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柴篌干沉默了。
殿里一时间安静得针落可闻,谢知方也在这短暂的沉默中,一张脸从额头红到下巴尖。
片刻,柴篌回过神来,不可置信般揶揄道:“原来谢卿不是不喜美色,而是良医难求哇。”
谢知方无话可说,似乎是怕被嘲笑,耳朵红得要滴血。
“没事,朕不会笑话你,”柴篌摆摆手,隔着书桌道:“不就是一颗丹药,朕赐你就是,拿回去吃吃,保证管用!朕还可以把仙师引荐给你,不过你要替朕保密,若是叫内阁知去此事,朕的麻烦可就大了。”
“定为公家守口如瓶!”为得丹药,谢知方自然无有不应。
皇帝柴篌量小性骄而多疑,说话做事稍有半点突兀就会引起他怀疑,为从他手里合理得到一颗丹药,谢知方花费了大半年时间作铺垫。
从皇帝面前告退,谢知方揣着丹药,万般宝贝地回到家,迫不及待进了家里美姬房间,不多时,未点灯的漆黑屋里,传出男欢女爱的声音。
暗中监视之人派手下回大内去禀报此消息了,屋里人在寻大道之欢,监视者理所当然放松警惕,殊不知黑暗屋里有密道通往别处。
“就是这个,”走密道过来的谢知方,把装在小方盒子里的丹药拿给谢随之,“找几个懂医药的人好好查查,邪门歪道的东西岂能得长久,要是柴篌冷不丁死在哪里,也总不能再把你挚友拉回来坐大殿,更不可能再请圣太上出山。”
“我知道了,尽快给你回复。”谢随之同样不愿触碰那颗黑乎乎、不扁不圆的所谓仙丹,捏着盒子把它装进挎包。
“你吃了么?”谢随之随口问。
“当然没吃!”谢知方下意识为自己辩白,“柴篌只给了一颗,疯了才吃这玩意!”
谢随之一愣,笑得几分促狭:“我问的是你这会吃晚饭了么?”
谢知方:“……”
谢知方摇头,用力掐把鼻梁:“一会儿出去找点吃的对付两口就行,你有事?”
“我娘让问你何时得空,喊你回家吃饭。”
谢知方愣了下,这才想起,自己确实已有两个月没去过姑姑家:“等忙完这阵罢,得空我就回去了,你帮我在姑姑和姑母面前圆两句。”
谢随之还在笑:“帮你,我能有甚么好处?”
谢知方:“你以为,你前阵子从有司弄烟花的事,造办的折子为何没递进通政司?”
“原来是兄长先我一步,截下了造办署的折子,”谢随之心虚地笑了笑,“我以为是母亲。”
谢知方好奇道:“没事沾惹火药造办做甚么,不知道刘·氏·父子,正在愁抓不住你小辫子么,万若一顶私造火药的罪名扣下来,你待如何?”
谢随之没说弄烟花去做甚么,淡淡道:“那么点事倘若我处理不了,便不会去触碰火药造办。”
“当然知你完全有能力处理好那些,”谢知方一本正经,看着丝毫不像在打听八卦,“所以,放烟花究竟为的甚么事,还是为的甚么人,是姑母说的那个,于侯家小女儿么?”
谢随之拍拍挎包,道:“你今日向皇帝讨丹药,明日你不举的消息,就能传进定国公耳朵,你先想好怎么应付罢。”
谢知方轻轻眯起眼睛:“现在有点不想看到你了。”
“再会!”素来淡静温柔的谢随之拔腿就跑,生怕迟一步她哥就会削她。
削啊,她哥出手那是真削。
她哥没真想削小妹,稍微提高声音在后头问了句:“梁园?”
门洞外飘进来谢随之回答:“足备矣。”
“妙哉,”谢知方满意点头,自言自语,“大戏开锣,粉墨登场。”
·
圣太上柴聘在教育子女上,一贯秉持放养原则,多年来,她从来不多问女儿柴睢的事,今次,柴睢在北山行宫扣押聿川王府家小孙女柴知?,柴聘听说后也是未置一词。
这日午休起来,几人坐在一起打宣和牌,提起聿川王府家的孙女,敬华大长公主柴婳撂出张废牌,问下家厉百程:“这几日,那小妮儿就没闹腾?”
厉百程摸牌后,专心调整自己的牌面,眼也不抬:“吃喝睡觉几不耽误,今日午饭后还要了半个西瓜吃,”说着撂出张牌,“三条。”
接下来该厉百程下家——被拉来凑数的李清赏出牌,小娘子略显紧张地摸张牌,牌数对她没用,径直规矩地把它放在桌中间的牌堆里:“八万。”
“清赏你不要紧张,你敬华姨母和厉督总都不欺负人的,最多联手让你荷包放放血。”圣太上柴聘坐在牌桌上时,变得和平时不同,似乎与她人之间距离更亲近些。
她摸张牌,拇指搓了搓排面辨别,惋惜地哎呦出声,只能再换张废牌打出去。
在李清赏低切应是后,圣太上与自家女兄道:“阿睢那点出息,就爱欺负人家小孩子玩,小时候就给她说,别成天跟在谢道士身后,她不听,结果学得满肚子坏水。”
柴婳暗中腹诽,满肚子坏水的分明是林相,和人家谢重佛有何关系,阿睢腹黑才是真正没长偏。
她打着牌道:“柴篌倒底居九鼎,和光又离了内阁,若真刀真枪和柴篌干起来,阿睢难不成还真要玉石俱焚?”
