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爹!”刘毕阮也是百般无奈,张口推脱道:“儿子不知道事缓则圆么,儿子不想慢慢来么?是禁中,是大内,是我们头上那位主爷不让慢慢来!”
“住口!”刘庭凑自从知道大儿子和小儿子之间,因兄弟矛盾而引发龙津府工人罢工,愈发觉得大儿子没出息,不留情面斥他道:“那位是你能在背后评价的?他是你头上天,是我头上天,是你妹妹头上天,有他在我们父子在汴京才能有方安身立命之地,你别让女人给掏空了脑子!”
见父亲动了怒气,刘毕阮态度登时软下来,悻悻没敢出声应。
片刻,刘庭凑招手,示意隔断外候着的婢子进来更换湿巾帕,他摇着折扇道:“按照我说的,半个时辰后把太上留押聿川王府孙女的事,报进大内。”
刘毕阮与年近五十的谋士对视一眼,后者没有给出任何暗示或者提醒。
刘毕阮只能上前两步再劝道:“爹您不知道,公家让宫里那帮阉人成立的那个甚么甚么所,已经小有规模,打听消息的事,恐怕那些阉人速度不比我们慢,倘硬是要隔半个时辰再进宫,万一阉人早已把消息递进去,那我不仅成了马后炮,还会让公家觉得我没用,爹,消息压后半个时辰再报,我们在公家那里得不到半点好处。”
“你懂甚么?成日里除了喝酒酿、睡女人、置宅地,你还能懂点甚么?”刘庭凑喝口热茶,气得鼻头冒汗,“太上押聿川王府孙女,是一时生气,还是有其他深远谋划?那小丫头又是因何事,而惹毛好脾气的太上?此事发生在北山行宫,圣太上对此又是拿的何种态度?这些情况你都知么?!”
“这个……”刘毕阮结结实实被问住,撇起嘴道:“柴讷之拿押那丫头,还是探子飞书来报,您问的那些,我要从哪里去知。”
刘庭凑一拍桌子:“不知道你还跟我在这里顶嘴?!”
人前不训子,谋士在场,刘庭凑当面训斥儿子,一方面是表示自己把谋士当自己人,另方面也是在锻炼儿子承受能力,当着外人面被自己老爹训得狗血淋头,常人都会觉得丢面子。
刘庭凑就是要把儿子面子丢在地上踩,说不定将来,他还要到更大的场合适把儿子面子扔地上踩,面子不先碎得七零八落,儿子没法变得更强大更坚硬。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无论忠臣还是奸佞,这颗作为父母的心,总是没有半分弄虚作假。
刘毕阮果然臊得不行,侧过身去用力一摆手,用一副要撂挑子不干的横劲,同他老子犯浑:“儿子哪里敢同您老人家顶嘴,这个家里您是天,您说甚么就是甚么,一切按照您说的来。”
见儿子这副扶不上墙的阿斗德行,刘庭凑胸中无明业火窜天而起。
皇帝还在龙津罢工之事上对他步步紧逼,朝廷里事情多得可谓花样百出,开源节流两方面问题频发,内阁这个当家人万般不好当,回到家来儿子还同他犯蠢。
刘庭凑气得抄起份硬封事折砸过来,在谋士惊诧而叠声的劝息怒声中,破口大骂儿子:“你敢不敢给我安生些听话些少折腾些?龙津那摊子事还没摆平,国库拿不出六部的下半年预算,到时候你我头上纱帽难保,你还要在这里幼稚到几时?我精明一世,如何生出你这样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才来!”
硬皮事折不偏不倚砸在额角,刘毕阮眼睛一阵发黑,紧跟着也恼起来。
他实在不知,父亲今日为何非要当着别人面这样羞辱自己,便梗起脖子同他爹吵:“对,儿子蠢,儿子蠢到家了,才会想办法让二妹嫁给公家,儿子蠢到家了,才会殚精竭虑打点乡党集团和宋地官员,让父亲在朝中脚底生根地站稳,让白花花的银子源源不断流进我们刘家的门!爹爹以为,这些事做来容易得如切葱吗?!”
