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正是你搀我扶、稀稀落落向城外魔炎窟洞窟逃离的人妖魔三族。
凤不鸣那个轻轻捏一下都能在皮肤上留个红印的柔弱美人,陆行舟自然不指望他能像皮糙肉厚的魔族教众一样跟着跑,一开始就弄来了马让美人骑上边。
可凤不鸣不会骑马,陆行舟便捉来了腰侧重伤的吴天跟凤不鸣同乘。
吴天那个伤势显然不适宜骑马,但也不适宜走路。既然怎么都不行,不如骑马。
陆行舟要照顾的不止是凤不鸣,还有这无数教众和人妖两族的宾客,人家不计种族隔阂前来道喜、来他们魔族地盘做客,他身为教主,说什么也不能让人有闪失。
他要指挥大部队,就不可能带凤不鸣先走。何况离开大部队也不是明智之举。
陆行舟选择相信明逍。那是闻机牺牲一切、托付一切的孩子。要是明逍也拦不住,还跑什么跑,都别活。
此时听见明逍叫喊,感受到自上空逼来的恐怖灵压,陆行舟都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怪物来了。
他告诉吴天快走,便想喊上几个教中精锐去拦一拦那怪物,可刚说完“快走”还未转身,便被吴天一把按住肩膀。
“老爹。”他叫陆行舟。而后便自马上跃身迎了上去。
陆行舟一时愣在原地。
教里很多没爹没妈的小辈儿会叫他“老爹”,但不包括吴天和明逍。
教里没人敢叫他“老陆”,但不包括吴天和明逍。
昨天看两个孩子试穿大婚喜服,陆行舟一边欠手欠脚地乱摸那些配饰,一边寻开心地问:“明天二拜高堂的时候,你们俩个小兔崽子想跟我说点什么甜言蜜语啊?”
明逍看看司礼,不确定道:“没这个流程吧?”
吴天在旁边没好气,“祝你寿终正寝。满意吗?出去出去出去,别搁这儿捣乱。”
陆行舟撇嘴离开,又听明逍也在背后笑道:“那我也祝你寿终正寝。”
陆行舟关上门前狠狠送了两个小兔崽子一个大白眼儿。
玩闹归玩闹,陆行舟心里明白,对一个魔族而言,“寿终正寝”有多难。无灾无病地自然老死,是命运对一个人多大的温柔。
所以关上门后,他是笑的。
这两个嘴上别扭的孩子,许给了他人生最大的福气。
现在,他们也因为想让他这个“老东西”寿终正寝,而宁愿搭上自己年轻的性命。
——面对那样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物,谁挡在前边都只有死。
他是抱了死志,才叫出这么多年只藏在心里的那声,老爹。
“阿天——!”
刚喊完,余光瞄见又一道身影几乎同时冲了上去。陆行舟定睛一看,已经凝成麻花的心直接拧成了抹布。
“阿遥——!”
眼见两个至亲之人命悬一线,明逍脚下蹬风,想叫自己再快一点,同时挥出长鞭——
就算鞭身都不到,挥鞭所成的风刃能起到些作用也好啊!
不行,鞭子挥出的风刃面积太大,阿遥和天哥都会被波及。
他不敢使用魔息或者灵息攻击也是因此理由——万一龙胤这个狡诈的怪物闪身躲开,遭殃的就会是下方的族人和宾客。
要是鞭子能变成长剑……
心念刚生,明逍便感觉掌心生出一种微妙感应。一道灵光骤然闪过,明逍急忙调整手腕动作。
丈余长的柔韧长鞭果真在魔息的缠绕下挺直如一柄尖细利剑!明逍加大魔息输出,黑红交缠如霹雳般的魔息便顺着笔直如剑的鞭身一路倾泻,化身成鞭身的延展物,利箭般朝着龙胤的背心刺去!
-【师父,这冰青剑里,是住着剑灵吗?】
【笑笑怎么这么问?】
-【它会自己动哎!】
【那是它在回应师父的‘召唤’。】
-【嗯?】
【这把冰青剑,是师父的本命法器。所谓‘本命法器’,首先,得是以天地灵材煅炼的‘神器’。而后镇以符文封印。滴血解封者,便会成为神器的主人。之后,神器与其使用者在经年累月的战斗中愈渐相合,最终会达到‘人器合一’的至高境界。也就是,它会随着你的意念而动。就像这样。】
-【哇——!好厉害!……那师父,我什么时候能拥有一件属于自己的本命法器呀?】
【师父的这把冰青剑,将来就是笑笑的。】
-【本命法器……可以换主人么?】
【……可以的。】
脑海中浮现出那人的音容笑貌,明逍双眸一颤,在魔息即将刺中龙胤背心的前一秒,下意识地收住了魔息。
但转瞬,他又再次意识到吴天和明遥面临的生死危机。
一边是至亲受死,一边是“恩师”受伤,选哪个,看起来根本不需要纠结。
可明逍就是迈不过这道坎儿。
如果师父的魂魄真的已经不在了,他身为师父舍命护下来的徒儿,竟连恩师的躯壳也守不住、甚至还要亲手割上几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地面突然传来一声爆喝:“孽龙!”
