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师父爱你。】
【笑笑,爹和娘爱你。】
猝不及防地,沉睡在内心深处,不愿被想起的记忆被面前人的脸唤醒。
明逍轻轻晃着头,似是在拒绝眼前景象的真实性,慢慢后退。
“扑通。”
那具软绵绵的身体,被猛然推倒在地,脸抢在地上,背后露出长长的剑身。
艳红的血缠绕着雪亮的金属,刺得人眼疼。
“杂碎。”龙胤单手捂着血流不止的心口,朝着倒地的身体狠狠啐了一口,“蝼蚁也想与天斗?”
说罢,他又泄愤似的猛地一脚,将白玉衡拦腰踢了出去,直撞上礼堂院墙。
又一面院墙坍塌,碎砖残瓦飞快掩埋了白玉衡。
“白玉衡!”神色恍惚的明逍终于神魂归位,凄厉地喊叫着追过去。
他没看到,背后的龙胤竟然躬身吐了口血,再直起身时,容颜已不复刚登场时那般年轻、丰神俊朗,甚至比谢平生与明逍明遥分别时的模样还要苍老。不是七八十岁的人族那种老态龙钟的苍老,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却常年被重疾缠身的那种苍老。
他瞧了一眼明逍那边,又垂眼看看自己血流不止的心口,眼中闪过一丝不甘,转身飞离。
飞行引发的灵气波动让明逍回头。他停下疯狂扒砖块的手,毫不迟疑地起身追上去。
数发魔气弹接连轰出,都被龙胤堪堪避过。
明逍发现龙胤的身形较之前明显迟缓很多,对方似乎无意与他纠缠,加速飞离。
明逍紧追不舍,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再犹疑,不然只会出现更多牺牲。
龙胤的目标还是凤不鸣。但因为明逍的阻拦无法得手。
明逍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可当正面看到那张骤然老了十几岁,与记忆中的谢平生模样愈发贴合、还无端多出许多病弱的脸,他又下意识地手下留情。
他手下留情,龙胤却不会。他四处狂轰滥炸,让明逍为了保护众人而疲于奔命,然后逮住机会,直奔凤不鸣!
“轰!”
一道比明逍的威力小得多的魔气弹擦着龙胤的头发丝儿飞过。
龙胤闪开后定身,神色不虞地盯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魔族小鬼。
“孽畜,从我师父身体里滚出去!”已经从陆行舟那听了个大概的明遥瞪圆眼睛怒喝。
……孽畜?
孽畜?!
区区蝼蚁,敢叫他孽畜?!
龙胤简直气得七窍冒烟,正欲出手,明逍已经大喊着赶来。
而原本准备出手的龙胤却身形一僵。
——这副不堪用的破烂皮囊。真是误事。
他望了眼同样望着自己,眼中满是抗拒和悲愤的凤不鸣,心念电转。
指尖灵丝如蛇,倏忽就将距离自己最近的明遥捞过来捆了个结实、挡在自己身前。明遥挣扎,被灵丝捆着的地方刀割似的疼。
他冲猛然刹停的明逍大喊:“打他啊哥!别管我!”
明逍不敢动。
龙胤也没给他们更多的说话机会,只丢给凤不鸣一个怨恨、但又不止是怨恨的复杂眼神,便带着明遥飞离。
明逍赶紧去追。见龙胤飞去的又是礼堂方向。
他还要对白玉衡干什么?!他要把白玉衡也带走?!明逍心中一紧,咬牙疾冲,想赶到龙胤前边拦截他。却不想龙胤突然射出一道箭矢般的灵气,命中的正是那片掩埋了白玉衡的塌墙废墟,而后便调转方向,倏忽消失不见。
明逍停下来,不知所措地茫然四顾。
“阿遥?阿遥——!!!”
