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房夹道?
——那是皇城里最冷清,最萧条的地方。处处杂草丛生,一墙之隔有颓房数间,水井一眼。据说早些年,陛下的薛顺妃曾因犯错,被打发去了那里。在夹道里吃,夹道里住,日晒雨淋,没多久就病死了。
临走前,毛头一个劲儿叮嘱他:“您可小心。听说那里闹鬼,早年还时常传出哭声呢。”
***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傅光每日都要去羊房夹道打扫。唯一让他欣慰的是,这里没有哭声,且少有人来,工作相当轻松。他草草把区域打扫干净,就可以躲进旁边的废弃宫苑里喂乌龟,乘凉,在偏殿中睡到太阳下山。
这日他睡过了头,醒来已快入夜。
屋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呜咽,几片橘红的火光透过了破损的窗棂,映照在斑驳的墙面上,龙鳞般幽幽地闪着亮。
傅光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心想不会真闹鬼了吧。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一阵子,才用双手将虚掩的小门轻轻推开。院中一道身影背对着他,一时未能察觉。
傅光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了两步,向那火光里望去。
一个穿着青袍的年轻男子站在廊下,手中拿着一打黄纸,专注地一张一张丢进地上的火盆里。火苗噼啪地跳跃着,映照着一副清冷的面容。
傅光来到男子身后,正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皇宫里不能烧纸,就听那人嘴里喃喃念着: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浓睡觉来慵不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听到这个声音,傅光的心怦怦地跳动起来。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了想拥抱一个人的冲动。
与此同时,小叮叮的声音在系统里响起:【叮!AI精灵小叮叮提醒您:此人为攻略对象。】
盛春潮正在怔怔发呆,就觉腰间一紧,一个黑影猛地扑在了他身上,吓得他把手中黄纸兜头砸下,拍了傅光一脸。
“盛春潮,你真的是盛春潮!”傅光紧抱着他,说什么也不撒手,“不要怕,是我,我啊我!”
两人站立不稳,“哇哇”大叫两声,齐齐倒在地上。
“有刺客,来人——”盛春潮吓得拼命呼唤挣扎,看到身上人的衣服,勉强辨认出是个低微的火者。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怒喝:“活腻味了?说!你怎么会在这里?皇贵妃派你来的?”
“嘘——嘘——我不是刺客!”一时情急,傅光伸手去捂他的嘴,低声道:“我是傅光啊。傅光!你不认识我了?你再看看,仔细看看?”
“傅光?”
傅光赶紧点头,直直望向那双熟悉的眸子。但这一刻,对方眸中迷恋全无,只剩惊恐,厌恶,冷漠……他心里一阵难过,正琢磨如何跟对方解释,盛春潮紧抓住他的手却缓缓松开了。
借着火光端详他片刻,盛春潮嘴角渐渐挂上了笑意,黑眼珠被跳动的火焰映照得亮晶晶的。
“原来真的是你。”他感叹,“上次眼睁睁看你跑了,你不知道我郁闷了多久……”
“你记得以前的事?”
“怎么会不记得?”盛春潮双手撑地,翻身爬了起来。可他的面色也随之变得冷凝,眉峰乍挑,叱道:“你不就是前两天偷偷跟踪我一路,还跑去通风报信的狗崽子!”
“狗崽子?”
“你那哈巴狗干爹没让你升转么,竟把你送这里来了?哈,报应啊!”他皮笑肉不笑。
傅光一下子噎住。是的,这是一个新的世界,盛春潮怎么可能还记得自己?之前那段称不上恋爱的青涩情感,早就随风而逝了。
愣了半晌,系统突然又传来提示音:【攻略对象好感-1,剩余点数0。】
小叮叮终于肯主动开口说话了,却说的是:【糟啦,光哥!快捂好脸蛋,小飞腿要来喽!】声音娇滴滴的。
“小叮叮!你个狗日的怎么才……”
“混账东西!”
不待傅光骂完,盛春潮已经抬腿,奋力地踢出,正中傅光腰间。傅光吃痛闷哼,往边上滚了三滚。盛春潮冲上来又要再踢,被傅光趁势抓住了小腿,用力一拖,盛春潮倒下来,重重摔了个狗吃屎。
晕眩袭来,一时难以动弹。
这回傅光真生气了,把攒了好几天的怨愤一并发泄了出来。他按住盛春潮双腿,翻身骑上后背,高高挥起手掌,重重落下,一巴掌一巴掌掴在盛春潮的屁股上,噼里啪啦地响。
他边打,边骂:“臭小子,快踹死你傅爷爷了!第一次见面,你就下手这么狠……妈的!说!服了么?”
