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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叉潮(近代现代)——雨夜出逃

时间:2024-04-18 08:50:36  作者:雨夜出逃
  “要,麻烦拿数字‘2’和数字‘0’。”
  “好的。”店员打包好,将方盒放进保温袋,双手递给曲翊。
  曲翊低头看了一眼方盒里的蛋糕,浅蓝色的蛋糕面上立着一颗小巧的圣诞树,旁边是奶油和果酱画出来的雪屋,屋旁的雪地上还立着一个白白胖胖的雪人。在蛋糕漫天的雪花中斜立着一块巧克力牌,上面用印着“生日快乐”四个花体字。
  接过蛋糕向外走时,店员在身后说道:“祝您生日快乐。”
  曲翊回头,看到店员露出甜美的笑容,送出的祝福无比真挚。他顿了两秒,说:“谢谢你,今天是平安夜,祝你平安夜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你,祝你平安夜快乐。”
  无比熟悉的对话,曲翊似乎一瞬间回到小学六年级的雪夜,在寒风刺骨的操场,一个男孩站着对他说:“也祝你快乐。”
  八年过去了,他仍记得,平安夜的这天是凌星河的生日。
  只是当时他祝凌星河生日快乐,而凌星河在那之后却似乎并不快乐,变得不再开朗活泼,不再经常露出笑容,这一次又会怎样呢。
  他的祝福,会灵验吗。
  凌星河坐公交站去了城西。
  公交车在街道间穿梭,街边的商家早已开始圣诞节的布置,窗户上贴着雪花与圣诞老人,音响循环播放着圣诞相关歌曲,圣诞节的氛围变得浓厚。
  摇摇晃晃开出四十分钟后,直到路两边已不见高楼与商家,尽是花草树木,凌星河才下了车。
  路对面的场景尽收眼底,远处是层叠的山峦,近处是宽阔的园门。说这里萧瑟,可山上的树木常青;说这里繁盛,可山脚下矗立的一座座石碑将天空都衬得灰蒙蒙的。风吹过,山上荡起绿色的浪,可近处整齐的石碑却巍然不动,宣告着尘世间的一切都与这里无关。
  凌星河深吸一口气,向马路对面的墓园走去。
  他走进离园门最近的E区,在第三排第二个墓碑上看到了凌雯的名字。
  石碑上方的照片已经落满灰尘,凌星河满不在意地用纸巾擦拭干净,席地而坐。
  明明是当空照的太阳,热度却怎么都不能将墓园的石板路印得温暖。
  凌星河看着凌雯的照片说道:“时间过得好快啊,今天是平安夜,我又来看你了,妈妈。”
  平安夜是他的生日,但自十二岁之后,这一天就被“忌日”两个字覆盖过去,小时候是怎么过的生日?太久了,他早就记不清了。
  因为平安夜这一天,也是他弟弟和他妈妈的忌日。
  ---
  曲翊拎着蛋糕回到家里,从另一个纸袋里拿出一块礼物包装纸,走到书房,拉开最左侧的抽屉。
  入目的是一条蓝色的围巾,一张硬质卡片,以及一条织得歪歪扭扭的白色围巾,围巾下还有一本以及被翻阅了不知多少遍的毛线编织教程。
  他拎起白色围巾看了看,觉得不是很满意,但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加工了,他不擅手工,编织时很多次被钩针刺破手指,贴了很多次创口贴,才做出这个拿不上台面的成品。他已经好几年没见凌星河戴过围巾了,现在他将亲手做的围巾送给他,凌星河会喜欢吗?
  应该会吧。篮球赛半决赛时赵一霖不是都说了,手工做的礼物是最有诚意的么。
  曲翊将围巾包进包装纸,拿过手机,点进短信栏,又看了一遍凌星河昨晚给他发的消息:
  【明晚六点你有空吗?有空的话在你的公寓等我,有话要和你说。】
  在生日当天,凌星河约他见面。
  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他都会是陪着凌星河过生日的人。凌星河的态度已经软化很多,他们都能一起度过生日了,离在一起还远吗?
