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郎心里憋着口气,卯足了劲儿想要在别的地方将面子找补回来。
“是……是快绣好了, 是庆哥的那件有点问题。”赵哥儿说的磕磕绊绊的,他也不是没撒过谎, 却极少像现在这般支支吾吾,他眼尖地朝着刚刚余庆走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么一会儿早就没了余庆的影子了,他心里一急:“婶子我先走了再晚一会儿铺子关门了!”
话音未落他已飞速拔腿跑不见身影了。
那婶子被他的速度吓了一跳,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现在的孩子啊,马上就过门了还这样到处乱走,可真是……”,她摇了摇头,端着木盆径自走了。
赵哥儿追出去时早已寻不见余庆了,他心急火燎地在原地转了一圈,最终凭着直觉选定了一个方向。余庆做的活计虽算不上出力的苦活累活,但也常常会将身上的衣服弄脏,故而他常穿着农家最常选的耐磨耐脏的深色料子,与赵哥儿的一身艳丽形成天壤之别。
日落西山天色昏暗,街道上的行人也都各自归了家,道路两旁空空荡荡的,赵哥儿的心头不禁生起了几分退意。
镇上也未必会比村里安全多少,赵夫郎平日看他看的极紧,赵哥儿长到这么大也没几次单独出门的时候,更不用说是现在这个时辰了。他越跑越慢最终彻底停了下来,正准备着转身回家时……余光一扫恰好瞥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粗布麻衣褐色短打,正是刚刚被他跟丢的余庆,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装的鼓鼓囊囊的包裹,想来他刚刚消失就是去取这些东西。
赵哥儿朝着余庆出来的铺子看了一眼,是家售卖各种杂货用品的店铺,从粮油米面到布料针线各种用品一应俱全,只是里面的东西价格高昂,随便一件货物的售价都要比燕家高上一两成之多,只胜在货物全面可以一次性买齐能节约下不少时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哥儿却没进过那间铺子,赵夫郎又不差那点慢慢买齐的时间,他宁愿多走上半个时辰也不想花这几十枚铜板的冤枉钱,要知道几文钱便可在路上买一支雕工格外精湛的木簪了!
余庆朝着镇门走去,当前已经到了封闭镇门的时间,镇门一关想再进来便只能等到明天早上了——赵哥儿站在原地急的频频跺脚,既担心对他偷跑出来毫不知情在家着急的赵夫郎又害怕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便等不到下次了……他看着余庆的背影越行越远,最终还是狠了狠心,当即朝着即将关闭的大门冲了过去。
余庆出了城门一路西行。
城门正对着的那条官道笔直通达,两侧并无任何遮挡,若是白天余庆回头定然能一眼看到穿的和朵大花一样的赵家哥儿,只是这么会儿的时间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也是亏得有着黑暗的遮掩,余庆这才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心里有事走的飞快,根本没精力注意周围的情况,赵哥儿眼见着他越走越偏,心头的悔意也止不住地增加。
余庆根本就没如赵哥儿预料的那般要去周边的村子,恰恰相反,他竟拎着那个巨大的袋子一头扎进了道路两旁的林子之中,赵哥儿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脑子一热就跟了进去——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不跟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可走没有其他地方能去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镇门已经合上了。
他跟着余庆走了许久,本身他就娇生惯养的没吃过苦,十几年来最累的时候大抵就是陪着赵夫郎赶集了,何况现今他又是摸黑走的山路,才走了几步就已经开始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了。
夜晚的山林要比街道阒静太多,这夜又静谧的连声鸟叫虫鸣都听不清楚,赵哥儿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引起余庆的注意,好在他们走的这条路上没有太多枯枝碎叶,否则只怕赵哥儿早已性命不保。