本欲击杀吴天和明遥的龙胤身形一滞,只是以灵息震开二人,悬浮在半空,眯眼盯着那蝼蚁一般的“老东西”,漂亮的唇形因愠怒而抿成一条直线。
陆行舟站在马侧,锋利的匕首抵在凤不鸣漂亮的下颌处,刀身已经见了血。
“听说,你已经等不了下一个千年轮回了?”陆行舟尽量压制自己本能的恐惧,语气嘲讽。
龙胤没搭理陆行舟,而是将视线移到了凤不鸣脸上。
马上的红衣美人微微扬起下颌,被刺破的白嫩皮肤正蜿蜒出道道刺目艳红。柔弱的双肩因紧张的喘息而不断起伏,多情的眼中浮着动人的水光。
乍一看,似是被持刀行凶的人所惊吓。可细一想,只要他向后一仰,便可躲开喉间的匕首。
更何况,那拿着匕首抵着他的人,原本是在护着他的人。
不过是出戏罢了。
赌的就是自己对凤不鸣的在意。
不,不是赌。
凤不鸣很清楚,他对自己有多重要。
龙胤捏紧掌心,两颊的肌肉直抖,猩红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鸣。”
“动手啊!”陆行舟催僵立在龙胤背后的明逍。
明逍回神,眼中满是彷徨。
“他不是闻机!不是谢平生!他是这世间一切罪恶的源头,他是杀了你师父的元凶啊!”陆行舟急道。
明逍摇头,近乎崩溃地挣扎着喊:“我知道……我知道!”
“跟我回去。”龙胤没管背后那个无法对自己下手的敌人,压制怒气,逼近凤不鸣。
可他刚动,凤不鸣便握着陆行舟的手,将匕首刺得更深了几分。
“凤不鸣!”龙胤怒吼,“你敢死,我就叫他们全部陪葬!”
凤不鸣含着泪,不知所措。
他清楚,他活着,勉强还能对龙胤有所牵制。而他死了,龙胤只会更疯。
龙胤按下怒气,做出一副温柔模样,“好了,不要再闹小脾气。我答应你放过他们,只要你跟我回去。”
他向凤不鸣伸出手,漂浮着慢慢靠近。
“你别过来!”凤不鸣满是惊恐地尖声叫嚷,紧紧握着陆行舟手的双手颤抖着将匕首刺得更用力。
要不是陆行舟在暗暗反向用力,怕不是匕首已经刺穿凤凰美人的喉咙。
龙胤停住。温柔的神色掩不住眼底深处的阴鸷。
“你不是他……不是他……”凤不鸣摇头,任由锋利的匕首尖端在自己的下颌划开道道血痕,恍若无觉。他猛地抬眼,似是呼喊最后的一线希望,“明逍——!你动手啊!”
明逍早已追至龙胤背后,距离龙胤不过三尺,掌心积聚起来的魔息已经积蓄到极致。而龙胤似是料定他不忍伤害自己的身体,就那样背对着他,未做任何防御。
只要这一记魔气弹射出,就算不死,也应该可以重伤龙胤。
“哥——!”
“阿逍——!”
“老大——!”
“右使大人——!”
所有人都在催促明逍。
明逍似是终于狠下心来,将掌心蓄积的魔气弹轰出!
一道红黑交缠的霹雳一闪而过,众人循着霹雳飞逝的方向,看到千里之外的山峰猝然冒出一团巨大烟雾。
轰隆隆的巨响由远及近,远处山巅的烟尘也已渐消,清淡的烟尘中,那高耸的山峰竟是被轰塌了半边!
众人心惊之余四顾,山都塌了,那、那那个怪物呢?
怪物正与明逍打得天昏地暗。
明逍到底是下不了狠手,稍纵即逝的犹疑,给了龙胤闪避的机会。
吴天本来就重伤,方才又被灵气所震,此时已经彻底晕死过去。许多人赶过去照看。明遥这边同样有很多人围上来。
“我没事……”明遥用拳头轻轻敲了敲有点被震晕的脑袋,“天哥帮我挡了一下……天哥!天哥怎么样了?!”
