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疏忽了,”齐让拉过齐子元的右臂,仔细看了一番,确认没有血迹洇出后才稍稍放心,站起身将齐子元也从地上扶了起来,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幸好没有别的伤。”
“要是没有皇兄,我这条小命说不定都不在了,”齐子元说着,看向一左一右守在那行凶者跟前的近卫,“怎么样?”
“禀陛下,已经没了气息,”回完话,突然两个近卫都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护卫不利,请陛下治罪。”
“朕又没什么事,有什么可治罪的,”齐子元摆了摆手,“起来说话,朕现在的手臂也不方便来扶你们。”
两个近卫对视之后,站起身来,朝着齐子元深深施了一礼。
“你们……算了,”齐子元转过头,朝地上的尸首望去,“能认出是谁吗,怎么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来刺杀朕?”
“禀陛下,此人衣着破烂,身上也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近卫回道,“一时还不能辨别其身份。”
“不知道是谁……”齐子元歪着头思索道,“是别人买的凶,那怎么买一个这样的?”
齐让一直敛着眉没说话,听见齐子元这句话,抬眼看了过去:“怎么?”
“既是想要刺杀我,总要找个身手了得的,然后小心谋划,寻得一个可乘之机,以求一击必中,”齐子元撇了撇嘴,“这人虽然出现的突兀,但身手实在不怎么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来当刺客的。”
见这人居然如此认真地分析起刺杀自己的事,齐让忍不住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具尸首上:“这里毕竟在行宫之外,先尽早回去,后续再行调查。”
“好,”齐子元应了一声,见那两个近卫已经利落地上前去收拾那尸首,便也没再多言,回转视线发现齐让在看着自己,“怎么了?”
齐让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坚定:“我背你。”
“嗯?”齐子元睁大眼睛,“皇兄,我伤的是右臂,走路没关系的。”
齐让顺着朝他的右臂看了一眼,眉头轻蹙:“但……”
“皇兄若是不放心的话,”齐子元伸出完好的左手,拉住齐让的袖口,“让我拉着就好了。”
齐让微垂目光,看着勾着自己袖口的两根修长的手指,内心几近犹豫之后,终于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第八十六章
起初的时候,齐子元对右臂上的伤口还不以为意,一路向下走着,照例和齐让说说笑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直到说到兴起,抬起右手比划的时候,牵痛了伤处,才忍不住轻轻地“嘶”了一声。
不出所料地迎来了齐让的侧目:“伤口痛了?”
“唔,还好,”齐子元低头朝右臂上看了一眼,见衣料还好好的没有渗血的迹象也不放在心上,“江公子这药粉确实有效,刚一路走过来,我都忘了自己还受了,这才忘形扯到了伤口。”
“再有效也还是要养上一段时间才能痊愈,”齐让说着话,余光瞥见那道已经处置的很好的伤口,眉头不自觉又皱了起来,“饮食起居总要受些影响。”
“反正这几天养在行宫,也没什么要处理的朝务,伤口愈合之前,我会尽可能少用右手,用不了几天就好了,”齐子元扯着齐让衣袖的左手轻轻晃了晃,“其实想想已经很是幸运了,虽然莫名其妙地遇到了刺客,只是划了这么一个小口子,性命无忧,而且……”
他抬头看了看已头顶愈发明媚的太阳,弯了弯眼睛,笑着看向齐让:“我们今日出来是为了看日出的,日出看到了,受点小伤也没什么关系,就当是不小心被树枝划的好了。”
“你啊,”齐让沉默了一瞬,最后也弯了眉眼,语气里带了无奈,也带了宠溺,“倒是乐观。”
“其实不是我乐观,这伤要是落在别人身上,甚至皇兄自己身上,你都不会觉得有什么紧要,却因为是伤在我身上,又是在你的眼皮下受的伤,皇兄才一直沉着面容、皱着眉头,”齐子元歪头想了想,而后用打趣的口吻道,“皇兄这算是,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齐让微顿,而后轻轻点头,“这么说倒也没错。”
他如此坦率的承认,倒让齐子元十分意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回应,只愣愣地看着身旁人的侧脸。
