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樆淑不在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翟沄年,心里想着:说得那么满不在乎的,那么对于你…就没什么一定要杀出着重围的的理由了吗?
翟沄年像是能够洞察景樆淑的想法,她看着景樆淑,虽然不说话,可眸子里倒满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爱意和坚定。
如果,非要有个理由,要我一定要活着出去,那么…也还是有的,是未完的证明题,是等着自己的每一个人——也包括你,也该算在理由里。
“咳。”景樆淑轻轻咳一声,看向翟沄年的眼神里,多了些狠劲,倒是跟翟沄年此刻毫不掩饰的“终于来了”和几分不屑很是契合。
不需要商量,翟沄年站直身子,脚下微动,站在了景樆淑身后:“身手没退步吧?”
“这话该我问你。”景樆淑勾起唇角,手搭上了自己腰间的武器。
夜色未消,所以辨人还得凭借比视力更敏锐的洞察力,可不管是谁这一点都不弱,所以到也还不算彻底无助。
一番打斗后,翟沄年颈侧挂了血,她不甚在意地蹭了蹭,便又毫不犹豫拦下身边一人的手,使着巧劲让人卸了刀后迅速捡起,血迹顷刻间撒在她白皙的侧脸。可翟沄年并不在意,像是没有知觉一样,只攥紧了刀捅深了些,知道这人没了动静又才略有嫌弃地放开手,由着他倒落在地。
“没有符合那小姑娘描述的,速战速决。”
“你就那么信她?”景樆淑语速很快,虽然在反驳,但却明显地下手果决了很多。
翟沄年也不犹豫,更不否定景樆淑的话:“不信,没猜错那个女孩应该已经不在医院了,我让他们松懈了守备。”
“你可是一点没变。”
“没变什么?”翟沄年其实打完后都还在觉得自己是不是有毛病,打架多累,居然还跟景樆淑叭叭叭说个没完。
景樆淑有片刻没说话,等树上一人坠落才又说:“算计,算计一切的因素,不管什么时候。”
毕竟从很多方面而言翟沄年和景樆淑都不占优势,所以就算险而又险过了这一劫——不乏有宿安和放水的影响,但翟沄年和景樆淑都还是受了些伤,景樆淑始终顾虑着翟沄年,所以伤得也重些。
景樆淑脱下外套,用匕首划下一块布条,打算给翟沄年包扎,却被后者下意识躲开。
景樆淑一时僵住了,心想你是有多少防备不能卸下些,又是有多对我心怀芥蒂的啊?
翟沄年也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尴尬地说:“小伤,不至于,包扎下你自己的伤好了。”
“行,咱们啊,要不还是祈祷一下您定的时间不会太晚了,也祈祷一下咱们能有幸活着离开,不然啊…您还得跟我一起把命搭在这。”
翟沄年隐约觉察了景樆淑的想法,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装作丝毫不知,说道:“景处长,你就没想过,我也不会干任何一桩亏本买卖吗?不管是还他们一个人也好,是给他们机会处理人证也好,亏得是我,那么我也总得那点什么回来吧?”
是啊,翟沄年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把重要的人交给宿安和去见到呢?要么,是瓮中捉鳖,要么就是放虎归山,而后去看见虎穴。
——没有猜错的话,翟沄年会更倾向于后者,如果她真的是同伙的话。
她们都不曾说出口的话,是——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成了同伙,害的是和自己近乎同龄的更多孩子,甚至能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面对陈川他们明里暗里的试探还不露怯,更不露馅。
这多可怕啊,比起宿安和,这样一个小姑娘,倒是该更让人警惕得多了。
“景处长,休息一下吧?”翟沄年突然没什么由头地说。
景樆淑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拒绝:“不。”
可话是这么说,没多久景樆淑便有些犯困了,临到最后她怀疑的还是宿安和。
不久,翟沄年站起身,掌心已经满是殷红的血了,她眼神冷漠:“宿安和,这一招,有些上不得台面了吧?”