任他扯着嗓子喊多少次,都没人回应他。
明逍魂不守舍地在空中悬浮片刻,猛然想起什么,俯冲而下,落到坍塌的院墙边,发疯似的扒拉那些碎砖。
“白玉衡?白玉衡、白玉衡?白玉衡……”他一边扒,一边魔怔似的喊那人的名字。
很快,他看到了已经完全是土色的血衣一角。然后是插着剑的胸膛。
他又扒了几下,辨识一番,急忙调转位置,先去扒砸在头部的碎砖。可那边的碎砖似乎就是被龙胤的灵息二次攻击过的地方,几乎碎成了渣。
明逍按捺着心底的强烈恐惧和不安,愈发疯狂地扒着那些碎块。
直到某一刻,他终于停下来。
静止片刻,他再次压低手,用已经磨破了、渗血的、上边粘了许多土的指尖,轻轻抚了抚。
而后神经质地猛地抽回手。
静止片刻,再去抚了抚。
再次静止。
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目光闪烁地盯着那片被他轻抚过的地方,慢慢抬起颤抖的手,不顾上边的血和泥,凑在唇边,满是无助地一下一下啃咬起来。
陆行舟带着人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阿逍?阿逍你在干什么?你不是去追阿遥了吗?”陆行舟身形灵巧地跳过满地废墟,奔到明逍身边,蹲下来,才发现明逍神色的异常。
明逍没有回应,只是感觉不到疼似的,把自己的十指啃得鲜血淋漓。
陆行舟顺着明逍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一具半被掩埋的尸体,胸口插着一把剑。
这把剑他认得,是那个来大闹喜堂的青年的佩剑。那这具尸体是——?
他看看明逍,又看看尸体,伸手在满是血和泥的头部扑了扑,想把那些污泥弄下去,看看脸。
很快,他猛地停下来。
他剥下去了那么多血和的泥,没看到面皮,却已经摸到了骨头,而且碎得跟渣子一样。
他看着明逍,心底隐隐有了猜测。“阿逍,这是——?”
明逍啃着指尖盯着那里没反应。
“阿逍……”陆行舟把人拥进怀里,一手扣着人后脑让明逍别再去看,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没事、没事……人还活着,咱们让开,让大伙把他挖出来,好不好?”
“还活着?”明逍的声音发颤,像受了惊的小朋友。
陆行舟面不改色、毫不迟疑,“活着。”
明逍突然挣扎起来,回头在人群中四顾,“凤公子……凤公子?凤不鸣——!”他死死抓住陆行舟,神色疯狂,“凤不鸣呢?!”
“我在这儿!明公子,我在呢!我没事,你别担……”凤不鸣扬声应着,摇摇晃晃地踏过一地狼藉,拨开围着的人群挤到前边,看清眼前景象,瞬间没了声音。
明逍踉跄着站起来,扑到凤不鸣身前,差点把人扑倒。他双手死死抓着凤不鸣的手臂,把他往尸体旁边拽,抖着手指给他看,神色疯魔地抖着唇瓣问:“凤公子,你说过他不会死的,是不是?只要那什么‘命魂’没有受损,就算变成这样,也不会死的,是不是?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就会慢慢好起来的是不是?啊?是不是?你说呀,你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
陆行舟在一旁拉明逍,“阿逍,阿逍你冷静点!你问人家,倒是给人家说话的机会啊!”
眼泪开始噼里啪啦地往外滚,明逍抓救命稻草似的抓着凤不鸣,“凤公子,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啊!”
凤不鸣侧头看着碎砖瓦砾中那具破破烂烂的残缺躯体,沉默。
“……凤公子?”明逍惊恐得像被赐死的罪人。
凤不鸣拥住明逍,温声道:“他不会死。有我在,他不会死。”
“……真的?”明逍从凤不鸣的怀里挣出来,不相信似地死死盯他的眼。
凤不鸣微微笑起来,“明公子,你信我。”
-
明逍在得到凤不鸣的保证后,便收拾收拾东西,自己一个人,直奔长白山。
谁也没能拦住。
昏迷的吴天经过初步治疗苏醒过来,听闻明遥被捉、明逍独自去闯长白山了,垂眸沉默半晌,虽然十分不甘,但还是问:“那家伙呢?他是死了吗?!怎么能让逍弟自己去!”
然后他就被放在担架上抬着,去了一间冰冷得堪比昆仑的冰室。在那里,他看到了一具被放在冰床上的面容模糊、残缺不全、严重损毁的尸体。
其实在看到那身衣服和缺失的左臂时,吴天就已经心有猜测了。可他无法相信。
“这谁?”他转头看陆行舟。
陆行舟仍旧一副老不正经的样子,“你情敌?”
吴天无心在这种“小事”上纠缠,而是问:“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行舟表示他也不知道,他赶过去时,白玉衡就已经这样了。
不,是比这惨不忍睹多了。这还是他命人精心清理过的,刚从废墟里刨出来的时候简直没法看。
“逍弟怎么会放着他不管?!”
对吴天而言,前两次白玉衡“死了”之后,明逍的反应还历历在目,可谓刻骨铭心。他无法相信明逍会扔下白玉衡就这么离开。
“大美人儿说交给他,保管死不了。那阿逍不得紧着阿遥?”陆行舟吹胡子瞪眼睛,“总得先紧着活着的不是?”