  曲翊暗自下决心,今天晚上,一定要再表白一次。
  凌星河席地而坐,从随身带的背包里拿出一块包裹着的手帕,摊在掌心打开,晒干的桂花发出丝丝缕缕的清香,萦绕在这一小方天地。
  “今年的桂花很香,给你带了一点,闻到了吗?”凌星河用手轻轻擦拭墓碑上刻的字,“今年有些事要和你讲,先说好,不要怪我。”
  “本来去年在这里说好等到二十岁就去陪你的,但我可能要食言了,对不起啊。下半年发生了很多事……”
  “他……”凌星河顿了片刻,“他说话做事总是不按逻辑,打乱了我所有计划,一开始很可恨,可到后来我却恨不起来。我甚至有些冲动地,想尝试一种全新的生活。”
  “我想和他试一试。”他坚定地说,“所以先来告诉你,妈妈。”
  埋葬旧生活的拐点或许也能成为打开新生活新世界大门的钥匙呢,只有他真正对过去释然,才能将这一页在他的世界里彻底翻篇。
  既然要有意义一点,不如就在今天吧,就当是迎接二十岁的礼物。
  凌星河翻出短信,看着曲翊昨天秒回的“好”字,终于觉得心情不再那么沉重。
  “我去看看弟弟。”他站起身,看向位于半山腰的A区,又收回视线,“不出意外的话,从今晚开始我就要开启新生活了,你会祝福我的,对吧,妈妈。”
  往A区走的时候,凌星河想:什么叫“不出意外的话”,就半天时间,能出什么意外呢,加这个前缀干什么,真是多此一举。
  ---
  曲翊翻出信纸,拧开一支钢笔,握着笔思考。
  他上网搜索看到有人说,如果亲近的人过生日可以送贺卡,也可以送手写信,这两种他都没写过,也没收到过。
  他所拥有的全部卡片只有抽屉里那张凌星河观影后写的硬质卡片,那张卡片还是他向电影协会提出请求之后,擅自带回家的。
  没有任何参考,他又翻出卡片看了看,看到那句“我希望明天永远不要来”,他心脏突然紧缩一下,而后,想说的话就像泉水一样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他赶紧坐回书桌,抓起笔开始写信。
  写到一半,没关紧的窗户传来风从缝隙穿过的沙沙声,他起身去关窗,却惊喜地发现外面在下雪,似鹅毛的大雪从高空纷纷扬扬洒落。
  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上一次……好像还是他小学六年级的平安夜。
  那天是一切的结束,而今天会是一切的开始。
  曲翊面露微笑,掏出手机,给凌星河发微信:【外面下大雪了。】
  A区位于半山腰,地方较E区来说更为宽敞,连墓碑上涂在刻字上的颜料价格都相去甚远。
  凌星河爬上石阶,熟门熟路地走到弟弟的墓碑旁,扯出一个微笑:“小雨,我又来看你了,今年给你带的是小汽车,喜不喜欢?”
  墓碑上的小小少年露出天真的微笑,眼神纯净,看不懂世间的悲苦离别。
  “是有发条的,我玩给你看,你肯定会喜欢。”凌星河单膝跪地,在石板路上为四轮小汽车扭紧发条。
  一松手,玩具小车就像“箭”一下飞了出去,没等落入草丛,先撞到了一个人的鞋,一双被打理得锃亮的手工皮鞋——
  这里还有别人。
  凌星河抬头,看到了两个出乎意料的人,他赶紧起身,看到曲征和孙叔站在不远处,正往他的方向来。
  “曲叔叔,孙叔。”他先开口打招呼,侧身让了让路。
  曲征似乎没听到凌星河的招呼,径直从他身侧走过,在墓碑前站定,将孙叔手中的一束白色马蹄莲拿来放在碑前。
  “您来看小雨。”凌星河看了眼地上的花,又说道。
  曲征只是哼笑一声,没说话。
  凌星河诧异地看一眼孙叔,却见孙叔在曲征身后不着痕迹地向他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凌雯同曲征在一起时,曲征对他非常友善,关爱有加,今天这是怎么了?
  曲叔叔四年前帮助过他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在曲家被曲翊推倒在地后,若不是曲叔叔派孙叔送来的雪中送炭的生活费,他可能早已辍学,不能继续学业。
  但虽然曲叔叔背地里会帮他,可当他提出要当面感谢曲叔叔时,发出去的信息总是石沉大海,他理解,曲叔叔是不想再见到过去的人,再被勾起过去的那些不想面对的回忆。而如今终于有机会偶遇,他是一定要当面再感谢一次的。
  于是他开口道:“谢谢您之前借我的钱,如果不是您,我可能没法上大学,我会尽快将钱连本带利还给您的。”
  孙叔在身后皱着眉头,又摇头。
  摇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曲征终于是舍得转头看他一眼,然而说出的话却令凌星河大惊失色:“什么钱,我没给过,你记错了吧,我给你钱做什么。”
  “什么?”凌星河不敢相信。
  孙叔当年明明说钱是曲叔叔给的,说让他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怎么现在又说不是了?那是谁给的钱?他看向孙叔。
  孙叔面色铁青,低着头没说话。
  曲征回头对孙叔说:“这里太冷了,走吧。”
  凌星河抓住机会问道:“我妈妈的墓在E区,曲叔叔,您记得路吗,我带您过去吧,您可能不知道她的忌日也在今天……”
  曲征诧异道:“凌雯?我去看她做什么?”他想了想又转头嘱咐孙叔,“算了,去门口买束花放她墓上吧。”
  因为她曾是你的妻子啊,凌星河又问一遍:“您不去看她吗?”
