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念风挺直背,扶了扶压根不存在的眼镜,昧着良心,一脸正经道:“哥不走。”
谢镜之抿唇笑了笑,低声道:“骗人。”
被戳穿的人并没有不好意思,容念风轻咳:“那哥走。”
谢镜之没有再说话,良久,缓慢道:“哥看看红梅再走吧,要开了。”
容念风感觉到了谢镜之的情绪,很难过,于是他也不说话了。
殿外有风吹过,夹杂着淡淡的梅香。
…
无功而返,大明湖畔的小红并没有顺利带回。
容念风蔫巴巴地跟着鬼职往牢狱走。
“鬼君说把你们带到鬼殿去住,等过几日再走。”
鬼职念叨着,他没有身体,双腿变成了尖尖的尾巴,像是从阿拉丁神灯里出来的一样,容念风心想。他没太注意鬼职在说些什么,只是含糊点头。
直到到了牢狱外,几只鬼忽然扯住他,使劲扒拉着他往后走:“老天鬼唉!黑白无常大人又开始了。”
容念风往他们的方向看去,曲青和范暮正打得不可开交,只剩下两道残影。
鬼职摸摸索索地探头,一溜烟溜了一只出去。
容念风问:“他去干嘛?”
另一只鬼回他:“抓鬼。”
容念风:“?”
很快他就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刚才溜达出去的鬼职当真抓了只鬼回来,揪着他的后颈:“速速把你看见的说来听听。”
被抓来的鬼揉了揉后颈,也不恼,与其他鬼肩并着肩蹲下:“还能怎么,白无常大人知晓鬼君把那几个修士关在牢狱,说什么都要进去看看。但黑无常大人怎么会答应,两人又打起来了。”
说着,他看了眼容念风,问:“你是哪儿来的鬼,怎么没见过?”
其他鬼说:“他就是那些修士里的其中一只。”
被抓来的那只鬼:“哦哦…啊?!”
他猛地转头,动了动鼻子:“我就说闻起来怎么香香的,原来是这修士的味道。”
他咽了下口水,直言不讳:“想啃。”
其他鬼、容念风:“……”
一只鬼猛地砸了他一拳:“啃你自己屁股去!”
容念风看了眼这鬼,孺子可教也地点点头,不枉他去那旮旯给他捡头,腰都差点折了。
一人几鬼蜷在角落看戏,曲青和范暮打得不相上下,直到一刻钟后,可能是累了的缘故,两人喘着气,互相都不服输。
曲青擦掉嘴角溢出来的血:“本殿何时连牢狱都不能去了?”
范暮垂在肩侧的铁链断了一截,很是狼狈,咽下喉间的血沫:“就这几天。”
曲青的变数太大了,若是让她看见容念风,只怕会做出些奇怪的事来。
他不是傻子,虽然他并不觉得容念风那种金丹修为的修士是前世的鬼君,但谢镜之的反应实在不正常。谢镜之找前鬼君找了五百多年了,直到去年,他浑身是伤的回来,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让鬼界中的鬼去寻回天镜的下落。
那时他便知,谢镜之找到了那前鬼君。
谢镜之对容念风的态度,还有容念风身旁的修士手里握着的寒霜剑,他千年前还是只小鬼时,遇见过一次那鬼君,掩面的面具只露出他漂亮的眼睛和带着笑意的薄唇,而他身侧的妒鬼手里握着的正是那把剑。
曲青肯定也猜到了,但无所谓。
不管她知不知道,都不能让她和容念风相遇。
她恨容念风。
虽然范暮不是很理解,但曲青就是恨。
他和曲青的关系不是一开始就水深火热的,在几百年前,他们尚且还可把酒言欢,说上几句心里话。那时曲青和他说过,她生平最讨厌的人,就是前鬼君。
范暮问:“为何?”
曲青垂眼,想了很久很久,范暮以为她不会说了,便不再问。当酒壶里的即将全部喝完时,曲青忽然说:“…因为他真的很没有良心,说走就走了。”
范暮看了她一眼,转头继续把酒杯里的酒喝完,轻笑了下。
都做鬼了,还要良心干嘛?
范暮道:“鬼不就是凉薄,自私的吗?”
曲青愣了下,轻嗤:“真的吗?那他做鬼还挺成功的。”
往事像是落了层灰,拍上一拍,仍是不太清晰。
渐渐和眼前的景象重合起来,范暮深深地看了眼曲青。
若是她遇见容念风的话,会不会一怒之下,把那个仅是金丹修为的修士给杀了。
“本殿想去的地方,岂是你想拦就拦的。”
曲青调整气息,双手结印,黑沉的雾气铺天盖地的袭来。和魔气带来的黏潮、颤栗感不同,阴气更为简单粗暴,像是直接在心口放了块巨石一般,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偏偏又争先恐后地往四肢百骸渗,煎熬得很。
身侧的小鬼忍不住哆嗦,颤着牙关:“快!往后跑!”
