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真的问出了口:
“什么?”
一时间,大殿之上鸦雀无声。
齐子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虽然自己本意只是想对方重复一遍,但在当下这种身份和场景下问出口,怎么都像是不赞同的诘问。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再补充几句,缓解一下此刻莫名紧张的氛围,齐坤终于又开了口,重复了刚刚的禀奏:“臣奏请,恢复齐穆棠怀王爵位。”
齐穆棠?
齐子元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会,隐隐地想起这位论起来算是祖辈的宗亲,好像是七八年前被齐让废掉爵位,贬为了庶人。
所以这个齐坤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想为他恢复王位?
对这个可以算得上突兀的奏请,文武群臣也是反应各异。
有的人异常安静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也有的在回过神后立刻出言反驳,一时之间殿上的气氛好像又回到了登基那天。
眼看这争执好像刚享受了不到一刻钟清静的齐子元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轻轻咳了一声,缓缓开了口。
“表叔父刚刚说,要恢复齐穆棠怀王爵位,”他向前探出身子,看着齐坤的眼睛,语气困惑,“为什么?”
阶下的争论戛然而止,被反问的齐坤一时语噎,顶着满殿的瞩目,半天才开口:“臣只是可怜齐穆棠年过古稀年老体弱,其膝下子女或早逝或被流至边疆,无人来赡养。陛下不知道,自入冬之后齐穆棠家里只能用灶炭来取暖,生了病也没有银两请大夫,实在是可怜。臣请念在齐穆棠也是宗室血脉,又算是陛下叔祖的份上,宽宥其罪,让其恢复爵位,安享晚年。”
“原来是这样,”齐子元托着腮听完齐坤的话,点了点头,“表叔父说得有道理,既是同根同源,齐穆棠又是朕的长辈,给些关照也是理所应当。”
这句话说完,明显又在大殿之上掀起一片波澜,齐子元却仿佛感应不到一样,不紧不慢地回头看了一眼:“陈敬?”
陈敬躬身应声:“奴婢在。”
“着人去给齐穆棠家里送上几箱银丝炭,”齐子元说完,对上阶下那道诧异的目光,又补充道,“还有,让太医署定期安排人去替齐穆棠诊脉。”
“是,陛下。”
得了陈敬回应后,齐子元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过脸发现齐坤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轻轻挑眉:“表叔父是不满朕的决定?”
“老臣不敢,只是,”齐坤犹豫了一下,“方才臣也只是举例,齐穆棠的困苦其实远不止这些,所以……”
“还有什么困苦,尽管说出来嘛,群臣都在,大家可以一起想办法。”见对方还皱着眉,齐子元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其实朕也觉得这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毕竟齐穆棠年岁已大,身边总要有人照顾,所以……”
他弯了弯眼睛,笑眯眯的,“所以不如由表叔父将齐穆棠接到府里赡养?”
“陛,陛下?”齐坤怎么也想不到,齐子元居然会有这样的打算,愣了半天才勉强结结巴巴地开口,“老臣,老臣……”
“其实朕也只是想着,毕竟同根同源,齐穆棠又是表叔父的长辈,表叔父怜他孤苦,会愿意帮扶一二。”瞧着对方明显不情愿的表情,齐子元叹了口气,“朕也知道表叔父府里有一大家人要养,那这样,齐穆棠的禄粮由朝中负担,表叔父府里还有什么难处也可以尽管开口,朕和诸位臣工业一定会想办法帮忙,如何?”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再拒绝难免有大不敬的嫌疑。
虽然结果已经完全违背了初衷,迎着那双充满了期待的眼睛,齐坤业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臣叩谢陛下。”
“表叔父不必客气,朕与宗亲同根同源,理应互帮互助。”
总算料理了这件事,齐子元悄悄松了口气,视线在大殿中转了一圈,“众卿还有事要禀奏吗?”
说完只稍微顿了顿,也不等回应,就又开了口,“既然没事的话,今日就到这儿,退朝。”
第十八章
一路回到仁明殿,总算得了清静的齐子元裘衣都来不及脱,就仰倒在软榻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些文武群臣实在不是省油的灯,方才要不是自己抓住了时机立刻就走,今天这早朝还不知道要上到什么时候。
光应付一个齐坤已经让他绞尽脑汁,再来上一两个,由着他们围着这个由头吵起来,别说回来补觉,只怕晚上的觉也别想睡得安生。
这对一个宿醉未醒头疼又没有止痛药的可怜男大来说未免过于残忍了。
“陛下,”陈敬点了烛火,回身瞧见软榻上的齐子元,凑近了小声提醒,“还是换了衣袍再休息吧?”