“儿子真真是蠢到家,才会遇见事时不顾生死为父亲冲锋陷阵!儿子我真是蠢极了!真是枉为您的种!”吵到最后,年轻男人声音大得几乎振动屋顶,吵得哈哈喘息,义正言辞,眼睛和耳朵都红了。
谋士已经被吓得忘记要开口劝,人家父子二人吵架,他个外人好像插不上嘴,只能默默退到角落假装自己不在场。
刘庭凑好久没发这样大火,在儿子声嘶力竭的抗议中,他反而渐渐冷静下来。
待儿子一口气发完牢骚不满,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吩咐道:“今日天温实在炎热,热得人脾气暴躁,心静不下来,静不下来没法好好议事,我们父子两个都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罢,等真正冷静了,我们再坐下来,把这件事好好说说。”
亲父子没有隔夜仇,何况是如他们这般位高权重的门庭,刘毕阮同意父亲所说,拾个礼下去洗漱更衣,却在走到门口时被个着急忙慌冲进来的婢子撞满怀。
被软如水的娘子撞得满怀香,刘毕阮并无半分恼怒,一扫脸上阴霾,反而露出平易近人的笑来,问:“何事如此匆匆?”
婢子被掌事嬷嬷调·教得无比规矩,即便步履匆匆,说话依旧低声软气,头也不敢抬道:“禀世子,宫里来消息,皇后娘娘确诊有孕了,娘娘请您和公爷入大内相见。”
“你说甚么?”刘毕阮经过方才的大发雷霆,现已暂时没了精力咋呼,抓住婢子胳膊瞪大眼睛再三确认,“你再说一遍,宫里来甚么消息?”
婢子顺从地把话重复禀报,刘毕阮愣在原地。
直到屋里传来刘庭凑的疑问:“刘毕阮,外面甚么事?”
“老爹!”刘毕阮用力一拍手,大喜折身回来,在他老爹面前手舞足蹈,激动得忘了规矩尊卑,“俪吾来消息,她终于怀上了,她那肚子终于又揣上龙种!我们刘家这回真要一飞冲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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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 第六十五章
◎尚不可知◎
刘家会否一飞冲天此事尚不可知,皇后确诊喜脉的真实时间,却然比刘·氏·父子知道的早大半个月,这是皇帝柴篌刻意而为。
马宝楠奉命来禀事,守在殿门口的值差太监说,皇帝交待让他来后直接进去,马宝楠不知皇帝并非单独在清凉后殿里,不疑有他地进了门。
外面烈日炎炎,殿里凉爽荫凉,近乎透明的鲛绡纱重叠垂落,太监在层层垂幔后小心翼翼地找,寻遍大半殿宇,终在某处发现皇帝踪影。
有大选进来的美人也在场,马宝楠骤然一骇,正欲蹑手蹑脚退下,却听皇帝让他原地等。
太监惶恐,将身跪匐在地,甚至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马宝楠侍奉柴篌快二十年光景,知柴篌从来好色,偏偏在这方面时间不长,果不其然,未等半盏茶时间,柴篌潦草结束。
皇帝喘息着起身,就这么毫无顾忌掀开纱幔出来,他似乎心情不错,大口喘息着兀自去倒水喝,顺便道:“跪着做甚,有事起来说。”
“刘首辅父子去探望娘娘,小刘大学士特意来请见,道是有事禀报。”太监低着头,心无旁骛禀报事情。
皇后有孕之事,加重了柴篌手中砝码,他此时正高兴,走过来拍拍马宝楠肩膀,低声道:“朕有多看重你,你心里最清楚,闻说外间素有兄弟共享女人的习俗,里面那个不错,朕去见刘毕阮你就不用跟着了,在这里好好享用享用,权当是朕对你办好差事的恩赏。”
身份确认的事也做周全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柴篌实在是打心底里高兴。
这回特意撇下马宝楠,最重要的原因,是柴篌不想让他知自己见刘毕阮时说了甚么、用的甚么态度对刘毕阮,他不愿大内阉人,和外臣互相之间有过多交集。
那对他这个皇帝来说不是好事,一切可能超出控制范围的事,对他来说都不是好事。
皇帝在日常处理政事的宫殿内召见刘毕阮,刘毕阮听父亲吩咐,故意迟半个时辰,来给皇帝送聿川王府孙女,在北山行宫被柴睢关押的事。
“这件事朕已知晓,先不着急说议,”柴篌亲手给下座里的刘毕阮斟凉茶,亲切慈仁,低声窃喜,“皇后有孕,朕终于要有嫡子了,大喜莫过乎此!”