他几乎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和谨慎都用在了这里,不知不解间连里衣都被冷汗浸透了,他也不知道追着余庆走了多久,直到他快摔在地上时余庆才终于停了下来。
赵哥儿终于松了口气,尚未来得及放松下来便骤然听到另外几个陌生的声音。
“你他娘的怎么拖了这么久?害爷爷们喂了半宿虫子!”那声音极粗极凶,霎时便让赵哥儿联想到幼时曾在一个邻居家里见到的赌坊打手。
他们巷里曾经有户人家,爹娘染了病症早早去了,只余下个尚未及冠的半大小子一人独活。过世的夫妻两个都是勤快能干的,年纪轻轻就给家里攒下不少银钱,可那汉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出事以后没过多久就染上了赌瘾。
赵哥儿那时年纪极小,还是在院里拿着根糖葫芦满地乱跑的岁数呢,他至今仍记得当日的场景——十几个人高马大的精壮汉子一股脑地冲了进来,为首的一个一脚便踹开了那户人家的大门。
那家的汉子身高也不算矮,却像是个幼童一样被壮汉提了起来……赌坊的打手们当着围观街邻的面将那人毒打了一顿,赵哥儿至今还记得自那人身上蜿蜒流到自己脚下的鲜血。
后面的事情他就不清楚了,他太小了整个人都彻底吓傻了,周围的邻居竟也没个拦着挡着的,闻讯急忙赶回来的赵夫郎已经一把将他抓回了屋里,据说赵哥儿呆呆愣愣地傻了好几日才回过神来。
他只知道在那日以后他再未见过这人,巷里的这户宅子也被赌坊的人收走抵作赌资。
赵哥儿后来也关心过这人的去向,只是每次提起赵夫郎都连连摆手讳莫如深,直到赵哥儿长大了些才隐约听说了他的结局——赌坊的人活生生地打断了他的手脚,这人瘫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没过多久就活活饿死了,据说死状极其凄惨。
自那以后赵哥儿便对那种理体型高大长相凶蛮的汉子落下了心理阴影,旁人说话语气凶狠一些都能将他生生吓哭,看人也格外偏好纤细柔弱手无缚鸡之力类的书生,否则他又怎么会看上跟个麻杆一样的余庆?这些年来他已经很少想到那副血肉模糊的场景了,但……山林中这几人的说话声音又瞬间将他拉回到了幼时的记忆之中。
“这不是帮兄弟们采买东西耽搁了吗。”余庆谄媚道。
赵哥儿借着夜色躲在一丛低矮的灌木后,他根本就不敢抬头去看说话的人,唯恐自己露出头去视线就会和那帮可怕的家伙对个正着,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却仍是在听到余庆的声音时止不住地瞪大了眼睛。
在他的印象之中余庆是个非常能干积极阳光的人,对谁都温温柔柔的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仿佛生来就有一副傲骨谁也无法折断一般,虽不是读书人却带着股与读书人相仿的傲劲,这还是赵哥儿头一次听到他……这般低三下气的声音。
“兄弟们要的多,我走了好几家铺子才将东西凑齐,况且有的铺子昧着良心拿些残次东西售卖,我总得要仔仔细细挑上一挑的,总不能和那铺子一样拿下等东西糊弄大家。”余庆笑道。
——他骗人!
赵哥儿在心底呐喊着。
去了几家铺子?怎么可能!他可是自巷子里就一直跟着他的!
即便中途跟丢了一次吧,但那么短的时间里又怎么可能走了那么多地方?
阿庆哥哥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赵哥儿不愿相信余庆是这样的人。
“哦?永安镇上还有这么丧良心的铺面?说说是哪家啊,有机会兄弟们替这镇上百姓们主持下公道。”那胳膊比木棍还粗的汉子草草翻了几下包裹,看着里面的东西不满地皱起了眉:“操,怎么才这么点儿?”
余庆在心里暗骂了他一句,面上仍旧要赔笑道:“巧了,那铺子刚好也是燕家开的,镇上的东西都快被姓燕的给垄断了,他家货贵东西还差,店大欺客强买强卖,镇上百姓各个苦不堪言啊。”
赵哥儿简直想站起身子反驳他了——店大欺客强买强卖的到底是谁啊!燕家铺子的口碑可是十里八乡人尽皆知的!先前邻近府城闹了饥荒,周边城镇粮价飞涨,他们永安镇上要不是有燕家的铺子压着市场……那一年镇上不知会饿死多少百姓呢!
但赵哥儿到底还是没能站起身子。
几个大汉对视了眼:“照你说的燕家这户人家的确该死,兄弟们倒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先前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余庆的脊背终于挺直了些:“我今儿来就是想和兄弟们说这件事的!大哥如今可在山上?”
站在最前方的汉子挑了挑眉,随手将那偌大的包裹丢给身后的人,“在是在,不过你找他……可是有什么事情?”
