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署内部人心如沸水,但谁也没有敢先揭开锅。两名高级督查已被面前这番情形吓呆了,默默偷看李警司,心想你系好架势的大佬,言行举止一定要有威严。
李警司沉住气没说话,只用肢体语言示意让人把电视信号马上掐了。蒋韫却表示,这是歹徒一定要直播,有一点不如愿,有大可能撕票,这种特殊时刻你就理解万岁吧!白轩逸是外来人士,不好念经,可蒋韫实打实官大一头,李警司无言以对。然后对着白轩逸,蒋韫还多感叹了一句:这世道像何律师这种人也不多了,生死大劫也不辱使命。
摁着何意羡的歹徒也是有点被慑住了,别过头望老大。何意羡感觉到了他的搞笑肢体表演:“按紧一点啊,没吃饱饭?”
白湛卿对这一席话的利害并不关心,只说:“你再想耍花招的话,这个隧道就是你的坟场了。”
何意羡说:“我现在倒不是怕死,而是怕白忙活,一场空。”
李警司按了一下扩音喇叭的按钮,桌上打火机却都跳起来掉到地上。声音通过扩音机礼貌地响了起来:“Zola先生,我们希望你头脑冷静一些,停止所有违法暴力行为,保证何律师的人身安全。如果何律师受到任何一点伤害,你就是罪上加罪,罪无可恕……”
何意羡:“保护我?你是不是在和我说梦话?因为我再说下去,何峙巴不得一枪把我打死,杀人灭口呢!可我牢骚大着,不发不行,李警司,从一年三个月零六天前开始,举报材料我已经写了三十九份了,早就送到你的办公桌上了。你现在可还没看我一页啊,你把它当揩屁股纸?你知道涉及了多少条大鱼吗?在职和不在职的副部级就有七个,可以说是天崩地裂!就是说,对我举报的这六十八个有名有姓的大小乌龟王八蛋,律政署的‘四大天王’,王上王何峙,你们廉署和O记都会公事公办,今天就启动诉讼程序,把他送上法庭?是不是?不是吗?那么好,以前人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后来变成法律分人三六九等,今时今日所有香港人都该睁大眼看到底谁还在高人一等!”
警员们又吞下一个大震惊。警界上下一片魂飞,督查听得直瞪眼,警司压力冒烟,好你个何大状,点解这样做?点解要搞我?我是不是出现幻听、发生幻觉了?咬紧牙:“这你放心……”
“我的贪心放得下,我的良心恐怕放不下吧?你敢当着全香港市民的面保证,你真的下得去手舍得办何峙吗?他何氏洗钱集团家族式经营几十年,不但在香港开设多间公司和多个银行账户,更通过中介到海外开空壳公司和傀儡账户,何峙利用这些公司、账户帮香港警署处理合共1824个亿港元怀疑犯罪得益。那可是1824个亿,香港一年GDP才多少?人民群众都在等待一个处理结果,而有些人似乎在等待着他们遗忘!良心?你踏入警校那一天难道就愿意看着自己的良心出现这种程度的堕落吗?你的一条腿是怎么跛的?你也曾经是拿命换来的缉毒英雄!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后有一天,当某种权力掌握在你手上的时候,良心会不会也腐败掉?做官先做人,正人先正己,对着你的警官证照一照,照妖镜,谁昧心、谁贪心、谁黑心,立马照了出来。不说良心了,这么多年把包庇罪犯当家常便饭,连点人性都没有了吗?这么多家庭已经因为你妻离子散了!李警司,哦,对不住,相比较‘跛豪’,我忘了你更出名的外号叫‘两亿探长’。我临死还拉个垫背的,头一个就是你两亿探长,我得让你陪着上刑场!”