听到这些,李清赏摆着牌的指尖轻轻发抖,她知柴睢面对的境况不简单,却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牌桌上牌码一圈圈打着,好像桌前几人聊的是甚么寻常家长里短,柴聘道:“阿睢前两年到外游历,在西南逗留最久,其中又在瓦寨逗留最久。”
“瓦寨?”柴婳略感意外,手里打牌的动作跟着一顿。旁边厉百程解释道:“西南最国门上那个瓦寨。”
柴聘点头,打着牌随口提道:“瓦寨百姓听说,阿睢管林祝禺唤相父,认为她是林祝禺女儿,拉阿睢在瓦寨多留许久。”
林祝禺年轻时在西南御敌守土,不仅数次出兵救瓦寨老少于危难,还把耕种和纺织技术也带给瓦寨,给瓦寨百姓划分了固定的活动区域,结束了瓦寨子民,在庸芦和大周两边迁徙的漂泊生活。
瓦寨老辈子和开山少帅歃血结拜,一直以来,林祝禺在瓦寨地位很高,高到年轻人称之“阿公”,小辈子尊称之“阿祖”。
瓦寨最大的广场上,一直立着尊林祝禺戎装雕像,柴睢去时,认出那是相父,消息在瓦寨传开,惊动了瓦寨所有长老,瓦寨上下盛装出来迎接她。
一些老人知道柴睢是林相之女后,激动得眼泪直流。
瓦寨年轻人拉着柴睢手,同样激动不已:“瓦寨儿女世世代代铭记林阿公恩德,世世代代替林阿公镇守国门,也定然世世代代照顾林阿公的孩子,你是林阿公女儿,来瓦寨当如回家!”
林祝禺死的早,可却在临走前,把阿睢可能面对的重大境况,一条条给算得清楚,包括有朝一日禅让九鼎。
而今,哪怕她暴起和柴篌打个你死我活,那又怎样,八万开山军以及西南三州的十万大山,是相父留给阿睢最大的底气。
只要阿睢去到西南,哪怕退进柴周国最边境的瓦寨,林祝禺在瓦寨的阿公阿祖之名,也能保阿睢安稳余生。
相父曾说,自己最最爱的人不只是阿睢,可相父最最爱的人,又怎会没有阿睢。
“林祝禺”三个字,从圣太上口中说出来,竟是以这般令人意想不到的平静,仿佛那日李清赏在半山亭下所闻竹笛声之悲怆哀恸,只是她对圣太上昔年旧事的暗中猜测。
言语之间看得出来,林敦郡王并非是圣太上不可触碰的忌讳,李清赏也暗暗感叹,柴睢那越是在乎就越不表露的性格,看来是遗传自圣太上。
宣和牌还在继续,柴婳在牌桌上轻松惬意的氛围里,对李清赏解释道:“清赏无须害怕,阿睢同她昆弟的事,影响不到你身上来,阿睢有分寸,我们玩我们的,不用担心她。”
可是,可是大家说得好像都很危险,危险到柴睢可能会与皇帝撕破脸,也可能会败而退西南。
“她并没有退到西南的后路,柴睢不会退去西南,不会退去瓦寨……”李清赏摇头,轻轻合上了面前的十几张牌。
她理解不了大人物们在牌桌上谈闲天般,把生死攸关的事轻巧话,但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非常想见到柴睢,立马地,飞快地,迫切地想要见到柴睢。
“圣太上恕罪,大长公主恕罪,厉督总恕罪,”李清赏依次给桌前几位老辈子致歉,“忽然有点急事,我得先下桌了。”
“没关系,年轻人谁还没个急事,去罢去罢,”柴聘慈爱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丫头,摆手让她去了。
转眼间,牌桌上三缺一。
柴婳手里还抓着准备要上听的牌:“我们这是,把人家小妮儿给吓到了?”
宣和牌雷打不动还要继续,柴聘再唤人进来接李清赏的位置,应道:“敢同阿睢一起玩的人,哪就会让几句话给吓到,准是跑去找阿睢了,不信咱们过会等消息。”
“啪!”一声脆响,厉百程快一步把手里玉牌拍到对面砌牌上,忍不住地笑:“年轻就是好。”
【📢作者有话说】
谢阅
非常怀疑嘀狗知不知道自己名叫嘀嘀嘀,因为除了喊它暮乎和虫咪它不答应外,喊地雷和手榴弹它都答应-.-
67 ☪ 第六十七章
◎窥探◎
扣押柴知?小丫头,是柴睢临时决定,在柴知?拿出证据,要为同乡姐姐讨公道时,这小丫头就不得不被扣在北山。
抓紧时间处理好和汴京有关的几些事,柴睢还没来得及感叹风雨将至,转头又收到暗卫长郑芮芳,转述小丫头柴知?的见面要求。
“你找我有事?”