几只鬼在曲青的威压下,艰难起身,铆足了劲逃命。
容念风却没有动,直到几只小鬼跑远了见他还没回神,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那修士魂魄怕不是已经被白无常大人吸走了?!”
鬼界中实力强悍的鬼在释放自身阴气时,会向外吸收修为低的小鬼阴气,用来修炼。
更别说像曲青这般修为的鬼,要只是吸收了阴气还好,尚且可以修炼回来,怕就怕在连魂魄都给他们吸走!往日里她和黑无常刚碰面,跟在他俩身后的鬼巴不得跑得远远的。今日看热闹看得入神了些,光看他们打架,逃命都忘了。
“人都傻了。”
“算了,看在他给我找头的份上,我一溜烟过去把他扯回来!”
那鬼说着,吐了口气,打算一不做二不休,一口气把容念风带出来。
没想到还没跑几步,他突然顿住脚步,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身上的阴气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天杀的!”他转身,喉结一滚,做人做鬼数百年,从来没有哪次跑得这般快,大喊,“快跑啊!吸收阴气的是那修士不是白无常大人!!!”
闻言,几只鬼脑子一懵,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先动了,拔腿就跑。
他们能感觉到自身的阴气在飞速消逝,脚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有鬼惊悚地道:“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比他们在黑白无常大人那里感受过的更烈,也更让人心慌,仿若是只要慢了一步,就会陷入万恶深渊。
可他一个修士,怎么可能吸收鬼界的阴气?那只剩下一种可能,这个修士能修炼阴气,并且等级比曲青和范暮的还高!
跑!
逃命!
再慢一步就会死无葬生之地!
他们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个想法,于是平日里喜欢往腰间挂玉的鬼也顾不上落在地上的玉佩了,平日里喜欢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鬼也不管因为疾风吹散的头发了。
他们在拼命地逃窜着,试图逃离那修士诡异的阵法范围。
他们看见那个香香的修士附近,黑雾愈来愈盛,隐约间,还能听见尖锐的鬼哭声,万鬼哭嚎。
浓重的雾气疯了似的从四面八方往容念风的方向去,就连他们敬仰的黑白无常大人也面色发青。
那修士究竟是何人?!
他们惊惧之余,脑海里莫名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这个想法。
但容念风此时是回答不了他们的问题了。
因为他完全陷入了阴寒之气中。
千千万万的血手,隐匿在黑雾里,拉着他往更深的万恶深渊去。
“你忘记我们了吗?”
“鬼君大人!”
“哈哈哈,鬼君大人呐,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是什么感觉?”
“鬼君…”
“陪陪我们吧。”
凄厉的声音此起彼伏,浓烈的情绪笼罩着他,恍惚间,容念风还闻见了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
分明是冷得发抖的,但他的手却异常温热。容念风的咽喉似乎被扼住,他艰难地喘着气,模模糊糊中,他睁眼,低头,然后看见他的手上,沾满了血水。再往前看一点,他握着熟悉的寄无,手黏糊又潮湿,鲜红的血顺着剑柄,嘀嗒嘀嗒地往下落。
他喉结动了下,惊恐地松开剑柄。
并没有传来剑落在地上的清脆声。
容念风终于抬头,看清了眼前的人。
他望进了那双漂亮的眼中,漾着笑,清俊的面孔失去了血色,嘴角溢出的血把薄唇染得鲜红。往下一点,那双眼的主人胸口插.着寄无。
一身白衣渐渐被血晕染成大片的红,眩晕,恶心,发寒,容念风只剩下了这三种感觉。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滚落,容念风听见那人柔声道:“别哭啊。”
那人叹了口气,断断续续道,“…早知道应该穿红衣的,这样你就看不出来了。”
阴风呼啸,容念风已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眼前又变得模糊,脑海里混乱一片。
黑雾缭绕,枯骨搭在他的肩上,他听见有恶鬼凑到他的耳旁,用一种极为诱惑的声音道:“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他。”
容念风的意识开始沉沦,他放纵自己被那些血手拉扯着往下。
忽然,有人轻轻抱住了他。
“容容。”叶星辰道。
和那双眼的主人慢慢重合。
于是,他重新回到人间。
第93章 鬼都是骗人的
周身的黑雾渐渐消散, 又可以重新呼吸了。
容念风只觉着自己现在冷得发抖,牙关都还在轻颤着。他发慌似的抓住叶星辰的衣衫,害怕自己松手的话一切都只是虚浮的梦境。好在都是真的, 温热的怀抱是真的,叶星辰熟悉的声音是真的。他还能听见叶星辰沉稳的心跳声,在耳边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
没有死。
和黑雾里的不一样。
“不怕。”叶星辰柔声道。
容念风将头埋在叶星辰的肩上, 也不说话,两人安静地相拥着。
忽略掉了不远处的曲青和范暮, 吓得魂都要散了的一众小鬼, 以及跟着叶星辰从牢狱里出来的江渡。
容念风现在压根顾不上其余人是怎么看他的了,他在叶星辰的脖颈上蹭了蹭, 眼泪洇湿了叶星辰的肩。
叶星辰应该是跑过来的, 还喘着气,寒霜剑又不知道被这个剑修丢到哪儿去了。
他低声问:“怎么了?”