“……这你放心,我是总警司,我保证,我会做出万无一失的周密安排,不可能有包庇任何犯罪分子的主观故意……”
何意羡的话一拳一拳地接连冲击着全香港民众的心,引发激烈回响。受这启发,更多人上街占领旺角、铜锣湾、尖沙咀,甚至进行以自我牺牲来唤醒人心的行动,香港中环自2013年以来二度瘫痪。老一辈的香港市民在家看电视更深有体会,他们一生处处饱受贪污之苦。救护人员在救护车上向病人张嘴索取茶钱,病人还要打赏才能拿到开水或便盆。就连轮候公共房屋、申请入学或各种公共服务,也要贿赂有关官员。1824个亿,竟比1500公斤的C-4更能炸翻香港岛。
警署正在向上提出一些程序性的申请,目前尚未达成一致拿出一个扎实有效的营救方案。顾不得蒋韫阻拦,李警司一心只想关闭直播。人人不都说这是乱世吗?乱世的意思是不管你如何应付,结局都乱,与其徒耗力气,不如干脆在混乱里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这时一个私人电话打进来。李警司以为拿主意的来了,何峙却只是问:“人有没有受伤?”
李警司愣了一下,盯着屏幕里看不见眼睛却依旧光彩照人的何意羡,艰难道:“好像只是受不了海底的风寒,着了凉,看样子有点发热。对不起何先生,抱歉,我们正在关掉所有电视信号,事情已经向好的方向转化了……”
何峙:“你们有别的方法看到他?”
没有。所以不能关。关了不能实时看到状况,而且歹徒一生气不让他们谈判,马上动手怎么办?李警司听电话后在精神上抬不起头来。白轩逸一片死寂中接过无线电:“何律师,不要给别有用心的人制造开枪的借口。也不要刺激绑匪,按他说的做。”
何意羡听到他这样生疏地称呼自己,反而心情舒畅,像人死后躺在解剖桌上。白湛卿看到他痛快的笑,心里忽然不知喜忧。他不知道这种问题从哪儿冒出来的,但它就是挥之不去。指关节处泛白,猛地给了他一耳光,动作太快,以至于摄像头的单帧画面没有捕捉到。
电视机前的观众只能看到,被黑布蒙住眼睛的年轻男子红嘴唇旁的白皮肤出现一个粉印子,从那儿渗出的血比白湛卿想象中更加鲜红得多。血管里的血液也仿佛陡然换了颜色,变得鲜美,从胃部奔涌而出,洗遍整个身体,一直到手指和脚尖。他的身体由内到外被点亮了。外泌的一小注血流过浅色地面,聚在一根烟头周围。脸边腐烂的苹果,一群蚂蚁正咬着小块果肉,来回搬运。
何意羡持续耳鸣产生金属音,被白湛卿塞入一辆私家轿车。像小时候白轩逸把他架到肩上,带他回房睡觉。门框足够高,何意羡不会撞到头,这是西雅图那栋老房子为数不多的优点。
白轩逸一瞬警觉:“不要乱动,不要触碰包括车门在内任何东西。”
车内有一个不断闪烁红光的感应触发装置,车载面板上显示的倒计时还剩五分钟。
“拆弹就像解谜,你知道这世上我最喜欢的就是解谜了。Vipara,你也应该好好享受一下。”白湛卿微笑合上车门,同时车前传来了彭静的呼救声,“超越极限,要赌就放手一搏,你办得到。”
第100章 生关死劫轻轻送
特警时期的排爆经验让白轩逸轻易猜到,车上安装了一个多重功能的引爆装置。意味着一旦发生震动,或是车上的重量有所减轻,甚至就连打开车门或摇下车窗的轻微动作,都可能会引发两颗反坦克地雷的强烈爆炸。
时间如此紧迫,现在遣派爆炸品处理课出发,还不如直接送一支殡葬队进去。
然而爆破专家没有带着专业仪器到场的情况下,这种炸弹只能拆除,绝无可能移除。
何律师刚才那番匪夷所思的神奇操作,真是叫李警司甘拜下风。他还是得硬着头皮问:“何律师,你学过拆弹的知识吗?”
何意羡:“你会背宪法吗?”