“是啊,翟大组长,终于见面了。”说话的人还为路面,略显粗犷的声音便先从林子里传出,惊动了原本还没有被黎明唤醒的鸟。
翟沄年可没什么心情跟他拉扯,只是和景樆淑并肩而坐的这些时间里,她突然想清楚了些事,比如宿安和可能的来历,比如为什么要是昙山,又为什么一定是孩子拐卖。
*
六组成立之初,第一个棘手的案子便是从别处移交而来的。
涉及的就是人口贩卖,而一角钱的怀疑对象,很巧,也姓宿。不过翟沄年推翻了前面的怀疑,她从头开始,一层层抽丝剥茧,换了怀疑的人,而事实证明,的确,她的调查才是对的。
可那时候翟沄年爱行险招,她为了抓住背后之人,和那位“宿先生”达成了个协议,以他为饵,引蛇出洞。
抓到真凶,就是在这昙山上。可是……既行险招,就一定有风险。可是这风险,不在翟沄年原本的算计里
那时候本来都已经抓到了真凶,都已经要返程了,可是,那天雪崩了。
本来,他们很巧,很巧,避开了雪崩地点的,可是…宿安和的父亲——翟沄年没有猜错的话就应该是——过于有正义感了些。翟沄年他们没能拦住,他去了雪崩处,和翟沄年约定好了让翟沄年他们在不远处等。
——因为他常年居住就在北方,见的雪很多,比起翟沄年他们有经验很多,他也怕翟沄年他们去了反倒添乱。
也就是那么不幸,那位宿先生,的确救了人,可是他自己却没出来,翟沄年他们等了一会儿赶到那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件事,对翟沄年影响给客观上而言不大,毕竟有证人在场,他的死说实话全不怪翟沄年。可是在那之后,翟沄年从来没有再反常路而行,牵涉无关者入局了,因为她主观上就是觉得,是自己的错。
*
“是啊,上次见你,可还是十年前。”翟沄年盯着宿安和——的确,很像他父亲。
“您还记得我啊?”
翟沄年不置一词,只站在原地,站在景樆淑身旁。
“您还是喜欢带无关者入局啊?”宿安和注意到翟沄年身边,略有些讽刺地说道。
“那比不上你,至少我拉入局者,出于自愿,可是被你牵扯进来的人…他们,凭什么?”翟沄年声音冷漠。
宿安和道:“可是,上一次,你救到了人,顺着查到了别的组织。而这一次,你焉知他们就一定不能活着呢?”
翟沄年在那一瞬间里,突然反应过来另一个可能。
如果,上一次宿安和从一开始为的就不是真的要贩卖人口呢?如果他是为了引得更多真正参与之人被揪出来呢?可是这一次呢?
“说说看?”
“我很想知道,当你知道自己的决定导致了无辜之人死亡的时候,是什么反应?我也很好奇,这伤了一只手后,翟大组长,还能跟以前一样吗?”宿安和说的很慢。
“你真的觉得,是她害的吗?”身旁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翟沄年突然就僵住了。
翟沄年下一刻就听见那个声音在她耳侧道:“我的翟大组长,就这么怕我听见?可是……您都有了察觉?我能这么蠢?”
“……”是啊,这倒是翟沄年失算了。
“宿安和,如果我没猜错,你一直觉得你父亲的死,尽是她害的吧?”
“不是吗?如果她没有带我父亲上山,他回去么?”宿安和言谈间听不出来情绪如何,至少算不上是正常——因为不像是激动这类情绪。
景樆淑突然笑了,她说:“就算没有翟沄年,也一样会有雪崩,会有奋不顾身要去救人的你父亲,会有第二次的雪崩,会有被救出来的人,也会有被埋藏的人。”
“而且,你觉得,如果翟沄年没有将人带在身边,他不会被真正主使杀害,让一切死无对证吗?”景樆淑换了个角度评判。
“那…”
“你口口声声,无辜之人,那么被你牵扯进来的人,不无辜吗?那些因为孩子失踪郁郁寡欢甚至险些死在家中的人,不无辜吗?”上一次,差点葬身在火海里,永远出不来的人,不无辜吗?”
翟沄年听着,眸子一凝,打断了景樆淑和宿安和的对峙,举起了枪,却对宿安和说:“让开!”
“砰——”
翟沄年眼神瞬间染上些狠戾,毫不犹豫就朝着宿安和的方向扣动了板机。
那么一个瞬间,却长的仿佛是很长很长,长到足够他们把前后关节都猜明白。
说到底,一切的一切,宿安和从来不是参与者。
上一次,是引更多真正有罪者被发现,而其实孤儿院里的人一直是被优待了的,就算没有她翟沄年,也会有人救出张瑜蕊。那样唯一后果不过是宿安和看错了人而已。
而这一次,先前来埋伏翟沄年和景樆淑的,不是他宿安和的人。宿安和来,本是要在必要时帮翟沄年的。刚才没来得及,现在,或许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是在帮翟沄年她们遮挡敌方视线……
这么一来,也就说得通了。
58.月色
这么一来,也是难怪了翟沄年上一次总觉有人;难怪不管怎么查都没发现指向宿安和的证据。
那么来看,背后之人,才是真的主谋了。
“翟沄年!”景樆淑看翟沄年开完枪还站在原地,飞扑上前,抱着翟沄年坠地,期间还不忘护着翟沄年的头,一点不管自己伤上加伤。
她又拉着翟沄年的手寻了处灌木丛暂时遮掩。
景樆淑吃痛地皱着眉,却还是只关心着翟沄年:“你不能注意一点?”
