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檀不答,萧如奉提起声音:“乌宗主,你这话是何意?”
“没什么,”乌见浒收回视线,“随便问问,不巧前段时日发现我宗门内有几个弟子被人下了蛊。因有之前元巳仙宗少宗主之事,所以格外在意些,便叫人仔细查了查。这一查才知道那几个弟子先前都曾接触过大皇子身边人,也是稀奇。”
萧如奉斩钉截铁道:“我儿不懂这些旁门左道的邪术,与他无关。”
乌见浒轻“呵”,目露鄙薄:“萧大皇子,你自己说呢?”
萧檀低下头,像不敢正眼看他,嗫嚅道:“没、没有……”
萧如奉恼恨不已:“乌宗主,你究竟是何意?”
“我方才已经说了,希望萧督守帮忙行个方便,说服其他人同意将川溪岛给我灏澜剑宗,否则——”
迎着萧如奉的怒目而视,他不疾不徐地继续道:“大概元巳仙宗那位莫华真人对蛊术一事比较有兴趣吧,毕竟谋害奚少宗主的凶徒,至今仍未找着。”
萧如奉瞪着眼气涌如山,又拿不准他手里到底有无确凿证据。事涉莫华真人那个宝贝儿子,便不是他献祭一个萧檀就能解决的,一旦事发,势必不能善了。
“你果真要如此?”
乌见浒:“我只想要萧督守你帮个忙而已。”
一息间闪过千百念头,萧如奉最终咬牙丢出句“仅此一次”,起身拂袖而去。萧檀跟着站起来,看乌见浒一眼,追了出去。
乌见浒悠哉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搁下酒杯靠向椅背,挥手止住旁边一直在弹琴的妖奴,颇觉无趣——
目的达成,确实如容兆所言,也没什么特别高兴的。
暮色渐晚,容兆又在船头站了片刻,有弟子来求见。
“大师兄,天恩祭祭祀那日,我们几个师弟妹想同你一起上主祭台。”来人开口便道,毫不客气。
这人名姜柳,是莫华真人新收的亲传弟子之一。
这几人进门时日不长,却深谙他们师尊心思,明里暗里地与容兆不对付,尤以这个姜柳为首。
他虽是询问,语气却强硬:“是师尊的意思。”
“我怎未听师尊提过?”容兆淡声问。
自然是没有的,拿到九莲印后,他借口庶务繁忙,再未去过紫霄殿,莫华真人即便有想法,也没法当面跟他说。
对方果然道:“大师兄贵人事忙,也得师尊能有机会与你提。”
容兆不为所动:“你们都要去,谁给你们腾位置?让那些长老腾?倒也行,你们要是能说服他们,我没意见。”
“大师兄如今是代宗主,那些长老本也信服你,你一句话,他们……”
“长幼有序,这点道理师尊没教过你们?”容兆冷言打断他,“我说了,你们想去,就自己想办法,与我说无用。”
姜柳阴下脸:“大师兄果真要这般与师尊作对?”
容兆不欲多说,示意妖仆:“送客。”
将人请下船,他也没了兴致,回去船舱中。
夜幕垂下,船行间风也逐渐大了。
容兆自入定中抽离,总觉心绪难宁,莫名生出种不详预感。
妖仆进来报外头起了大雾,风浪比白日大了许多,容兆闻言蹙了蹙眉,吩咐:“将船都连起来,稳妥些,等雾散了再前行。”
妖仆领命而去,他看向窗外,夜色暗得很快,浓雾遮了星月,只能隐约瞧见附近船只的灯火。
船身颠簸不停,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两刻钟后,容兆眼见着桌上的一只茶杯滑落下去,船身倾向一侧,正欲叫人,妖仆已匆匆进来,慌张道:“公子,我们的这几只船不知为何从其他船上脱开了,方才我试着传音出去,也没有回应,这会儿雾实在太大,连方向也辨不清了……”
容兆径直出了船舱,巨浪掀起数丈扑向他们,他反应迅速地释出剑意抵挡,却在这时察觉到体内灵力的凝滞,不觉眉头紧蹙,很不对劲——
不好的预感成真,已有侍从惊慌喊出了他的猜测:“是幻虚迷雾!”