忽然,港警一支先锋小队赶来,白湛卿打开车门当掩护,对射之中取胜。杀鸡儆猴的白湛卿:“把楼炸上天是个傻瓜都会,可是让它分秒可控地爆破是一门艺术。可艺术也能致命,想一想要不要像这些人轻易尝试自救。”
何意羡说:“我能有什么可自救的,坐着等死就行了吧。”
白湛卿说:“不是这样。为了活着一定要大胆,因为每个人都会死一次。”
暴恐事件不止发生在红隧,国金中心据说恐怖分子疑似持有小型核弹,警力因此更加分散。特首已经同意立刻启动大型核生化事故应变程序,下一步怕就是设立紧急辐射治疗中心。警署大楼外,食腐的媒体秃鹫也已抢占好了机位,亮出长枪短炮。
警员:“李Sir,现在怎么办?”
身败名裂的李警司,面色白得入棺,呆眼浮在眼白中间。感觉自己已被这个有病的社会打垮,哪还有心操心着这个艰难时世。心想拆弹拆你母,疏散周围两千米所有智人生命体,罩个防爆箱给老子炸:“神又系佢,鬼又系佢,Well,就坐在那儿等吧,祷告有人来救吧。”
蒋韫:“等?就这样?没别的办法?Atung……”
白湛卿正说:“信教的请祷告,不信,也许该信了……过来一点,往这拍,给这位幸福的准妈妈一个特写镜头。”
镜头和枪口一同移开,刚才被指的老人腿软跪了下来。罗刹娑的人笑道:“真是死里逃生啊!记得买赛马会的三合彩啊!”
直播画面全部转给了彭静。白轩逸看不到车内的具体情况,只能凭借何意羡言语的描述,脸色愈发严峻:“冷静一点,计时器还没有启动。你附近有什么可疑或者有价值的物品?”
“滋滋滋”电波杂音,锉刀一样折磨着何意羡的耳膜。何意羡摘下眼罩,发现脚下铜丝很杂乱地绕在一起,展开后至少几米长,像一堆被剥了皮的电线。打开汽车的储物箱,没想到竟真的找到了炸弹的感应装置。
何意羡:“毛都没有。”
白轩逸:“没有东西也是好事。没有化学试剂,没有神经性毒气,没有血液性毒剂,没有核辐射,我估计炸弹的设计不是很复杂,成年人都可以手动拆除。只要打开炸弹的外壳,再剪断计时触发线就可以排除危险了。但是平稳自己的呼吸,如果松发雷的引信够敏感,呼吸急促也会爆炸。你可以先闭上眼,避免情绪波动。”
何意羡说:“得了吧,如果我死,我得知道怎么死的。”
白轩逸要用他先打开炸弹的外壳——这是拆弹工作中无法跳过的第一步。用于固定的螺丝很快被一一卸掉,外壳已然可以松动。何意羡凝神屏气,轻轻地把塑料卡摘除下来。就在外壳即将脱离主体的瞬间,何意羡手上微微一顿,似乎受到了些阻力。
白轩逸没有身临其境,他没有证据,这只是一种直觉,当即叫停。
外壳和炸弹内芯之间连着暗线!
蒋韫焦急问道:“炸弹具体什么情况?”
何意羡慢慢拆去炸弹的半个外包装,露出了里面的水银引信。白轩逸判断:“松发双保险,防拆弹设计。一碰到暗线,炸弹马上引爆。开关是双边水银倾侧。”
水银是常温、常压下唯一能以液态存在的金属。水银倾侧开关以接着电极的小巧容器储存着一小滴水银,容器中要么真空,或者注入惰性气体。容器震动,水银一旦碰到了上部的铜丝就会引发爆炸。
双边中左边的水银柱极高,汞柱几乎贴着触点,哪怕是极轻微地振动,甚至打个喷嚏都会引爆。
这时一般解决方案是先冻住水银杆,流动性丧失,则开关报废。
然而,白湛卿可没有那么好心提供液氮一类的速冷剂。
白轩逸:“车内环境描述一下。”
“普通帕拉梅拉,好像是彭静平常开的那辆?”何意羡环顾四周,想起来白轩逸可能忘记车主的身份,“阔太车。”
白轩逸忖思片刻:“找找车上有没有化妆包?化妆包里有没有卸甲油?”