  曲征熟练地点起一根烟,两个指头夹着烟点了点他,眼睛里露出不屑:“我去看她做什么?感谢她生出一个好儿子,跑过来勾引我儿子吗?”
  凌星河被曲征的话吓到了,一时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表情。
  曲征瞥他一眼:“这个时候装听不懂?迟了。自己做过的事都不记得吗,你和曲翊在外面开大床房,还非要去我开的酒店?就急成这样,像只发情的狗?我劝你断了这个念想,我已经帮曲翊的婚事定好了,他要给我生孙子的,你别指望把他掰成同性恋。”
  曲征弹了弹烟灰,看他一眼又说:“同性恋真脏啊。”
  凌星河浑身血液似在一瞬间凝固。他不明白曾经温文尔雅的曲叔叔为什么会在弟弟的墓前如此黑白颠倒地指责他,他好歹当过五六年曲征的继子,从法律上讲他们也曾是父子关系,为什么再次相见,却是这种难堪的情形。
  层叠的云层遮住了太阳,光线片刻间暗了许多,风开始呼啸。
  要变天了。
  曲征顺着石阶往下走,凌星河突然叫住他:“曲叔叔,我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我今天还有个问题想问您,希望您能如实回答我。”
  凌星河声音有些颤抖:“您……有爱过我妈妈吗?有爱过小雨吗?”
  曲征很随意地弹了弹烟灰,说道:“这个问题啊,如果她给我生的儿子能活着,那应该是爱的吧。可惜曲雨死了,她也死了,她给别人生的儿子又来勾引我唯一的儿子做同性恋,你说我爱不爱?我看是我命不够好,招来这么个克夫的女人。”
  凌星河没想到曲征给出这么个答案,觉得每个字都刺耳,替曾经付出真心的妈妈觉得不值,替弟弟没能平安长大觉得后悔,他浑身颤抖,不再使用敬词:“你到底将她看作什么?一个生育机器吗?”
  曲征耐心耗尽,抬脚继续走:“女人啊,什么‘看作什么’,玄玄乎乎的,能给我生儿子的,就是好女人,多简单的道理。”
  “那你当年为什么要和她结婚,为什么要娶她?”凌星河向下追了几级台阶。
  “年轻、漂亮,身材那么好还在我面前晃,这不就是勾引我吗,而且当时她怀了我的儿子,早知道现在是这么个情况,”曲征抬手遥指曲雨的墓,“当时还不如给她笔钱让她打胎算了。”
  “当年那个算命的怕不是在骗我吧。”曲征自言自语,又继续说道:“还有,你别打曲翊的主意,别学你妈勾引人,你以为曲翊真的会喜欢上你?别做梦了,这些年他最恨的人就是你,草稿纸上都写得密密麻麻的,这个你还不知道吧。如果你是为了钱,我可以给你一笔七位数的钱,五开头,只要你别再出现在曲翊面前。”
  凌星河浑身发冷:“你在说什么,什么勾引……”什么学他妈妈勾引人?什么为了钱?
  曲征没给他把话讲完的机会:“不同意啊,那算了,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就这样吧,以后你也别再给我发消息了,我不可能回你,你也别跟别人说认识过我,免得给我惹出麻烦,行吧?”
  看着曲征的背影,凌星河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难受地半蹲下去,觉得血腥气从胃里一路蔓延到喉咙口。
  孙叔跟在曲征后面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走远了。
  一片雪花落在他脸颊,又化为水滴。
  下雪了。
  手机振动,可他已没有心情看是谁发来的消息。
  ---
  曲翊写完信,又走去抽屉前,拿出那条他珍藏了八年的浅蓝色围巾。
  那是凌星河亲手帮他戴上的围巾,如今他手覆上去,还似乎能感受到那天的温度。
  他上手摸了摸,回忆了一番过去,便又仔细地将围巾放回,走去客厅打扫公寓。
  凌星河今晚会来这里,他来是想对他说什么呢,曲翊猜想了几个,最终觉得不管凌星河是要说什么,他都会很高兴。
  今天真是好日子,曲翊看着抽屉里的围巾想着,嘴角不自觉露出笑容。
  凌星河感觉到巨大的荒谬。
  他突然问曲征关于爱的问题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凌雯生前独爱桂花,从没喜欢过其他的花,而他的弟弟小雨,从小就对花粉过敏,有一次还因严重过敏住过院。
  曲征什么都不记得,连给弟弟扫墓都买了花,他甚至可能从来就没发现过弟弟对花粉过敏吧。
  大概他小的时候以为察觉到的温柔,都是曲征刻意制造的假象。
  他因为母亲插足别人婚姻而内疚,唯一的慰藉就是母亲曾在这场婚姻中感到幸福,既然如此,痛苦由他一人承受就够了,他反复折磨自己,而始作俑者——出轨的男人,却对这一切不以为然,甚至在今天亲手打破了这个他曾以为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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