吴天没再说什么,只说要出去。
他重伤在身,在冰室里待着不舒服。身体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
虽说白玉衡来闹喜堂的时候他十分怨毒地诅咒白玉衡去死,可如今看着白玉衡变成这样,心里竟不觉得畅快,反而有几分郁结。
陆行舟在把他送回去的路上叫他别瞎想,专心养伤,养好了伤,才能带人去支援明逍。
躺在担架上的吴天往起爬,“我现在就……”
陆行舟一手指头给他摁回去,吩咐手下,“先让他躺三天,给我看住咯。”
至于为什么是三天,因为凤不鸣说,白玉衡能不能活,要等三天。
陆行舟问为什么要等三天,凤不鸣没说。
活了几千年的大美人心里藏着的秘密太多。他不想说,陆行舟觉得没人能撬开他的嘴,也就没追问。哪怕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
那怪物下凡一遭,把他们这小破地方祸害得够呛,双驼山都给干成单驼山了,更别说那些民屋……哦,双驼山好像是他那小右使给干倒的……
总之,起死回生这种事儿他站旁边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该干嘛干嘛去——比如指挥灾后重建。
-
白玉衡醒来之后感觉很奇怪。
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怪。
很虚。哪里都虚。
脑袋空空,一时什么也想不到,但又不像是失忆。
身子也轻得不像话。他明明只是想坐起来,不想竟然直接飘起来了。
白玉衡浮在半空转了个身,看看仍旧躺在冰床上的破破烂烂的尸首,再看看飘着的自己:“……”
“凤公子。”他叫对面那个用目光精准锁定自己的红衣美人。
凤不鸣开门见山,“白公子,你的命魂被龙胤打散,肉身受损严重——你已是个死人。”
白玉衡:“……”
原本放空的脑海猛然泛起大量影像——
正在崩塌的幻境中,神君突然从天而降;
心上人身着大红喜服、却背对着他不肯回头的决绝模样;
心上人乖顺跪在神君脚边,捏着他的洁白衣摆,满眼眷恋地仰望他的模样;
心上人蹙着眉,含泪瞪着他,骂他“神经”,而后又破涕为笑的模样;
心上人死死拽住鞭子,祈求般地摇着头,不愿再伤他一分的模样;
……
那之后呢?
白玉衡按捺下心头的焦虑不安,安静地等凤不鸣说下去。
“人死后,魂魄可于阳间逗留三日。三日后魂魄飞离,复活无望。今日是你死后的第二日。我需要你在明日酉时前,告诉我,你是否接受永生。”凤不鸣语气平淡,似是丝毫不觉自己最后丢出来的两个字有多么语出惊人。
白玉衡一滞,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我接受”,颇为疑惑道:“……永生?”
凤不鸣点头,“像我一样,不死不灭。而且你还很年轻,现在施术,容貌也会定格在这般风华正茂的模样。正是这世上许多人渴求的——不老不死。”
白玉衡沉默片刻,满是狐疑地笑了一声,“有这种好事?”稍顿,他道:“凤公子说重点吧。”
凤不鸣盯住白玉衡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第一,白公子复活的条件是,我死。也就是我将自己的‘不死’之力,献祭给白公子。”
白玉衡猝然睁大双眼。
“第二,龙胤之所以打散白公子的命魂,就是想逼我将自己的‘不死’之力献祭给白公子。如此一来,他就能得到一副不老不死、且无比强韧的躯壳,实现他的永生大梦。”
“白公子自幼长在灵山,身上,想来有龙胤设下的多重禁术。若是白公子无力抗衡,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给龙胤做嫁衣。”
凤不鸣停下来,给了白玉衡一点消化时间,继续道:
“第三,感念这一路来白公子对我的关照,身为一个过来人,不鸣想告诉白公子,永生,绝非什么福气,而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死’是逃离一切苦难的终极避风港。可是被凤凰献祭得到‘不死’之力的人,永远都没有‘死’的权利。无论遭遇什么样的痛苦折磨,都只能活着,一直活着。”
“看着身边的一切来来去去,独自一人,游荡在漫长时光的洪流中,回忆全部变成痛苦的枷锁……”
他再次停下来,沉默片刻,向侧方走了一步,低声道:“早在即墨城的时候,我便知道,明公子的时间不多了。”
白玉衡的魂魄猛地扎到凤不鸣身边,“你说什么?!”
他想是自己反应过激,急忙又问,“‘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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