其实一开始他是不太确认的,但是朝夕相处间,感受到的关爱和呵护是做不得假的,不光旁观者看得出来,当事人其实更是最清楚的。
只是有些事情若是在不合适的时机摊开来说,很多事没有解决,蓦地开口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确是无法预估的。
既如此,还不如就保持现在的安宁,至于以后……反正齐子元行事一向讲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这么想着,齐子元也不再困扰要如何回答,牵着齐让的袖口,继续向前走去。
然后就被突然地攥住了左手手腕:“当心脚下。”
“嗯?”齐子元低下头先朝左手看了一眼,才看见脚下那支拦路的枯树枝,大步跨过去后,又开口,“谢谢皇兄。”
“没事,”齐让说着话,缓缓放开了右手,目光在空落落的掌心停留了一瞬,才又无事发生一般开口,“继续走吧。”
“好。”齐子元又伸出手,拉住了齐让的袖口,却仿佛还能感觉到左手腕间残留的触感,让他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腕,犹豫了一瞬,手指悄悄探进宽大的袖口,寻到那只微凉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
齐让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扭过头来看向身边的人,对方却仍看着脚下的路,神色自若的好像无事发生一般,只有微微发红的耳根暴露了主人的心迹。
齐让眸光微闪,面上没有任何变化,藏在袖中的手却已将齐子元的手十指紧扣地反握住,而后才继续向前走去。
剩下的路程竟谁也没再说话,就这么一路走到了西角门,看着早已候在跟前的陈敬,齐让才终于放开了齐子元的手,朝着行礼问安的陈敬点了点头:“维桢他们呢?”
“许小公子醒来后不见陛下和太上皇,猜到您二位没有带他就去看日出了,闹了一小会,被江公子哄去了南边的鞠球场,”陈敬回道,“现下正玩着呢。”
“果真跟皇兄说的一样,”齐子元笑了一声,“兴致起的快,散的也快。”
“可不是,奴婢刚瞧着他们玩了一会,这许小公子年纪虽小,精力可旺盛的很,好半天了也不见他累,”陈敬一边说着话,一边引着他们二人进了角门,蓦地抬头,瞧见了齐子元手臂上包裹的衣料,不由讶异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一点小伤,”感受到齐让看过来的目光,齐子元摸了摸鼻子,回手指了指不远处跟着的近卫,还有被他们用两根树枝一路抬回来的尸首,“在山顶上出了点变故。”
“这是……”陈敬的目光在齐子元右臂和那尸首之间来回转了几圈,好半天才道,“刺客?”
“是,”齐让回过视线,朝那尸首看了一眼,淡淡开口,“派人去把维桢叫回来吧。”
“是……”陈敬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神情还有些慌乱,“那陛下的伤……”
“皇兄已经替我止了血,也包扎好了,”齐子元伸手拍了拍陈敬的肩膀,“而且,江公子就是大夫啊。”
“啊……是了,奴婢真是慌了头了,”陈敬一拍额头,“奴婢这就去请江公子。”
眼瞧着陈敬匆匆忙忙离开的背影,齐子元忍不住笑了一声:“见惯了他处事妥帖,难得见他这么手足无措的时候。”
“你只离开行宫这么一会,就遇上了刺客,他怎么可能不慌,”齐让转过视线,朝那两个近卫吩咐道,“将这刺客的尸首带回主殿,再命宿卫将行宫戒严,不得任何人出入,之后你亲自带人,到这刺客出现的地方仔细搜查,有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错过。”
近卫闻言先朝齐子元看去,见他点头后,立时拱手应声:“属下这就去办。”
“嗯,”齐让看了看已经高悬于天空的太阳,转向齐子元,“天要热起来了,先回主殿。”
一路走回主殿,江维桢也已经赶了回来,刚迈进门里,就忍不住开口:“陈敬说你们在向翠峰上遇见了刺客,还说陛下受了伤?”
“是,”齐让微挑下颌,将地上的尸首示意给江维桢看,见他要上前去查看尸首,又开了口,“先给子元看看伤。”
气喘吁吁进门的陈敬已经上前帮着齐子元褪去了外袍,小心翼翼地拆开包扎伤口的衣料,露出了虽然已经止了血,仍有些狰狞的伤口,不由惊道:“怎么伤这么重!”
江维桢闻言一惊,顺着朝伤口上瞧去,稍稍松了口气:“还好,只伤了皮肉,血也及时止住了,按时换药,过几日就慢慢愈合了。”
他说着话,拉着齐子元的手臂又仔细看了看,而后重新上了药粉,又从陈敬手里接过细布,将伤口仔仔细细包扎过后,拍了拍手:“好了。”
齐子元轻轻动了动右臂,而后笑着开口:“多谢江公子。”
“应该的,”江维桢说完又忍不住奇道,“陛下这次倒是不怕疼了?”
