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赛的后座比前座高了许多,即使季应本身比江平野矮,坐上后仍然高出了几厘米。他直着上身握住了车坐外围的金属,可摩托刚一启动,突如其来的惯性就让他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倏忽,江平野的手自前方袭来,巨大的力道揽住了季应的腰,将他往前一带。
季应的胸膛撞上了江平野的背。他今天还是喷的那款带着雪松尾调的香水,在秋日的凉风里散了大半,只有一点浅淡的味道闯进了季应的鼻腔,撩得他心神激荡。
“抓稳。”江平野闷闷地说。
季应犹豫了几秒,然后从善如流地松开握着金属杆的手,虚虚搂住江平野的腰。或许是因为时常锻炼核心的缘故,他的腰身很健硕,能感觉到紧绷着的、正蓄势待发的蓬勃血肉。
季应的手忍不住收紧了一些,黑色卫衣被他圈出了一片褶皱。
陌生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夹杂着引擎沉沉的嗡嗡声。海蓝色的发尾被风吹得凌乱得在半空画圈,流云和树影自余光中飞快闪过,太阳折射下的光圈让人睁不开眼。
手心的温度越来越高,连带着心脏跳动的速度也一起持续攀升。隔着一层布料,对方的心跳都好像原封不动地传了过来,肾上腺素仿佛都飙到了一个临界值,全身的血液一股脑地冲上了大脑。
“你的心跳得好快。”季应小声调侃,但这句话很快便被风吹散在了引擎声里,没有引来任何的回应。
摩托车的车轮在蜿蜒的山路上拖出一道痕迹,引擎在风中嘈杂地响。山间鸟鸣过耳,独属于植物的清香取代了城市里潮闷混杂的空气,整颗心都跟着一起放空了起来。
苍鹰喜欢天穹,游鱼喜欢大海,而季应喜欢风、喜欢平野,都是因为对自由的向往。
他侧着头靠在江平野的肩膀上,望着鳞次栉比的高楼渐渐在视野中缩小,而那些被烟波吞吐的远近诸山仿佛要将他们围绕。日光落在最高的山脉之上,在青翠的山林间罩下一层金色的纱。
季应突然想起那天天台之上,江平野说要带他来看南山的日落。
“阿野——”于是在风中扯开嗓子,声音断断续续又微弱的传进江平野的耳中,“我现在相信你没骗我了,就算不是日落,这里的风景也很好看。”
他刚说完这句话,摩托车的车速突然放慢,像是要让他看清过路的风景一般。
“晚上我们可以再上来一趟。”
季应琢磨了几遍这声“我们”,直觉过往的风都多了几分暖意。
“只有我们吗?”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句。
江平野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轻得快要飘散在风里,但季应还是清晰地听见了他的话。
他说:“如果你想,只有我们。”
·
终于到达了农家乐的附近。这家农家乐是上个月刚开的新店,一连吞并了附近的几家老店,拥有了方圆几里最大的地盘。
野营的位置是原先的一家户外烧烤的旧址,搭设起来的烧烤炉还没拆,如果有需求仍旧可以租下炉子打牙祭。旁边还有一条小溪,清澈的溪水中依稀可以看见一点不足指甲盖大的鱼影。
沈灵君他们坐车先到了,一同出发的肖楚也刚把摩托停在农家乐后的简易停车场里。一群人正忙着从仓库里拿帐篷。
按照行程的安排,他们今天是露营、烧烤、篝火夜话,明天则是徒步登山。
一同来的除了乐队的五人和肖楚,就是沈灵君的室友。正好够分两人的帐篷。
季应的手还吊着,没人好意思让他干活。但他不好意思闲着,只能在江平野的旁边悠哉悠哉地打下手,递一些工具和零件之类的。
四个女生的帐篷被蒋明他们主动包圆了,沈灵君杵着没事,本来想去帮几个室友串烧烤用的食物,但因为太过手残又被赶了回来,只好凑到季应身边找他聊天。
“你的手什么时候能好啊,感觉都好久了,伤得这么严重吗?”沈灵君问。
季应:“估计到月底就能拆了,骨折嘛,估摸着一个月左右。”
“那这样岂不是做什么都不方便。”
“是有一点,画画的时候都只能找别的东西压着。”季应扫过江平野的发旋,他的头发蓬松,从这个角度看去宛如动物的绒毛,让人很想摸上几把,“之前答应给阿野的画都画了很久。”
沈灵君:“提到这个——我那天和邵姐聊天的时候突然想起来,Spirited Oasis有段时间突然来了很多人,都是为了看江平野的。她们说是有个画手画了一幅江平野唱歌的画,在抖音收获了几十万的点赞。我摸过去看了一眼,和你头像的画风好像有一点像……”
江平野原本并没有打算偷听他们的对话,只是沈灵君的声音实在有穿透力,哪怕特意压低了调,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江平野知道这件事,也知道有人为他画了一幅画。但按照他的性格,当时并没有在意这些外界纷扰。
可是那幅画——竟是季应画的吗?
