷偷往上瞟着,阴损的三角眼中不无嫉愤和怨恨。
  这一来,连带着给自个儿讨多了个爹。
  “长宁侯眼高于顶,自是将咱等视作下贱之物。他指着咱鼻子大骂说‘没后代的魏老狗这是怕没人给自个儿养老送终,嗝屁了没人给收尸,养了一堆龟孙前拥后簇地搁这作威作福……’”
  “砰——”
  魏玠坐着的太师椅凳脚处不尴不尬地陷了下去,其底下的一小截木头早就朽了,又在方才被巨力这么一踏彻底报废,登时就贴着地面飞了出去。
  刮得魏拾缩回了手,他哀戚道:“小的所言非虚,也正因记挂老祖宗您,这才气愤难平!”
  云卿安搀扶着魏玠从椅上站起,挑挑眉瞟他一眼,并不做声。
  “岂有此理!”
  魏玠气得跳脚,枯瘦的手攥紧了身边人的衣袖,在云卿安给他抚拍后背后才略略平了喘熄,冷笑道:“到底是不经事的狼崽子,没了爹娘在朔边野没边了,这是还没挨过澧都的磨,也亏得他敢骂到咱家头上来!”
  他复又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魏拾骂道:
  “还有你这不成气候的孬孙,尽丢你老祖宗我的颜面。像咱家这等人到哪不是被人摁在脚底下踩,偏生还就得自个儿把腰杆子挺起来,还能指望着冲你吐唾沫的人扶你起来不成?受委屈了自个百倍千倍讨回去,上这用鼻涕给我洗地也不臊!”
  “告老祖宗的饶!孙子知错,知错……”
  魏拾匍匐着磕巴道,使劲把鼻涕给吸回去,泪眼朦胧中瞥见云卿安脚下的衣摆,在闷热的房中无风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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