“也还是疼的,”齐子元说着揉了揉眼睛,“忍忍倒也还能承受。”
“看来我们陛下长大了,”江维桢笑了一声,“是吧,阿让。”
一直沉着面孔看他换药的齐让没有接话,反而突兀地问道:“伤处无毒?”
“自然无毒,不然陛下哪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江维桢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伤口不是你亲手处置的,有毒无毒你应该能看得出来啊?”
“确认一下,我才放心。”目光在齐子元脸上稍停留了一瞬,齐让回道。
江维桢有些莫名其妙地耸了耸肩,转过视线看向地上的尸首:“你杀的,下手这么重?”
“一时情急,来不及犹豫,”齐让说完,也站起身走到那尸首前,“方才近卫搜查过,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一时倒确认不了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总不能是偶然出现在向翠峰上,随机选了个人刺杀,又偏偏选中了当今圣上吧,”江维桢说着,弯腰将尸首上那柄匕首拔了出来,仔细翻看后摇了摇头,“这匕首也没什么稀奇的,没有任何的纹饰,做工也有些粗糙,像是街头随便找了家铁匠铺打的。”
“我已经让近卫原路回去搜查了,看看是否能找到些踪迹,”齐让垂着视线,思索着开口,“知道我们会去向翠峰看日出的人并不多,此人能在护卫最少的时候出现,该是有人透露,所以这行宫里的人……”
“行宫里的人先不急着查,”齐让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江维桢打断,“我又仔细看了看,好像知道这人是谁了。”
“你认识他?”一直坐在一旁听他们两个说话的齐子元重要按捺不住,也跟着凑到尸首前,“是谁?”
“陛下或许不认识,但阿让应该记得,”江维桢抬眼看向齐让,“这是齐穆棠的三子,齐……齐什么来着?”
齐让微微敛眉,接过了江维桢的话,缓缓开口:“齐培。”
第八十七章
“齐培?”齐子元略迟疑,“齐穆棠的子女或是早逝,或是因罪而流放,这个齐培……”
“八年前,齐穆棠被褫夺爵位后,因为可怜他年迈,阿让准他留在了都城,他的几个儿子因为参与欺压封地百姓、贪污赈灾银两皆被处以流刑,齐培就在其中,”江维桢回忆着开口,“他当日被押解离开都城的时候,我去街上凑了热闹,对他这张脸印象深得很。”
“就在街上看几眼?”齐子元不由低头看向了地上的尸首,却并未发现那张脸上有什么特别之处,“他脸上连块胎记都没有,怎么隔了这么多年还能记得住?”
“我记人可不仅仅是皮囊,还要看骨相,”江维桢满不在乎道,“别说是现在,就是他尸首都腐烂了,只剩下骨头,凭着他的头骨,我也能认出来一二。”
“……江公子光是当大夫有些屈才了,”齐子元忍不住道,“我看京兆府那位老仵作都没有这样的本事。”
江维桢扔下了一直在手里把玩的匕首,接过陈敬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手,略点头以示谢意后才接话道:“技多不压身嘛,现在这不就用得着了。”
“这倒是,”齐子元应了一声,思绪微转,“如果这刺客真的是齐培,那他是因为我当日不肯答应为齐穆棠恢复爵位,所以想要杀我为他爹复仇,可他不是在流放,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皇兄当日将他流放到了何地?”
“这我还真记不清了,反正流放嘛,无非就那么几个地方,”江维桢回道,“西南多瘴之地,东北苦寒之地还有就是……”
他说到这儿,突然一顿,抬眼看向了自从认出这刺客身份后,一直沉着面色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的齐让,“阿让?”
齐让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后,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偏转视线,看向了齐子元:“当时北奚战事刚了没多久,北关人烟稀少,所以那几年,处以流刑之人大多遣去了北关做劳役。”
“北关,”齐子元微微睁大了眼睛,语气迟疑,“北关路途遥远,一路来到都城,仅靠齐培自己肯定是不可能的吧?”
“从流放地逃脱其实并不难,但一路回到都城所需的盘缠,还有途径各地查验的路引……”齐让缓缓道,“自是有人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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