刘毕阮私下想法时对时错,态度摇摆不定,近年来,经其父着力培养,加上他开始进内阁历练,现在当着皇帝面时,他言语谨慎很少犯大错,深知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
谢过皇帝斟茶,小刘大学士叹道:“是啊,皇后有喜,我们刘家,总算是没有辜负公家的圣恩。”
柴篌在刘毕阮对面坐下,眼下两团淡淡黑色,嘴角勾起一直没放下:“改日首辅与你同过来,咱们着重讨论讨论皇嗣,朕老大不小,偏偏膝下子嗣不昌,待皇后诞下孩儿,无论男女,朕都要立马给它封爵,东宫要重新修缮,还要按照最高标准来,你以为如何?”
刘庭凑当然以为此举再好不过,皇帝肯重视皇后的血脉,等同于他们刘家日后飞黄腾达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他答道:“公家圣明,只是臣以为,修缮东宫等事,最好还是要先等皇嗣平安降世,待祭告过宗庙先祖,皇嗣得了庇佑,有齐天鸿福加持,公家再封爵修宫也不迟。”
事实是眼下国库没钱。
六部后半年预算发不下去,六家的尚书与侍郎们,成日拿着年初由内阁用印的预算单,在内阁议上拍桌子瞪眼同内阁诸大学士吵架,皇帝此时轻飘飘一句修缮东宫,那是准备要让扮演恶人的内阁首辅,从六部哪位尚书的嘴里虎口夺食,来挤出钱划拨给工部修东宫?
这个皇帝妹夫,他实在是能折腾人!
柴篌对刘毕阮的话外之意明镜般清楚,国库有几份钱进了刘毕阮口袋他也清楚,他就是要刘毕阮贪,而且贪得越多越好。
“这件事朕只是先提提,具体还要看首辅甚么想法,”柴篌登基以来,大体上倚重丈人,此时这种倚仗更加突出,“首辅是内阁当家人,管着朕的钱和权,朕要用钱用权,自然是先要听取首辅意见。”
人都喜欢听好听话,这些话让刘毕阮觉得脚下如踩了云朵般轻软,身子也要跟着飘起来样,好在没当着皇帝面表现出得意:“臣父子能得公家信任,为公家尽忠做事,是我们父子的福份,臣回去后,定会向父亲转告公家的垂爱。”
柴篌喝口茶,仍觉嘴巴发干:“不是说,首辅和你一道进宫来探望皇后么,首辅他人呢,还在中宫?”