他被小武扶着,探头看了看吴天那边,又仰头看着天上的明逍。
真是处处被动。
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那年云萝山上,谢平生拿着一根柳条,打得他哥抱着脑袋四处乱窜的画面。
那时候他好像还不到两岁?按理说不该记得。
可他都想起来了,他哥怎么会想不起来呢?
他哥现在一定……是有些开心的吧?
不管怎么难过,都一定是有些开心的。
“我哥迷糊了。”明遥低声喏喏。
“什么?”小武没听清。
“不让那混蛋手上祭点儿血,他不会清醒的……”明遥盯着半空中打斗的二人说。
小武明白了什么,目光瞬间变得震惊。
“阿遥!阿遥!”小武拽死站还站不稳,就想往上冲的明遥。
这边正在拉扯,那边突然“轰”的一声巨响!
小武急忙去看,只见礼堂的方向冒气一阵烟尘,而空中只有龙胤的身影,却不见明逍的。下一瞬,龙胤便如俯冲的鹰隼般,直奔那烟尘泛滥处去!
想要挣脱小武的明遥突然卸了力气,微微眯眼盯着礼堂方向,神色不定。
那边,应该有一个人。
可以当祭品。
第70章
“白玉衡——!”
大红的喜服挂满灰尘, 精心编束过的发丝也乱了,蜜糖色的美艳面容上,满是混着泥土的血痕。
两行清泪蜿蜒着,冲刷开血污, 留下两道摄人心魄的痕迹。
明逍带着满身刚从废墟中爬起来的狼狈, 死死拽着手中那如同有自我意志般的金色长鞭。
金螭鞭再次变得像一柄细长的利箭, 或者说一根细棍, 尖端则像是一头被缰绳套牢、却仍旧想要扑上去疯狂撕咬的野兽,微微颤动着, 想要刺穿近在咫尺的人的胸膛。
那人手握剑柄, 手背上青筋暴起。可剑锋, 却是没入了自身胸膛, 三尺长的剑身没留下半寸,剑镡直抵血衣。
他身后压着一个人, 被他以利剑贯穿自身,再狠狠刺进身后的门柱, 叫背后那人与他串在一处, 挣脱不得半分。
脚下,是他先行布下的八门金锁阵和太极御灵阵。
“动手。你舍不得杀他,还舍不得杀我么?”白玉衡笑着。
明逍拽死了鞭子含泪摇头。
他还纳闷儿刚从白玉衡那儿得到的金螭鞭什么时候就认了自己做主, 成了与自己心意相通的本命法器, 却原来,金螭鞭认的主另有其人。
这家伙怎么这么可恶。
这家伙怎么这么可恶!
“快。我封不住他多久……”白玉衡虚弱地催促, “不过是在心口开个洞, 你也不是第一次……”
“白玉衡!”明逍吼断他的故作轻松, 哭腔里带着极致的压抑,“我恨死了你的擅作主张。”
白玉衡微愣, 浅浅地笑了一下,“彼此彼此。”
察觉到背后涌动的灵息愈烈,脚下法阵已有崩坏之象,白玉衡肃了眉眼催促,“快!”
明逍明白他的犹豫会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而且这种后果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了。
可他的心是肉长的,不是石头做的!这一切发生得突如其来,他如何……如何能够狠下心来……
“娘子,你再不动手,夫君就要变成别人的了。”白玉衡唇无血色地调笑。
明逍眼神一变,怒而挥鞭!
“谁是你娘子!”
身体先于脑子动了,赤金长鞭带着呼啸风声甩过,朱碧异色的瞳中映出那人慨然赴死般的欣慰笑容。
明逍猛然回拉,可手中的鞭子却不全听他的。
“啪。”一只挂着血痕的皓白手腕抬起,牢牢握住鞭尾。
明逍大惊。
那手不是白玉衡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自白玉衡身后伸出来的左手,就那样握着鞭尾,与紧随着自白玉衡右后方伸出的另一只握成拳的手,猛然向中间合击!
“嘭”的一声闷响。
可明逍就是觉得自己听到了头骨碎裂的声音。
他目眦欲裂地看着白玉衡的身体软了下去,紧紧握着剑柄的左手松开了,随风飘摆的布招一样摇晃着垂落。
若不是有插在胸口、尾端插入门柱的那柄剑,他一定就堆下去了。
“白……”染血的唇瓣上下轻碰,还没唤出声来,气息便滞在嗓子眼儿。
明逍看着血从白玉衡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里慢慢流出来,而那人脸上片刻前言语轻浮地调笑他时的浅笑尚未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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