“忘了。”翟沄年愣了愣,视线在触及景樆淑衣服上血迹是突然被刺痛了,她生出些歉意,随后又看见一束红色的信号,于是她对景樆淑说,“人来了,我们的人。”
景樆淑松了口气,那么看来,至少眼下危局是解了。可是顷刻之间景樆淑又生出了担心——那么黄雀,还是她们吗?
“还是留心点。”景樆淑叮嘱,手上已经又拿上了自己的枪。
接着就是一阵很乱的枪响,翟沄年和景樆淑也加入了其中。
险险胜了些许,先前对宿安和开枪的人便扬声道:“翟大组长,不是只有您会用诱饵的,您真的觉得,您就会是那捕螳螂的黄雀吗?”
翟沄年听了半点不着急,她真的很想直接告诉对面人说“难道我就真的那么傻会只有一波人而不留个后手吗”,但是想了想又不知道为什么憋了回去。
——大概是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吧。
的确,这一波人,应该是随着那个女孩子而来的。或许是那人也没想过翟沄年会再留后手,不过其实按照翟沄年透出去的人手安排,的确没什么人能给翟沄年用的了,可是……那是翟沄年啊。
翟沄年估了一下时间——快到了吧。
因为刚才的信号,不只是给翟沄年看的,也是给山下之人看的。
等混战结束,翟沄年跑去看宿安和时,已经来不及了,她愣在原地,脚上突然失力,坐在了地上。
景樆淑过去拍了拍翟沄年,递给翟沄年一只手,说:“那是他的选择,不管是你还是别人,他都会这样的。”
“可是……”
“不怪你,他的话也只是为了让你想明白,也为了拖延时间。”鬼使神差的,景樆淑蹲下来,按着翟沄年的后颈,把她抱进了自己怀里。景樆淑一手轻轻拍着翟沄年的背。
景樆淑毕竟了解翟沄年,知道翟沄年太容易把罪责推到自己身上了,所以她不敢松懈,不敢由着翟沄年去想。
当夜,陈川给翟沄年送来了一封信,封面落的是“宿安和”。
“翟大组长,最后一次了,不玩密码了,我加密累你看着也累的。
这没些年吧,说完全不怪你那也是假的,但是,我也能理解吧,毕竟那终归是我父亲的选择,怪不上你,你把他保护得够了。
而这一次,也是我的决定,与你无关。我说的那一番话呢,到底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说实话,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所以呢不管怎么样,那都不是你的错了,至于我的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过于纠结了。
接下来还是讲一讲事情始末,你们结案应该也会需要的。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父亲到底在做一些什么,可能是一些奇怪的心理作用吧,所以我一直想沿着他的路走下去。可是我自认当不成一个好人,所以我选择了打入他们的内部,也给你们传一些消息。
至于上一次,的确是我在引你们找到他们。而到这一次是我打入了他们的内部——找人这一项工作是我在做,也是我故意选择的这样一群孩子免得到时候没有人去找他们,也就石沉海底了。
不过也有一点出乎了原本的计划的——是我前段时间不小心暴露了一些。但是他们已经查到了我身上了。我想最后能做点什么的话也就是叫你们昙山,也让他们来昙山。顺便再帮你一把。
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不可能活着走下昙山了,那么最后顺便送你一些线索让你更好查后续的更多事情好了,不谢。”
信件背后附带着的是一些图纸,关于他们的一些据点,也关于他们惯用的暗号;也有一些图片,关于他们切切实实的罪证;有从头到尾所有受害者的姓名来历;有相关涉事者的长相与名字。
倒是特别详细了……
翟沄年想着,去把这些东西拿给了陈川。
“宿安和给的,尽快,毕竟他昨儿就暴露了。”
“他是你的人?”陈川一边赶紧叫了人一边看着翟沄年给的东西,一面还不忘抓紧时间问她。
翟沄年也答得很快:“不是,但是是一路人。”
更多的东西,就都不需要说也都能明白了——比如为什么那张纸条偏偏出现在昨天,又为什么偏偏是宿安和。
解决了这些,翟沄年留了张纸条,在桌上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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