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身体弓在孵蛋器前,显得有些憋屈。他把脸凑得很近,仔仔细细观察孵蛋器内破壳的动静。
“迟道士。”素凉薄走过去,“我同意你住下,但是没有批准你把我的房子,改成禽类养殖场。”
“素凉薄!我可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迟归凛把孵蛋器的盖子掀开,让素凉薄看清楚正在啄壳的两只黑乎乎的幼鸟。
稍微大点的那只,已经完全出壳了。它身上羽毛还没有干,拱着毛茸茸的脑袋,帮助稍微小点的幼鸟破壳。
素凉薄注意到,旁边碎裂的蛋壳,纹路有些特殊。
好像他写下的‘大’。
再仔细瞧瞧,正在破壳的幼鸟,蛋壳表面有个圆圆的记号,像一块玉石。
阿大和阿玉。
素凉薄心下了然,“它们转世了?还挺快。”
迟归凛:“我托认识的小鬼给阴差带了话。下面的鬼都在人道轮回口排队,畜生道自然就快了。”
“做畜生也没什么不好,不用读书、上班。”素凉薄盯着瞧了会儿,又问,“它们是什么鸟?乌鸦?”
提起品种,迟归凛表情复杂的摇摇头。
“是八哥。”
八哥,少数能模仿人类说话的动物。
这种鸟极其聒噪,学会说话之后,甚至还会用人类的语言吵架。
总之,能吃能拉能哔哔。
“……”素凉薄眼底的一渺温柔,转瞬即逝,“我只能接受一个商宁。”
商宁缓缓打出一排问号:我做错了什么???
五月的晚风对幼鸟来说,稍微有些冷。迟归凛把刚孵化的八哥,转移到保温箱。
素凉薄准备的专业级保温箱,对于两只幼崽期八哥来说,等同于在鸟界拥有一套故宫。
安顿好两只八哥,迟归凛才想起来问,“你白天做了些什么?身上的鬼气又重了。”
“遇到一个赌鬼,已经死了。”素凉薄用十个字概括赌鬼的生命,然后着重描述广场上遇到的小乞丐。
迟归凛听完,眉头越皱越紧,“你觉得他们不对劲吗?”
素凉薄含糊地回答,“不确定,我当时离太远,”
迟归凛想了想,又问,“素凉薄,你知道采生折割吗?”
“知道。”
商宁脸上露出清澈的愚蠢,“等等,我不知道啊,啥叫采生折割?”
“通常来说,‘采生’是指收集正常发育的幼童,‘折割’指得是刀砍斧削。简单来说,就是把健康的孩子人为致残,然后丢到路边乞讨,以此激发路人的同情心。”
“卧槽!这么残忍?!”商宁愤怒地握紧拳头。
迟归凛:“据我所知,采生折割最早源于汉代的酷刑,与当时的巫蛊之术有关。提到巫蛊之术,自然与妖魔鬼怪脱不开关系。至于你遇到的采生折割,与鬼怪有没有关系,我现在也无法确定。”
“就算没有鬼,做出这些事情的人,已经跟恶鬼没有区别了!”商宁越说越生气,恨不得把罪魁祸首揪出来,狠狠暴揍一顿。
迟归凛按住他,“你先别激动,这种行为大多是团伙作案。素凉薄看到的,有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素凉薄‘嗯’了一声。
“说起来,你竟然会特别留意他们。”迟归凛觉得稀奇。
商宁这个热血青年,正义感爆棚容易上头,属于正常现象。
但是素凉薄横看竖看,怎么看都不像这么善良的人。
“不可以吗?”素凉薄反问。
“没。”迟归凛连忙否认。
他想起在红月山上,素凉薄说过的话:
‘我心情好,搞不好连世界都可以拯救一下。’
那句玩笑话,也许有几分可信度。
素凉薄垂下浓墨色睫毛,轻声说,“其实,那个孩子的眼神,我有些在意。”
当时广场上那么多人,注意到小乞丐的不止素凉薄一个。还有许多好心的路人,把钱放在他面前,还给小乞丐买来面包和饮料。
小乞丐视线始终木木的,仿佛死了一般。
直到看见素凉薄,才绽放出一丝光明。努力发出声音,渴望又挣扎地向他传递什么信息。
为什么?