“不枉我日日夜夜去劝那老不死的东西,他燕家新娶的那位少君……可算是同意了!”余庆的语气中满是欣喜笑意,音调都禁不住拔高了许多,赵哥儿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另手按住砰砰直跳的心脏,甚至担心起自己的心跳声音过快会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他听着远方传来的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寂静的山林里夜风中余庆的音调格外诡异,周边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影影绰绰飘飘渺渺的,四下里竟再无一件他熟悉的人或事。
余庆……余庆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赵哥儿大脑一片空白,头脑昏沉地伏在地上迷迷糊糊地想。
撒谎成性颠倒黑白,乐善好施与人为善的燕家在他口中成了仗着家族权势迫害百姓的恶地主、平时在外人面前尊敬爱戴的余家阿爹成了贪慕权势买卖亲生哥儿的小人、至于余渔就更不用说了……余庆每说出一句话他的未婚夫君似乎都要离他更远上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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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中的夜里也太寒冷了,阴阴森森的仿佛有人在盯着我一样,我们进山洞里慢慢说吧,我正想着和几位当家商量下后面的计划呢!届时有着余渔帮我们调走护卫……”,余庆同那伙壮汉一同走远,以赵哥儿的角度只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响渐行渐远,他也不知自己在这里趴了多久,只觉得全身上下都麻木的厉害,他艰难地匍匐起身子想往外走,冷不丁却见着余庆身边的一人似是落了什么东西又转了回来。
赵哥儿的动作霎时僵在原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几个壮汉自日落时就在这里候着余庆了,等了许久也没见他过来,于是几人干脆进屋拿了些消遣的玩意儿出来打发时间,刚刚走时忘了拿了,现下折回来便是想着一同取走带回去的。
赵哥儿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看着那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近,眼见着对方即将走到近前看到自己……骤然有人出现照着他的颈后狠狠地劈了一掌。
他眼前一黑,顿时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奉安府下了足足一个月的暴雨, 良田尽毁疫病横行,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好在上面那位还算得上是位明君,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召集了数位心腹大臣进宫商议,有着官府的援助和补贴……多多少少也安抚下了不少百姓。
但有些人是无法得到官府帮助甚至压根不敢出现在官兵面前的。
——诸如那些本就在缉拿名单上的山贼盗匪之徒。
也就是余庆身边的这些人。
他们本就是从各地流窜过来的匪徒, 大半数人身上都有着人命官司, 奉安府是数座府城的经商中枢和流转中心, 每年不知有多少商队货郎进进出出, 这些匪徒便潜伏在奉安府周边的苍茫大山里, 靠着劫掠过往商队和周边村镇百姓为生。
这些年来他们不知做下了多少恶事,单奉安府衙门里关于他们的卷宗就有足足四大箱子, 这还是当前已经查明详情记录归档的呢,更多的案子则因为没有寻到存活的受害者而变成无头悬案了。
奉安府衙曾接连派过数次官兵围剿这伙匪徒,奈何周边地形复杂山路崎岖,外加这伙盗匪在城里安插了不少暗线,还有一些不能在台面上提的原因的牵扯……总之竟到现在仍任由他们在外作恶。
他们本以为自己会在那连绵山中“逍遥”上一辈子的, 却没想到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扰乱了这一切,不仅仅是府城里的百姓受了影响,他们藏身的那座山上也有不少地方发生了山体滑坡。搭建的山寨被滚落的山石砸毁了大半,山林中的动物找不到食物也有不少跑下了山来,山上山下都乱做了一团。
起初这伙盗匪还想着下山劫掠些粮食过来, 奈何去了好几个村子都没什么满意的收获,不少商队都被雨水给拦在了路上,邻近州府借调过来的送粮的车队他们又不敢劫, 后来又听说朝廷专门派了位大臣过来督办这些事情,现在的奉安官员想在那位大人到来之前做出点拿的出手的事, 派了官兵一路在后面追赶他们,最后竟生生地将他们给追到了永安镇的附近。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和余庆搅和在一起……那就真真切切地纯属意外了。
余庆站在路旁焦急地等着。
在他身边是一架套好了的马车, 马匹极瘦甚至隐约能看到皮下凸出的骨头,马车的另外一侧站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小厮模样的男人,单看外貌极不起眼,是那种转过身去即刻就能忘记的长相。
余庆的神情看着颇有些紧张,不是抬头看看天色就是踮起脚来朝着远方瞧上几眼,那男人看着心烦当即照着他的小腿就是一脚;“急什么急?瞧你这窝囊样子,你这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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