好像数分钟前,浓而黏稠的黑雾疯了似的往容念风身边涌没有出现过一般,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仍是一如既往的有耐心。只要容念风说没事,他就相信。容念风不说, 那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容念风没说话,过了会儿才瓮声瓮气地开口:“…看见你死了。”
叶星辰怔了下, 揉了揉他的头,笑着道:“没死, 活得好好的。”
“很难过。”容念风说。
叶星辰彻底没法了, 容念风每次哭完声音都是软软的,让人的心也跟着软了一片, 叶星辰哄他:“不难过,我一直在的。”
这种诡异的氛围并没有维持得多久。
毕竟是两个修士紧紧相拥, 其中一个入了魔,一个莫名其妙和鬼界有了联系。而不远处,是皱眉的范暮,欣喜的曲青,和一脸古怪的江渡。
曲青挑眉,看着容念风的背影,扬笑道:“找到了。”
“曲青,他已经全部忘记了。”范暮锢住她的手,“他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鬼修。”
“嗯,是不记得了,但他的身体好像还记得呢。”
曲青毫不在意地笑笑,支起下巴,淡淡地说:“他装成修士修炼了那么多年应该挺不容易的吧?”
瞧样子是第一次吸收阴气,也是,若是早早修炼阴气的话,也不至于看起来都二十来岁了,还是金丹修为的废物。
曲青不知道在修仙界,二十岁踏入金丹境已经算是天资卓绝。
她只知道她印象里的那个鬼君,是可以很快就从十三号鬼山籍籍无名的恶鬼,成为了让人闻风丧胆的鬼君。是踩着枯骨,途径之处遍地都是红色的彼岸花,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他坐在高高的位置上,遮住了半张妖冶的脸的面具泛着血红色的光。一只手懒洋洋地托腮,看着在鬼界作威作福了数百年的魔族人总算低了头,说再也不会踏入鬼界一步。
彼时,她还是鬼君最虔诚的信徒。
范暮看不懂曲青现在的表情,他和曲青确实是不一样的。
说实话,他有些吃惊。
在鬼界,大鬼吃小鬼,小鬼吃更小的鬼用来修炼,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随着吞噬的鬼魂越多,鬼修的等级也会越来越高,实力强悍的鬼可以吸收比自己弱的鬼的阴气,因此也有很多鬼修会豢养修为很低的小鬼专门用来攒阴气。
或者就是这只鬼修对身旁的鬼修毫无防备,会无意识释放自己身上的阴气,算是一种示好的行为,此时就不再是实力强悍的鬼吸收实力弱的鬼的修为了,也可能是反过来。不过在鬼界,每只鬼都凉薄又自私,更别说毫无防备了,谁都是悬着心,踩在刀尖,巴不得趁着身旁的鬼睡得正香,扯过来,吞入腹中。
若非得说没有也不可能,还是有的。还有一种情况,那只鬼在求欢……
他和曲青的修为差不多,几乎每次打架两人都会吸收彼此的阴气,谁也不让着谁,有时候稍不注意,就会牵连无辜,害得跟在他们身旁的鬼背地里都怨天尤人的。
刚才曲青又和以往一样释放阴气,巨大的威压宛若重石般压过来时,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阴气不被曲青吸走。正准备反击,那种威压感猛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感觉,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阴气了。
他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身上的阴气在以极快的速度消逝着,寒意从脚底顺着脊背往肩上爬,万鬼哭嚎,心里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戚。后面的感觉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但前面的他却是感受过的,虽然只有一次。
那是五百年前,他见谢镜之受了重伤,本想强行吸收掉他身上的阴气,然后取而代之,毕竟鬼界的哪只鬼不想坐上鬼君的位置。却没想到遭到了反噬。谢镜之受了重伤,实力仍然比他强,他没有得到谢镜之的阴气,反倒是把自己差点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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