一盏茶功夫后,柴睢出现在柴知?屋里,兀自到茶几前倒水喝,边疑惑看两眼给自己拾礼的半大小孩。
柴知?拾过礼,拽起素色纱袖,委屈巴巴给太上看:“吃西瓜时不慎弄脏衣袖,没得更换,婢子们送来的衣裳,花样早已不时兴,我都不喜欢。”
这个倒是让人有些为难,北山行宫没有甚么漂亮衣物,能给半大孩子穿,柴睢倒是带来有新衣物,然对小丫头而言尺码过大,穿不了。
柴睢大约着把柴知?身量扫一眼,招手吩咐郑芮芳去取衣物,同柴知?解释道:“北山确实无有合你身的衣裳,幸而我那里有几件新衣裙,你应该能穿。”
柴知?抱手示谢,又忍不住低声抱怨:“倘您不把小臣扣押在此,小臣又怎会面临如此窘境。”
抱怨罢,她起身向柴睢身后的隔断屏风后走去:“小臣衣服脏了,仪容有失,进里面等干净衣裳来。”
任小孩兀自躲着去,柴睢问:“外面没别人,说罢,何事非得我过来?”
“您抛给的第一个问题,小臣解开了。”柴知?声音在里面响起,轻快昂扬,“起开始,小臣疑惑过,您如何猜出小臣回去路上会有危险?奈何小臣愚钝,足花三日时间,才想明白其中因由,您,准备同大内撕破脸了?”
屏风外,柴睢拿起茶几上一把圆形刺绣面绢扇,呼呼给自己扇风,不紧不慢道:“皇权不容任何人挑衅,孤也不例外。”
皇权等同于大周国政,倘出现动荡,九边外族异国必会趁机生患,邦交盟约从来只是暂时的互利平衡,国与国之间的事,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非黑即白的简单。
下刻,便听柴知?问:“您是怕,内忧会招来外患?”
“嗯。”柴睢应她,“难得你看得明白。”
里面的柴知?沉默须臾,放慢语速,压着话音里的紧张:“所以几年前,您在小臣和当今那位之间,选择当今,只是因担心主少国疑?”
柴睢忽发现,手里团扇被扇来扇去打风时,扇面刺绣的振翅鸟儿,似乎会飞,这个蛮有趣。
她把团扇拿在面前,快速摇晃着观察图案的视觉变化,道:“倘孤肯定说是,许引你不甘之心从此横生;倘孤曰否,许会教你陷入自我质疑,甚至生执念。不甘也好,执念也罢,皆是魔障,害人不浅,你说,你这个问题,孤该如何回答是好?”
“您心里分明早已有答案,”柴知?选择戳破那层窗户纸,“不然您不会把小臣扣在这里,按照小臣的推算,大内至少还需要四五载时间,才有那么点底气敢同您叫板。”
“如何得出来的四五年之久啊,”柴睢面无表情,声调里有隐约笑意,听起来似讥讽,也似叹惋,“你是走眼看错了哪个人或事?”
是觉得梁园势力实在强,还是觉得柴篌本事实在弱?
柴知?干笑:“小臣与二主并不相熟,瞎猜的,瞎猜。”
柴睢稍斜身靠进交椅中,丝织刺绣团扇拿在手里扇来扇去,淡淡道:“这几年你长大不少,还凭本事考进国文馆,你那考卷孤看过誊抄,差强人意,有待进步。至于孤,好不容易离开那地方,万不会再作冯妇【1】,所以你不能出半点意外,”
言及此,太上体贴补充道:“接下来一段日子,你老实跟这里待着,最多写封信回聿川,告知家里,你被孤扣押在此,请他们想办法搭救。”
屏风另边是柴知?梳妆起卧之处,此刻,少女坐在床边,被太上之言震惊得张大嘴巴,她感觉有甚么东西软软地堵在喉咙口,堵得她胸腔麻木,呼吸不畅。
太上言外之意是,万若将来大内那位有点甚么,则皇位将可能落到她头上?!
“柴睢?”正是在柴知?万般错愕时,小院里急急切切传进来道女子声音,把太上梁王连名带姓唤。
屋门未闭,柴睢闻声起身,却还是迟一步,刚迈出步子,便被道水蓝色身影扑了满怀。
“郑卫长说你在这里,让我直接过来就行。”李清赏气息微乱中。嗅见了柴睢身上淡淡的新鲜茶叶味。
对于忽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柴睢回应着把人抱住,贴着李清赏耳朵问:“不是去打宣和牌了么,输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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