素凉薄明明没有见过小乞丐,人群中,他也不像最可靠的那个。
但是那样的眼神,素凉薄有些熟悉。
自己遇到恶煞的目光,大概比他还要炙热。
那个孩子该有多么强烈的意志,才会在万千人潮中,独独对素凉薄寄予希望?
究竟为什么呢?
“学长,你真的没见过他吗?”商宁没头没脑地说,“说不定是你在学校里,招惹的追求者呢。”
素凉薄否认,“我读书的时候一直跳级,怎么可能在学校里,遇到年纪比我小的追求者?”
除了学校以外,素凉薄无论去哪,必定有人贴身陪同。
那样幼小且单纯的孩子,肯定没有机会接近自己。
“亲爱的。”素凉薄求助恶煞,“难道是你招惹的?”
恶煞蒙受不白之冤,立刻替自己辩解,“我只有你一个人类。”
“好哦。”线索彻底中断,素凉薄冥思苦想,始终找不到任何头绪。
.
“素先生。”
素凉薄刚忙完,有人进来通报,“你的公益资金经理,刚刚发来上个月的资金流水。”
“嗯。”素凉薄平平应了声,兴趣缺缺。
公益方面的支出,他一向懒得亲自过目,权当消耗多余的银行利息。
他挑选的资助对象,都是一些偏远山区的穷小孩。
素凉薄供他们温饱和读书,没指望收到任何回报。
那些孩子除了知道他叫‘素凉薄’,住在陵城之外,生活中没有半点交集。
“素先生。”负责回报的人继续说,“资金经理让我告诉你,资助名单中的一个孩子,去年破格考上陵城最好的中学。他过去一直非常努力,每次成绩都名列前茅。经常跟资金经理说,要好好读书,以后出人头地赚大钱,报答你的知遇之恩。”
素凉薄左眼跳了一下。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可他左眼是阴阳眼。
素凉薄产生非常糟糕的预感。
“……上个学期,经理转给他的钱,都被那个孩子退回来了。他说学校有奖学金,要把机会留给更有需要的小朋友。经理害怕奖学金不够用,还是会每个月汇一笔生活费,问问他最近的学习情况。”
“但是,从三个月前开始,那个孩子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素凉薄按下情绪,镇定地问,“有他的照片吗?”
“有。”汇报者在平板上打开资助名单,翻出一张以大山为背景的生活照。
素凉薄垂眸,对上一双熟悉的、无比明亮的眼睛。
第22章
认出那双眼睛的瞬间,素凉薄有些痛恨自己无比精准的判断能力。
——照片里的男孩,正是被砍断脚的小乞丐。
照片旁边附着男孩的个人信息,陈大树,今年刚满十三岁。他幼年丧母少年丧父,由大伯一家拉扯长大。
大伯家境困难,自己还有三个亲生孩子。婶婶和两位堂哥不喜欢陈大树,从他懂事开始,就必须每天为家里放羊、割猪草,不能像同龄孩子那样去山下的学校读书。
直到素凉薄选中他,还送给他新书包和文具,让陈大树也能坐在充满光明的教室。
陈大树比其他孩子上学晚,却是班里最努力的一个,每天把所有时间放在学习上。小学毕业,他通过自考和学校推荐,顺利通过陵城中学的招生考试。
刚开始上学那阵子,他知道自己的资助者在陵城,念叨着一定要去陵城读书,然后赚大钱报答素凉薄!
所有人都觉得,陈大树在开玩笑。
陵城可是全国最繁
华的城市之一,离他们太远太远。穷乡僻壤的野孩子,哪能飞得那么高?
但是,陈大树做到了。
他不但凭借优异成绩,考入陵城的中学,还拿到一笔足够生活的奖学金。
按理来说,一切都在变好……
命运还真是爱折磨人。
素凉薄揉揉额角,无波无澜吩咐道,“让方管家过来,把迟归凛也叫上。”
五分钟后,方管家匆匆进入素凉薄书房。迟归凛紧随其后,身边还贴着人形挂件商宁。
方管家:“素先生,你找我?”
“嗯。”素凉薄直入主题,“之前让你盯的人呢?”