众人一齐变了脸色。
幻虚迷雾,可吞噬一切的鬼魅,与那荒漠鬼域一样,一旦误入其中,纵有再高修为,皆被封印,无计可施。
容兆当下旋身而起,云泽剑轰然斩出,试图以剑意绞散海上飓风,将船推出迷雾之外。
寻常剑招自是不行,唯上炁剑法可勉强一试。
巨浪扑面、狂风呼啸,摧枯拉朽而至,容兆几乎睁不开眼,剑意不断倾泄。
不能以灵力催动,仅靠己身之力带剑起势格外艰难,饶是如此,几艘船也终于在上炁剑意带动下,逐渐稳住颠簸震荡,一点点转向。
容兆不敢放松,一刻不停地斩剑,没有灵力护体他很快精疲力尽,借风而立的身形已摇摇欲坠。
“公子!”
闭眼的那一刻,听到有侍从呼喊自己,他却抬不起眼皮,直直向后坠去,顷刻间被巨浪卷入水中。
冰凉海水自四面八方涌来,水下像有无形之力,攥着他不断下坠。
从未有过的窒息感席卷,五脏六腑都在灼烧,在这一刻他再次尝到了濒死的滋味,不再是恐惧和愤怒,只有无尽的疲惫——
不如就这样罢。
想要放弃的念头一旦升出,便再挥之不去。
他试图睁眼,看不到一丝光亮,迷蒙中隐约有声音喊他:“容兆、容兆——”
那道声音压下了那些纷杂思绪,他在后知后觉中意识到那是神识里的声音,是那个人在唤他。
“乌……见浒。”
“容兆,”乌见浒的嗓音不稳,“你在做什么?回答我。”
容兆艰难出声:“你好吵。”
“你在做什么?”乌见浒坚持问。
容兆勉强觑眼,终于瞥见水面上方泄下的一缕天光,破开浓雾与昏昧,似幻似真。
到底不甘心。
浩荡剑意搅开水下漩涡,他借力跃身而起,破水而出的一刻,腕间滚烫,神识里的声音依旧在唤他:“说话,容兆。”
热意顺筋脉流转,握着剑的掌心也在发烫,剑罡碾出,威力暴涨,撞上周遭那无处不在的迷雾,两息之间猛劈开了一条裂缝。
被巨浪抛出,他再次卷入潮涌之中,勉力稳住身形,随波逐流。
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有一两刻钟,容兆只觉意识昏沉,耳边唯有乌见浒的声音,直至浓雾散去,月色降临,海面重归宁静。
被侍从拉上船的容兆已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倚靠甲板咳得惊天动地,几要将心肺都咳出,喉间如有火燎,烧得舌根都发麻。
终于力竭,他仰身躺倒下去,透过湿漉漉的眼睫,望向头顶那一轮澹月。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想起自己从前说的两宗远隔万里,纵是美景,也是天各一方——
其实不然。
“容兆……”
“乌见浒,我在赏月,”他笑起来,眼中波光似泪,“我也很想你,很想。”
第36章 针锋相对
=
察觉到腕间不正常的灼烫,乌见浒正在入定中,睁眼看去——
红线不断闪现,滚烫热意横冲直撞,道心不稳的并非是他,几乎立刻便意识到,是容兆出了事。
容兆却说,很想他。
那一瞬间尝到的滋味复杂难言,乌见浒顿了顿,又开口:“方才在做什么,一直不出声?”
“……你真的很吵。”
“嫌我吵,就断开传音。”他提醒。
神识里的声音沉默,乌见浒道:“说实话。”
容兆慢慢闭眼再睁开,月色在眼前变得模糊,终于疲惫道:“碰上了幻虚迷雾。”
乌见浒闻言蹙眉:“现在出来了?”
“是啊,出来了,”容兆有气无力,“差一点就出不来了,幸得乌宗主相救。”
“我救了你?”
“算是吧,”承认了也没什么,容兆嗓音里的倦意更浓,“你传音得及时。”
“你运气真不好,难得一见的幻虚迷雾也能被你碰上。”
听着他的调侃之言,容兆复又笑开:“是不比你。”
“容兆,”他的笑声却让乌见浒无端怅然,“真没事?”
“多谢乌宗主关切,”容兆不在乎道,“死不了。”
便是死了也不过一了百了,他只是不甘心,或许还有一些遗憾,遗憾那幻境三年,最终也只有三年。
“别说死不死的,”乌见浒道,“我不爱听,下次小心点。”
“我尽量。”容兆答得随意。
“还有几日能来?”