刘毕阮道:“天温炎热,父亲上了点年纪,加之政务忙碌,日前于疲惫中不慎中了暑,正在家休息,闻知娘娘大喜,非要来看望,在中宫没说几句话身体就受不住,娘娘已遣人送了父亲回府。”
柴篌一副吃惊的样子,关切道:“五六日前,首辅中暑告假,现下竟还未转好?怪朕庶务繁忙,未能及时关问首辅,这样,朕让人从库房里取些上好的藿香等补品来,你带回去,就说朕盼首辅身体早日好转,满朝军国大事,都在等他回来帮朕处理呢。”
皇帝三不五时经常赏赐刘家东西,刘毕阮对这些习以为常,故未曾多想,理所当然受赐谢了恩。
出宫时,他本想亲口确定一下,柴睢拿下聿川王孙女的消息,究竟是谁传给的皇帝知,却没见到马宝楠,反而在通往奉天门的路上,偶遇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封宝。
“烈日炎炎,何事劳动封公公亲自出门?”刘毕阮调侃着问,抖开手中玉骨折扇为封宝遮荫。
司礼监是连接皇帝和内阁的重要枢纽,是内阁平时打交道最多的部司,刘毕阮一直对司礼监首官禀笔太监封宝示好。
凡奏书折本送进大内,皆要过通政司和司礼监,封宝在司礼监地位不低,对刘毕阮这几年干过的事业心知肚明,不过给皇帝当差不容易,内阁首辅易人后,封宝收敛再收敛,对谁都客气。
他脸上堆着宫人特有的讨好而亲切的笑容,恭敬给刘毕阮拾个礼,谦卑道:“上午时候黎泰殿公议,公家垂问六部预算事宜,没得结果,下议后,让内阁抓紧时间批条用印,急得发了好大脾气,我这不是要赶紧的,把公家过批的六部新折,给内阁送过去。”
面对封宝火烧眉毛般的急迫,刘毕阮反而轻松地笑起来:“我当甚么要紧事,原来是这个,”
他靠近封宝,声音压低,“公公可闻知中宫之事?”
提起这个,封宝摆手,退远抱着厚厚一摞折书的司礼监小随从,低声讨好道:“还没来得及恭喜刘大学士,您要当舅父了,老话说娘亲舅大,无论娘娘诞下龙女还是龙子,将来国之重臣要辅,皆是非您莫属。”
几句话说得刘毕阮乐开花,笑得嘴巴就快咧到耳朵根:“谁要同你说这个,你仔细想想,批出六部区区后半年预算,和娘娘喜怀皇嗣,这两件事哪个更重要?娘娘肚子里揣的可是公家嫡出。”
自古立嗣遵选立嫡立长,便哪怕圣太上当年继承仁宗皇位,那也占着“唯一嫡出”的名份。
封宝心想,照眼下情况来说,当然是批预算重要,六部牵扯万民生计和九边安稳,哪里是皇后怀孕能比?她怀孕还要再有八九个月才能看到结果,可若是现在内阁不批六部预算,你全家未必能过好后半年!
在刘毕阮怂恿般的热烈注视下,封宝唯唯诺诺道:“自然是娘娘和皇嗣更重要。”
生存在深深宫城,那些学不会口是心非的人,尸体早已不知在何处化作白骨,肥膏了野草野花。
“这不就妥了!”刘毕阮拍拍封宝肩膀,心情愉悦,说话声低,“也是六部倒霉,偏撞上娘娘怀皇嗣,皇嗣事关江山社稷安稳,内阁自是要先紧着皇嗣的事来处理,所以说,即便六部后半年预算批得慢几个月,百姓勒紧裤腰带,捱一捱也就过去了,皇嗣却千万个将就不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怕以上这些话说服不了封宝,刘毕阮悄悄向他透漏道:“方才我刚见过公家,公家意思是,要立马开始为皇嗣修缮东宫,公家是皇帝,面对一些事时,总难做出明面上的抉择,这种时候,我们下面这些为臣为奴的人,可不就是得多多替他考虑?哪怕担一两句骂也是必要的,放心罢,刘某绝不会害公公的。”
封宝似乎被说得动摇了,转身看一眼远处被小宫人抱在怀里的六部奏书,再转回来与刘毕阮四目相对,他犹豫不决:“可我只是公家的奴婢,不能擅自揣摩上意,更不能对公家之命阳奉阴违,倘您要我不把那些奏书送内阁,我实在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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