方管家回答,“正如素先生所说,那群乞丐确实是团伙作案。我一直派人盯着,他们昨天转移了新阵地,今天还没有出现。”
“出现立刻通知我。”素凉薄交代完,才转向旁边嘀嘀咕咕的迟归凛和商宁。
他没有废话,直接把平板推回去。
“学长,你找到那个孩子了?”商宁接过平板,看到上面有一段视频。
是陈大树毕业之前,资金经理组织他们集体拍摄的总结视频,主要向素凉薄汇报得到资助的孩子们,后续学习和生活情况。
助理单独把陈大树的部分调了出来。
陈大树出现之前,其他拍摄视频的孩子们,虽然知道这个视频会被交到‘资助人’手中。却因为从来没见过素凉薄,表现得非常拘谨,甚至眼睛不敢对上镜头。
只有陈大树直直看着摄影机,仿佛要透过一层玻璃,和帮助自己的恩人对视。
“素凉薄……哥哥!我听给我钱的阿姨说,你只比我大五岁,应该叫哥哥吧!”
“我叫陈大树,现在是小学六年级学生。我非常非常喜欢学校,在这里每天都能学到新的知识,还能收到你送给我的书本和文具。”
“你送的本子好新好干净,我都舍不得用,只拿它写正式作业。平常的练习作业,捡其他同学不要的本子,用背面写。”
“我非常感谢哥哥的资助,你像一束光,照亮我的生活。所以我发誓,以后我要变得和你一样优秀,报答你对我的恩情。同时,也变成照亮别人的光。”
“希望我去了陵城,可以遇到哥哥,再见!”
视频很短,总共只有三分钟。
却让每个人心里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
谁能想到,视频中眼神明亮,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男孩,终于见到他人生的‘光’。
却是以那样惨烈又无望的方式。
书房里的气氛压抑至极。
直到一声突兀的抽泣声,打破沉默。
商宁扑到素凉薄书桌前,一米九的大猛男,哭得眼睛通红。
“学长!你救救他吧!”商量哽咽地说,“他为了追逐你,才来到陵城,你一定要救他啊!”
不等素凉薄说话,商宁又恳切地补充,“我知道,你不喜欢做多余的事。我、我委托你!我砸锅卖铁委托你!行吗?”
“不必。”素凉薄冷声拒绝。
“学长!”商宁表情沉痛,正要控诉他不近人情。
迟归凛从后面拽住他,“等素凉薄把话说完。”
“不用委托,我会救他。”素凉薄揉揉眉心,眼睛还盯着屏幕中定格的脸,“你们先出去,我想个方案。”
“明白。”方管家知道,素凉薄打算认真对待这件事。
要知道,素凉薄经手的策划,过往没有任何败绩。
书房重新归于安静,素凉薄细细整理手边的线索。
他目光再次落到平板上,凝视陈小树那张笑容明媚的脸,耳边响起商宁刚才那句话。
‘他为了追逐你,才来到陵城。’
素凉薄缓缓闭起眼睛,放空所有思绪。
这是他的习惯。
遇到令自己痛苦的事情,素凉薄不会选择倾诉,只会默默自我消解。
然而,在他开始自我消解之前,体内的恶煞先传来声音。
“不是你的错。”
“不要生自己的气。”
恶煞与素凉薄分享同样的感知,拥有灵魂共鸣。从看到陈大树照片开始,恶煞便察觉到,素凉薄的状态非常糟糕。
负面情绪充斥他的身体,多得仿佛要溢出来。
但他硬生生压下去,保持平常的冷静和理智,安排好所有事,将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我也不想承担多余的罪孽。”素凉薄一直绷紧的身体,脱力般趴在书桌边,轻声喃喃,“但是我控制不住会想,如果我没有资助,他不会走出家乡。如果我没有透露自己的信息,他不会来到陵城。那么,后来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商宁说得没错,素凉薄讨厌做多余的事情。
但是陈大树现在的痛苦,皆因他而起。
“我不了解人类。”恶煞明明对人类社会一无所知,语气却莫名笃定,“但是你没有做错事。”
“你明明不了解,还真敢说。”
“嗯,我能够看穿事物本质。”恶煞无比确信自己的判断。
“他如果怪你,绝不会在人群中孤注一掷的看向你。”
素凉薄手指动了动,重新睁开眼睛。
“也对,我现在没时间想这些无聊的事情。”素凉薄坐起来,手指灵活地转了两圈笔,盯着空白的稿纸,一时间无从下手。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他往往会选择自己死磕。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亲爱的。”素凉薄尾音拖长,听起来居然有点像示弱,“你帮帮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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