“不服!”盛春潮疼得龇牙咧嘴,“狗东西,你竟连我都敢打?”
“打的就是你!老太监组团欺负我就算了,你个火者也这么嚣张!”
“这话分明该我说,去你的!”
盛春潮反手抓住他的腕子使劲一抻,要将他甩出去。他力气极大,傅光只得紧紧抓住他的腰带。
随后,两人又缠斗在一起。扇耳光抡拳头,互相揪着头发把对方发往泥坑里按,在草丛里滚来滚去,连靴子都踢掉了,颇像市井小孩打架。最终力气使尽时,就瘫在廊子下的台阶上呼呼喘气。
待平静下来,两人狠狠互瞪一眼,双双猝然愣住,只见对方满头满脸都是泥土草棍儿,连衣襟都扯碎了,样子惨不忍睹。可随后,他们就都被对方的模样逗笑了,继而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架打得是心中的憋屈。这会儿撒了气,连心结都打开了。
等笑够了,盛春潮坐起身来,把卷进袍底的靴子丢还给他,“这么晚了,你不回去,来这里干什么?”
“睡觉。”
“噢,你小子原来是在偷懒。”盛春潮笑得不怀好意,“你就不怕我去告诉直殿监的掌印?”
“先管好你自己吧。”傅光没好气,“你到底是哪个衙门的?不知道皇宫大内不让烧纸?幸亏你今天碰到的是我,万一碰上几个碎嘴的老人妖……哼哼!”
“整个皇宫,除了你和我,还有谁愿意来这种地方?”
“也是。”傅光被他说中了心事,变得蔫蔫的,“这里很少来人,平日里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等到你……”
盛春潮原本对他的还有些鄙夷,通过察言观色,觉得对方不像是在装傻,不禁觉得奇怪:“你不会真不认识我吧?”
“分明是你认不出我了!”傅光委屈,“咱们之前那么那么好……”
盛春潮像在听笑话,“咱俩好过?”
“就……”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傅光转过头,呆呆望着跳动的火苗,想起盛春潮喷在他颊边的呼吸,时常像火一般炙热,鼻尖仿佛再一次钻入了薄荷脑的味道。
他忽感兴味索然,没了聊天的兴致,只能苦巴巴地笑笑。
盛春潮本想听他继续“编故事”,怎知没声了。扭头一看,发现傅光正傻傻发笑呢,一双眸子充满柔情。不知为何,他的心境竟跟着变的柔软了不少。
“刚才听你说有老太监欺负你,是哪一个?”
“不就是那个乌龟老祖宗。”
“吴晷?”盛春潮诧异:“你不是吴老鬼的干儿子吗?”
“呸呸!”傅光忙不迭否认,“要是认他当爹,我不真成狗儿子王八蛋了!”
听他这么说,盛春潮忍不住又笑了好久。
可不提这人还好,一提,他火气也上来了。盛春潮扯着喉咙骂道:“你说得对!我也恨那个老乌龟。他在闹市置豪宅、开赌场、妓院,在后宫巴结皇贵妃,还私下勾结朝臣,扰乱朝纲,简直其心可诛!”
“那为什么没人弹劾他?”傅光问。
“仗着有贵妃给他撑腰呗,端的是骚狐狸的一条好狗……”
静夜中,他的嗓音在宫院中来回荡漾,震得人头皮发紧。
“祖宗,你小声点。”傅光吓得又去捂他的嘴,压低声音道:“这些话可是你说的,别害我!”
盛春潮毫不在意地挑眉,仿佛在说:被人听见,我也不怕。
两人竟越聊越投机,闷头说了好一会儿“老王八”的坏话。不知过了多久,皇宫城门处传来“咚咚”的鼓响。
宫中有规定,凡暮鼓响起时,宫门下匙,闲杂人等尽快离开皇宫。盛春潮意识到自己不得不离开了。他拍干净袍子上的土,又想用袖子把脸上蹭到的泥抹干净,可袖子上也占满了黄泥,越抹越脏。
“真麻烦!唉,算了。”他嘟囔。
“你这样不行。”说着,傅光从袖中掏出条白绸帕,倾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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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堂司:伺候皇家洗澡的部门
第13章 3宫墙
“你这样不行。”说着,傅光从袖中掏出条白绸帕,倾身上来。帕子在夜风中抖开了,散发着勾人心魄的浓香。
“这是什么味道?”