敲着地钉的手一顿,落下的石头险些敲在了拉杆上。季应还当他敲完了这根,顺势就递了下一根地钉过去。
“是我画的。”季应扯了扯嘴角,有点皮笑肉不笑的僵硬,与平日他的习惯不太相同,“要帮我保密啊。”
沈灵君瞅了一眼旁边蹲着的另一位当事人,犹疑地说:“现在保密还有用吗?”
江平野重重地把地钉敲了下去,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他似乎想要尽量消减自己的存在感,把自己从这场对话里摘出去,但很不巧地是季应不愿意给他这个面子。
季应上前一步,在他旁边蹲下,把刚才没被接过的地钉用手指夹着递到他的面前,乍一看像是一个递烟的姿势。
“阿野也会帮我保密的,对吧?”
江平野反应迟钝地偏过头,微微仰着下巴看过去。
季应的方向背着光,阳光穿过树梢落下斑驳的影子,像是大片大片的碎金,降落在季应的头发与肩上。卷翘纤长的睫毛向上掀着,又黑又亮的眼眸像是一汪春泉,而泉水中完全倒映着他的身影,也只有他的身影。
“谢谢。”江平野没有顺着他的台阶往下走。季应大概是担心他知道了这件事心有不适,又或者是难为情之类的,但在最初短暂的震惊后江平野的心意外地很平静。
刚才不回答也是在担心季应不好收场。毕竟大部分人都不愿意被现实的朋友扒开网上的马甲。
“谢我什么?”季应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问他。
“谢谢你的画。”也谢谢你的喜欢。
沈灵君被她的室友喊走,于是目光不再掩藏,世界像是静止了下来,林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季应这样的一个人,究竟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在不知道的地方为他画画,在昏暗的酒吧里长久地、不知疲倦地注视着他。这样直白又热烈的喜欢,如同一壶温酒,绵软、悠长,香气馥郁。酒入喉肠酥如雨润,春山草木青芽如梦初醒,酸涩果香留下无穷甘甜。
“真要谢的话,等我手好之后让我多画几幅吧。”手上的地钉被接过,季应顺势收回手,支着脑袋歪着头,目光灼灼地落在江平野的身上。
对视的时间很长,已经超过了安全长度。可谁也没有回撤。
秋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光影变化,一点碎金坠在了季应的上唇。
江平野的内心突然涌现出了一股冲动。
他想吻一吻这道秋日的光。
吻一吻季应。
第34章
周围是一片广阔而寂静的绿野,高耸的山峦包围着这片低地,向远处苍茫地延伸开。草尖的枯黄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天空湛蓝如洗,洁白的云悠然漂过,不时地投下斑斓的影。
在这片土地上,鸟鸣、风声、流水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场奇幻的梦境。
江平野不受控制地抓住季应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这里带了一下。温热的掌心顺势上移,指尖虚虚贴上了季应的脖颈。
季应像是察觉到了江平野的心思,没有拒绝,只是觉得脖颈上的皮肤好像被烫倒,小弧度地瑟缩了一下。
“你们好了吗?”
不适时的询问打断了江平野的思绪,幻梦如潮水般散去,江平野咬了咬后槽牙,触电似的抽回了手,将目光从季应的脸上挪开。
“有一片枯叶。”
后者抿着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对于江平野的暧昧举动,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但他也没有拆穿,只是侧过身对问话的蒋明说道:“快搭好了,你们需要帮忙吗?”
地钉被深深地打入草地碎石间。
蒋明说:“我们也好了。我是想说阿野要是好了的话过来帮忙烤个串,这几个都是厨房白痴,要让他们上手今天只能吃碳化烤肉了。”
季应瞟向江平野:“听起来阿野的厨艺很好?”
最后一根地钉插入,江平野抓着石块又敲了几下,没有迎合上季应的目光,甚至声音都沉闷得像是有些不悦:“还可以,勉强入口。”
“何止是好啊,要不是因为他不愿意,真想每天都去阿野家蹭饭。”蒋明的语气里带了一点遗憾。
“没关系我的朋友。”旁边的肖楚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平静的脸上夹杂着掩盖不下的洋洋得意,“在下我每年暑假都会在他家度过美好而又充实的一个月,并且这一个月都是由他亲自下厨,不用太羡慕我。”
“我羡慕你干什么?”蒋明“恼羞成怒”地把他的手拍开,“等你舅有对象了你也没得吃咯!”