“总要四五日,”容兆已缓过劲坐起身,解开发带缠上手腕,捋了一把自己湿透的长发,瞥见前方过来的船只,“不说了,还有麻烦要解决。”
传音断开,他回去舱中沐身更衣。
随行的几个长老派了人来问,容兆让传话过去说自己无事,接着下令停锚休整一夜,天明再启行。
挥退众妖仆,他跨坐进浴桶中,出神片刻,在热气氤氲里轻阖上眼,慢慢滑下。
完全地沉入水中,直至没顶。
没有调动灵力,窒息感重新袭来,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个人的声音,一声一声唤他的名字——透着焦急的嗓音,并非他的错觉。
更晚些时,侍从进来禀报刚刚查得的事情,他们的船只脱开不似意外,更像有人故意为之。
“人为?”容兆摩挲着手中那条金色发带抬眼。
“是,”侍从奉上东西,“这是我们自水下找出的一截锁链,恰巧缠在一处水草上了,所幸没被海水冲走,看这上面的切口,像是被人以灵力直接斩断的。”
容兆将发带缠回发间,接过锁链看了眼,切口平整一气呵成,果真像是人力所为。
并不意外,他不喜被众星捧月,一直让船行在最前,如此便给了居心叵测之人可乘之机。
将东西扔到桌上,他问:“当时接上来的是谁的船?”
侍从犹豫道:“不清楚,当时大雾已经起了,四下都有些乱,确实不知对面是谁的船,不过——”
“有话直说。”
“先前那位姜公子离开后,他的船一直未走远,后头起雾了,风浪也大,我们忙着避让,便没再注意他,也不知他有无离开,当时接上来的是否是他的船。方才我们去捞这锁链时,他的人也一直在旁探头探脑,似是想看我们捞到了什么。”
容兆的眼色沉下:“我那师尊,倒是又收了个好徒儿。”
“可惜没有确凿证据,便不好闹到众长老们面前去。”侍从不平道。
“交给长老们处置,不过是便宜了他,”容兆停下了未尽之言,“呵。”
本不想给他那位师尊找麻烦,奈何对方不放过他,那便怨不得他了。
“人留着吧,去了天恩祭上,多的是他‘表现’的机会。”
侍从听明白了,在宗门内可以仗着他们宗主的名头横行无忌,去了外头,其他宗门的人可没那么好说话,不知天高地厚之人,迟早会得到教训。
容兆挥手让人退下,重新拿起那一截锁链看了片刻,掌心缠着一团血色灵光包裹上去,瞬息将之捏成了齑粉。
他看着自己的手,直至那团血光消失无痕,手指曲起,半晌没动。
先前卷入水下时,他也是靠的这邪术之力才稳住身形,侥幸未被卷入更深处的海底漩涡。
他虽是阴体,因是剑修,自带浩然正气,本不适合修习邪术,他却选择了此道。若非如此,断了的灵根无法重塑,当年他也爬不出那深渊炼狱。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偏生总有人爱找他不痛快,实在烦人得很。
船停一夜,继续启行。
数日后,元巳仙宗人抵九霄天山脚,因先前事耽搁,比原定的时间晚了一日。
九霄天山是陆上第一高山,苍茫直入云霄,也是每百岁天恩祭祭祀之所,传闻中可直通九天的圣山。
周围无数山头,皆被仙盟各大小宗门占据、修筑驿馆,元巳仙宗便占了其中一座大山,山中殿宇早先就已修整一新,只等今次参与祭祀的众人到来。
才落地简单休整,便有人来报,说萧如奉召集各大宗门正在议事。
容兆瞥眼过去:“元巳仙宗人没到,他们议什么事?”
侍从禀道:“许是因为我们来得晚了,且宗主未来……”
容兆微微拧眉:“谁的意思?”
“灏澜剑宗的人早几日便到了,据闻他们一到这,那位乌宗主便单独宴请了萧如奉。说了什么不得而知,想必不只是为了喝酒闲聊,萧如奉后来离开时似乎脸色也不大好。特地赶在我们到来前召集众家议事,不知是否与这有关。”
提到乌见浒,容兆容色一顿,吩咐:“走吧,既然是议事,我们元巳仙宗怎能缺席。”
仙盟议事大殿中,萧如奉正说起召集各家到此的用意——趁着今次天恩祭,将海上众多归属仙盟的无主岛屿分一分。
这倒是件好事,那些岛屿虽大多荒芜贫瘠,反正分到手里不会吃亏,聊胜于无。
萧如奉也大方,划出几百座大小岛屿让大伙自己挑,若是有看中同一目标的,私下协商解决便是。
一众宗主掌门在此,大殿之中吵吵嚷嚷,因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各自谦让一番,很快便分了下去。
白玉屏上一座座岛屿名字后方填入归属宗门,只待最后核定,誊抄至正式文书上,各家一齐盖上大印,事情便了了。
28/67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