盛春潮嗅了嗅空气中的余香,抬手捏住了傅光伸来的手。他感到傅光的手背柔软光滑得像白面团儿,仿佛一点骨头没有,比女人的还软。
恍神间,就听到傅光说:“我给你擦脸。手绢用陈皮加薄荷熏过,干净的。”语气轻柔而真诚。
盛春潮点头,慢慢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傅光一面帮他仔细擦拭,一面自顾自地碎碎念:“以后你出门要记得带条手绢。唉,以前总跟你说,别冲动。打架有什么好?打赢坐牢,打输住院……你疼,我也疼,对吧?”
盛春潮一动不动地听着,心思却像坐小船,在安稳和悸动之间摇摆。偏偏傅光极专注的神情可以维持住微妙的平衡,那感觉棒极了。
“你明天会来羊房夹道吗?”他轻声询问。
“来。看,这不就干净了?”
傅光收好手帕。他想了想,掏出几颗松子糖塞在他手里,笑嘻嘻地跟盛春潮套近乎:“你还没说自己是哪个衙门的,我有时间给你送糖去,我有好多松子糖。咱们一起吃。”
“松子糖有什么好吃的?”
傅光心底一沉,寻思得再找个见他的借口了,就听盛春潮道:“我那里有尚膳监的甜点,明天带给你尝一尝。”
“哦,原来你是尚膳监的!”
盛春潮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说见面一事千万不能告知别人,更不可提及自己。傅光心知这个世界规矩多,一不小心就会惹下大麻烦,立马点头答应了。
两人敲定第二天再见后,盛春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目光追着那道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傅光心里空落落的。可没过一会儿,蓦地耳边响起系统提示:
【攻略对象好感+25,剩余点数25。】
他长松了一口气,在台阶上坐下,仰头凝视着满天繁星。那个放学后的傍晚,他与盛春潮在实验楼后院初相识,种种细节又一次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大体也是同今日一样的情形。
回家路上,他突然想起还没跟盛春潮约好见面时间,明天他到底几点来呢。
***
第二天一早,傅光特地给自己的衣袍熏了香,出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包了半包糖揣身上。他现在是打扫宫院的火者,什么都没有,这糖是他能与盛春潮分享的唯一的好东西。
踏着晨钟,他早早来到了羊房夹道。一个上午过去,夹道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宫人零星路过,就是没有盛春潮的身影。当傅光再把废宫苑中的杂草也清理干净,已是日薄西山了。他累得头晕目眩,瘫在廊下耐心地等。可直到暮鼓再次敲响,盛春潮也没有来。
之后几天,羊房夹道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静。相较朝前热闹的太子妃册封大典,这里更显寂寥。
每日做完分内工作,他就爬上金色的琉璃瓦顶,试图眺望东边的尚膳监,想看到那抹期待已久的身影。时间长了,就变成独坐在房顶,一个人吹吹风,叹叹气,就剩了一个失魂落魄。
傅光甚至怀疑过那晚是在做梦,盛春潮压根从来没有出现过。
***
这天,又等到了日落时分。
傅光坐在房顶上,痴痴看着棋盘般纵横的宫闱。满天的火烧云劈头盖脸地压下来,他失望到了极点。他想,不能等了,这样下去早晚会困死在游戏里。
突然,他站起身来,把头仰得老高,一脸无所畏惧,即将英勇就义的神情。
“小叮叮,你会不会下棋?”
小叮叮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莫非是太无聊了想找点乐子?
过了好半天,才试探着回答:【会呀,AI都会。干嘛?】
“下棋下成死局要怎么破?”
【重新来就好了嘛。】
“那你准备一下吧。”傅光略显疲态,颓然道:“重启游戏吧。我去找他会死,一直等下去也会死。与其耽误时间,不如……嗯?小叮叮你在听吗?”
【来了。】
“我刚才说话你没听见?”
小叮叮就出来了那么一下,又没动静了。气得傅光站在房上叉着腰大骂:“好你个兔崽子,等我出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推门声打断了傅光的愁绪,他藏在屋脊后面定睛一看,却是两个穿绿衣的太监。
打头的人有些发胖,但胜在手脚麻利。他提着个食篮,转眼间,已经在院内的石桌上摆好了酒盅、小食与甜点,然后退了出去。
另一人见同伴走了,才把目光眺向房檐,沉声说:“进来前我就看见你了,鬼鬼祟祟的。”
傅光原本还在犹豫,这一下认出了来人,激动得快要流出泪来。
他伸出头,怪叫着:“盛春潮,你这家伙!怎么说话不算数?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你一直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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