“好。”
齐子元应了声,起身脱掉身上的裘衣,又接过陈敬递过来的长衫换好,才又倒回软榻上,几乎立时就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就被莫名其妙的喧闹声吵了起来。
“……母后?”
涣散的意识在瞧见床边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周太后时慢慢聚拢,齐子元按了按额角,慢慢坐起身,勉强露出一点笑容,“您来了。”
靠坐在软榻上的少年面色苍白,衣袍凌乱,眼底还有惺忪的睡意,周太后不自觉地就蹙起了眉头:“不知道皇儿这个时辰会休息,扰了皇儿好梦。”
语气是淡淡的,听起来是在抱歉,却又带着分明的责备。
齐子元知道自己这种青天白日在寝殿里睡觉的行为是很难被这些勤勤恳恳的古人理解的,也不辩解,装作没听出来话里的意思,含着笑意起身扶着周太后坐下:“母后这是才去探望完姑母?”
“哀家今日是专程过来的,”周太后抬眸,目光凝在齐子元脸上,“听说刚在早朝上,皇儿驳回了安定王为齐穆棠请复王位的奏请?”
齐子元微抬眼,视线在殿内转了一圈,扫过一旁侍立的几个内侍,而后又转回到周太后身上:“儿臣没有驳回,是表叔父说齐穆棠生活困苦,无人关照,儿臣帮他想了办法,虽然可能不符合他的初衷,但应该也解决了问题,表叔父还谢了恩。”
周太后看着他笑眯眯的一脸天真的样子一时语塞,半天才道:“皇儿真以为安定王为齐穆棠请复王位,只是因为他生活困苦?”
“不是表叔父自己说的吗,”齐子元有些奇怪,反问道,“他要是有别的理由,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儿臣?”
“皇儿也当了一段时日的皇帝,”周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该知道这朝堂之上,有些事只能心知肚明,不能宣之于口。”
“儿臣不知道。”齐子元看着周太后的眼睛,温温吞吞地开口,“但儿臣知道齐穆棠当年被褫夺爵位是因为僭越违制,穷奢极欲,还有,欺压封地百姓。”
“当年的事……并没那么简单,其实齐穆棠案可大可小,若是换作你父皇,可能也只是罚俸禁足,”周太后沉默了一会,才终于道,“归根结底是永宁帝想要打压宗室,才借着此案来发作。”
齐子元歪着头看了周太后思考了一会,了然道:“所以,今天安定王为齐穆棠请复王位也只是个引子。归根结底是宗亲们想借着这件事,将当年皇兄收走的权利再从朕身上讨要回去?”
周太后没有否认,反而转为了劝慰:“皇儿初继位,若是能有宗亲的支持,总会方便许多。”
“儿臣明白母后是想借助宗亲,清除太上皇在朝中的势力,”齐子元眨了眨眼,语带困惑,仿佛真的在询问,“可是之后呢,之后又要靠谁去打压宗亲的势力呢?”
周太后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些,愣了愣才开口:“所以你是故意拒绝为齐穆棠恢复爵位,是怕宗亲气势之后无法控制?”
“儿臣对当年的事儿并不了解,是听了母后的话才想明白后面这些。至于在早朝上拒绝为齐穆棠复位……”齐子元诚实道,“他当年被褫夺爵位,是因为他犯了错,儿臣觉得,人是应该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的,总不能因为他年老体弱就可以随随便便宽宥了。”
“你……”
周太后看了齐子元一会,总觉得自己这个小儿子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可明明还是那一张脸,天真稚嫩,乖顺温吞,看不出一点帝王的威严和杀伐决断。
但又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定聪慧。
或许还有懵懂,却未尝没有自己的打算。
罢了。
她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宗亲是一把双刃剑呢。
“哀家回去了,”周太后看了齐子元一会才起身道,“皇儿继续休息吧。”
齐子元暗暗松了口气,跟着起身行礼:“儿臣恭送母后。”
周太后摆了摆手,目光扫过门口侍立的陈敬,而后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齐子元坐回床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今天这觉看来是补不成了。
虽然应付走了周太后,消散的睡意却找不回来了,尤其估摸着时辰,待会就该用午膳了。
果然自己就是不配得闲的命。
“陛下。”
陈敬端着刚沏好的茶进来,看见齐子元愣愣地坐在床边,两眼发直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倒了茶放在齐子元手边,试探着开口,“你不再休息一会了?”