真的有。接着,白轩逸让他找汽车降温喷雾。
喷雾的主要成分是干冰,卸甲油是丙酮。汞的熔点是零下39摄氏度,而丙酮遇上干冰能获得零下72度的超低温。
白轩逸说:“找一个烟灰缸,或者别的不锈钢容器。卸甲油先倒进去,打开喷雾瓶分次加入,有没有产生糊状液体?”
通常的干冰是块状或丸状的直接倒进丙酮,然而降温喷雾瓶一打开,遇空气部分干冰直接升华了。实验过程不完美结果却也够用,左边的水银柱立刻冻凝。
白轩逸:“冻住了就摘下来。衣服包一下手,小心冻伤。”
水银柱是双侧,有两根。左边解决以后,右边的水银开关却无能为力,降温喷雾本来只剩那么一点了,已然耗尽。要是足量的话,白轩逸一开始就会说把雷管冻到不能起爆。好在剩下的这根柱身不高,能够承受一定程度的水平晃动。换而言之,不论是逃生还是拆弹,操作空间都扩大了。
又一批人质暴动逃窜,白湛卿暂且无暇来管车内的状态。这一时间,香港有线电视台进行现场报道。
主持人:“全港多区继续有不合作运动及堵路,警民冲突不断。其中往来香港岛和九龙的红磡过海隧道亦成为战线之一,继早上有示威者堵塞红隧后,晚上红隧收费亭多次遭纵火,玻璃全毁。收费广场10分钟之前,发生过激烈的枪战和怀疑是手榴弹所造成的爆炸,目前我们还没有收到有关伤亡的数字。但我刚刚看到几个满身鲜血的警员被抬上了救护车……警方不排除匪徒是恐怖组织的成员,匪徒扬言要把港人最爱的家炸到稀巴烂,相关爆炸品性质有待确认。由于警方表现得比较被动,外界人士认为政府对此事束手无策。不过大家可以看到,我身后有大批荷枪实弹的警员,支起了厚厚的曲面防爆盾,排爆车坦克式履带,配备360度移动的机械臂,可以无线远程操控。警方正在全面现场戒备中……”
战火导致无线电讯号中断。何意羡对着通讯器,一连叫了好几声白轩逸,没有回应。
电台再次接通的时候,只听何意羡问:“哥,我这下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白轩逸说:“没关系。不拆炸弹,可以拆锁。”
何意羡听到他嗓音,忽然的如释重负让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我真的行吗?”
白轩逸:“你交给我。”
启爆装置不是焊死在车上的,而是以可拆卸的锁扣相连。左侧水银摘除之后,剩下的炸弹外壳也得以剥离,裸露出了一个复杂无比的线路模块板。这一块锁亦是一个小炸弹,如果不慎引爆,明火会立刻点燃整辆汽车,何意羡最好的下场是失去一只手。
但是,游戏还是给他们释放了求生的机会。寻常拆弹的难度在于拆弹人员不知道里面什么结构,也不知道它是什么状态,鬼知道你这玩意靠什么引爆,什么时候爆炸?
可当何意羡念出炸弹锁上的特殊序列号,以及“新纳粹主义”图案时,白轩逸立刻明白:“不用担心,这是一种范式设计,通用型炸弹。看到右侧有一个彩色光条了吗?基于它的颜色,你按下后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点松开按钮……蓝色的?在计时器任意数位显示5的时候,松开…好,接下来你先确认每个模块的电线数量,按照我说的步骤做。装置预设了一个排列组合的密码。每个元件有3-6根线,拆除要剪断唯一一根正确的线路,也就是说3-6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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