肖楚闻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目光闪烁地朝季应投来一眼,又在对方即将发现的时候快速撤回,笑嘻嘻地说:“我的小舅妈一定不会这么小心眼吧。”
季应察觉到他话里话外的调侃与暗示,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回话。
却不想沈灵君捧着一大把韭菜探出头来,阴阳怪气地说:“那可不一定呢,说不定你舅才是那个小心眼,嫌弃你天天去妨碍他俩二人世界呢。”
话落,那根地钉被江平野彻底砸入了泥土中,沈灵君闻声回头,指了指那根地钉示意肖楚:“这可能就是你的下场。”
“才不会呢,我和我小舅总角之交、竹马竹马、亲如兄弟,他顶多把我从家里丢出去,绝对不会如此残忍……”
江平野起身,无奈地看了眼正演戏上头的大傻子外甥,如果有这个可能,他大概会在小时候这玩意第一次光着屁股嘬着手指半跪半爬蹭到他身边的时候,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回自己的房间。
“我确实会把你赶出去。”江平野无情地说着,走到小溪旁的简易洗手台洗干净手上的污渍,利落地将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两截线条流畅的手臂。
无视了肖楚那声宛如鬼哭狼嚎的“小舅舅——”,江平野对季应说:“我过去帮忙,你和他们先玩。”
·
在烤焦了第三串鱼豆腐后,肖楚终于被江平野赶了出去,顶替他工作的换成了小白杨和徐嘉,沈灵君负责刷油打下手。
于是剩下的六个人围在长方形的餐桌旁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肖楚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提出玩个游戏打发时间。
他跑到农家乐前台要了六蛊骰子,以大话骰的方式来决定真心话大冒险的人选。
大话骰的规则很简单。每人5个骰子,摇骰后开始喊数,猜测蛊中总共有几个一样的数字。如果后者相信前者的报数,就必须要在他的基础上叠加。如果后者不相信,则可以选择开蛊。
假使A喊八个3,B若相信,就必须喊九个3或者八个5。若B认为A“说大话”而选择开蛊,实际情况小于八个三,则A输,接受真心话大冒险的惩罚。反之B输,由B接受真心话大冒险的惩罚。
季应接过骰子的时候犹豫了一会。他其实并不喜欢玩游戏,主要原因在于他好像天生就是一个游戏黑洞。下到纸牌游戏上到电子竞技,他总是那个被游戏之神特别光照的倒霉蛋。欢乐斗地主常年处于破产状态,和平精英十场里有八场落地成盒。
但看着其他人跃跃欲试的状态,季应也不想扫兴。左右就是一个大冒险,只要不让他俯卧撑就行。
然而好巧不巧,他的下一位坐的是季应。这位大外甥上辈子大概是一条哈士奇,时刻处于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状态。
当季应刚说出“五个3”时候,他就毫不犹豫地喊出一个“开”。
众人纷纷投来“你到底想干什么”的目光。
然而没想到的是,只有季应和坐在第一位的沈灵君的室友手上有3点,刚好卡在了“四个三”。
“嘿嘿……”肖楚露出了猥琐的笑,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拍在露营桌上,又调出了真心话大冒险的小程序,双手一摊,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来吧,小舅——舅的朋友。”
季应撩起眼皮眉眼含笑地看了他一眼,指尖随意地在屏幕上一点。
肖楚打了个寒战。不得不说,他的小舅妈真是有着一副勾人心魂的好皮囊,连他这么一个钢铁直男都差点把持不住,他小舅也算弯得不冤。
屏幕上的转盘飞速旋转,最后停在了62号。幸运的是它是一条真心话,不幸的是它也是一条真心话。
见季应没有反应,肖楚扯着脖子瞅了一眼屏幕,扯着嗓子把最上面的那行字读了出来:“初恋是在什么情景下发生的?对方说了什么?”
他的嗓门太大,连烧烤炉旁的沈灵君都下意识地抬头望了过来。
“……操场上他突然追上我,和我说‘下次夜跑喊我,我陪你一起’,不算确定关系,但我们基本默认了和对方的关系。”季应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那个场景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久到他现在想起来都回忆不起当时的心情,陌生得像是不存在他的生命里,但那确实又是真实存在过的。
“可是不给名分的不管男女都很渣哎!”沈灵君的一个室友说。
季应释然地笑了笑:“所以我们掰了啊。”
另外一个室友附和:“掰得好!”
肖楚也趁势插入:“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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