“嗯?”齐子元转过头看他,“不睡了。”
“陛下……”陈敬被那目光看得莫名发慌,犹豫了一下,突然跪倒在地,“是奴婢将早朝之事告知了太后,请陛下赐罪!”
“别跪!哪有这么多罪要请!”
齐子元回过神来,一把将陈敬拉了起来。
而后看着面前躬着腰背,恨不得把整张脸埋到脚面的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穿过来这段时间,除了受不了皇城里单调、压抑又心惊胆战的生活,更受不了的就是这些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尊卑有别。
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人人生而平等,现在却又不得不端出一个皇帝的架子,若无其事地去接受别人的服从和恭敬。
他不喜欢这样,更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会逐渐适应这样的生活——变得高高在上、冷漠麻木,和那日随随便便就取走秦远性命的周太后一样视人命如草芥。
但他也知道,仅凭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朕年纪小,突然坐上皇位,母后不放心才是理所应当的。”齐子元拍了拍陈敬的手臂,“这皇城里一向没有秘密,就算你不去告诉,母后也会从别的地方知道,不用在意。”
陈敬小心翼翼地抬头,似乎并不完全相信。
齐子元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虽然在这皇城待了没几天,他也明白了不少事情。
他与周太后虽然是亲母子,但是在很多人眼里,也未必就完全是同心,不然自古以来哪有那么多太后专权、垂帘听政的故事。
陈敬作为仁明殿的内侍总管,将前朝的事儿传达给周太后,确实会犯很多皇帝的忌。
但齐子元也确实是不在意,就像他本来也不在意这个皇位。
不过这些话说出来了也没人信。
不信就不信吧。
归根结底处境不一样,
想在这个吃人的皇城里活下去,谨小慎微总是好的。
“真的不用放在心上,”齐子元也不再试图解释,自顾伸了个懒腰,“离午膳还有一会,朕出去透透气。”
第十九章
其实在穿越前,齐子元对户外活动根本没什么兴趣,没课的时候,只要能在寝室躺着,就不可能出门一步。
在这种冰天雪地的时候顶着冷风出门赏梅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但在这个无趣、压抑的皇城里,又偏偏是这种天寒地冻万物萧索的时节,那一大片凌霜绽放的梅花大概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生机。
人活着总归还是要有点支撑的。
齐子元一边想着,一边轻车熟路地往御花园走去。
与前几日相比,天气暖和了不少,前几日的积雪逐渐消融,露出皇城原本的肃穆庄严。
御花园的雪也化了不少,齐子元辛辛苦苦堆好的雪人已经失去了本来的面目,石头做的眼睛也掉了一个,可怜里还多了几分恐怖。
看着齐子元站在雪人跟前半天没说话,陈敬忍不住出声劝慰道:“陛下,过几日应该还会下雪,到时候奴婢再陪您堆一个?”
“算了,雪人总是会化的,堆的时候开心就好,”齐子元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说起来,好几天没看见阿咬了,也不知道小家伙现在过得怎么样。”
“那位许小公子天气好的时候也会到御花园来玩,”陈敬道,“说不定待会就遇见了。”
“有道理,”齐子元点头,遥遥地往远处看了看,“我们先去梅林转转。”
临近晌午,正是忙碌的时候,连御花园里都有不少宫人内侍来来往往。
齐子元一路不知受了多少行礼问安,才终于瞧见梅林的影子,刚要向前,又停下了脚步。
“陛下?”陈敬顺着齐子元的视线看了过去,“好像是太后的步辇。”
想起刚刚跟周太后的会面,齐子元摸了摸鼻子:“母后现在在梅林里?”
陈敬看出他的犹豫,立刻道:“奴婢去问问。”
没多久,陈敬去而复返,凑到齐子元跟前小声道:“太后确实在梅林里,大理寺少卿也在。”
“大理寺少卿?”这段时日在朝中,齐子元和这位便宜表哥也有不少还算和谐的交集,却总也洗脱不掉第一次见面带来的震撼,“他也在梅林里?”
“说是大理寺少卿有事要向太后禀奏,刚好太后从仁明殿出来就来了御花园,便寻了过来,”陈敬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齐子元的神色,“陛下要进去的话,奴婢先去禀报?”
12/73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