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一脚踹的着实不轻,余庆猛地一个趔趄险些直接扑倒在地上,他不敢伸手揉自己的小腿,只能赔着笑道:“是是是,咱就一普通农人哪见过这个啊,雄哥这身本事气度可有的我学呐。”
被称作雄哥的男人掀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即又冷哼了声不屑地道:“就凭你?下辈子吧!”
余庆脸色一僵,仍不敢做出任何反应。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清楚自己当日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了——那日他趁着余渔回门时在余阿爹的面前刷了波存在感,本想着让余渔记起他的好、想着能和余渔拉近些关系的,谁能想到余渔这人竟油盐不进!
他至今也想不明白余渔这人怎么就这么轴呢?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少爷身边没几个心腹跑腿啊?余庆不信余渔没有什么想背着燕家人做的事情——就像先前余阿爹要摆摊、像余渔接管燕家在镇上的那些铺子……难道那些管事一个个都真心服从他吗?早晚有一天不还是要全都换上自己的人!
他帮余渔做事,余渔将燕家的部分人脉关系介绍给他,这不是两方得益皆大欢喜的事吗?余渔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余庆没想到余渔一整日都没给他个好脸,他本还想着慢慢从余阿爹这里下手呢,当夜工坊却接了个镇外富户的单子,要的极赶催的极急,工坊里的人手全部派了出去,余庆也不得不在镇外住了数日,也是因此才撞上那个流窜过来的山匪。
奉安府的官兵追他们追的极紧,这帮官差们仿佛发了狠心要将他们缉拿一般,先前他们在周边生活了那么多年也没见着这些官兵这么拼命啊!每次搜山巡山都是敷敷衍衍糊弄过去的。
一众山匪直到永安镇外才好不容易得了个喘息的时机,初来乍到又不熟悉地形不敢随意犯案,首领刚派了两个机灵些的下山去打探下永安镇周边情况,这才与在附近做工的余庆撞了个正着。
余庆当时一眼就看出了那两人的异常,他心思本就比常人多上几分,主动凑上去与人搭起讪来,待到后来他凭着字里行间的内容猜出对方的身份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那时候他正因为余渔的态度烦心,听到对方打听镇上有什么人物时脑子里便猛地跳出了燕家,没有人会不为燕家的滔天财富心动,更不用说这些一辈子都在抢夺钱财的山匪,那两个探路的山贼当时便对燕家起了心思,余庆便按捺住内心的喜意替山匪介绍起来。
再后来的事情就更简单了。
外人自然无从知晓燕府到底养了多少护卫,但燕家二老带了上百人走的事情却是全镇上下人尽皆知的,山匪首领屡次三番派人想试试燕家的水,奈何接连几次都没能成功,燕三少爷又恰在此时病倒下去……余庆便又给首领献上了计——借着燕少爷倒下的时机在外散步燕家要拿余渔陪葬的消息。
他们燕家的防护不是固若金汤吗?不是时时刻刻都有护卫巡逻吗?既然从外面攻不进去,那就从里面寻求突破的时机,余渔就是他们选中的那个弱点!
余庆知道余阿爹有多在意这个孩子,余阿爹年纪轻轻便丧了夫,余渔是他生命的全部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他们仍在渔村里时余庆曾有一次无意撞见了余阿爹在院墙后面悄悄地哭,因为余渔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主动去做家里的饭菜,但那时候余渔个子还小一不小心被油溅到了手臂崩起了一大片水泡,余阿爹心疼的小半个月都没能睡好。
余庆心里什么都清楚,故而在余渔成亲以后刻意地在余阿爹的面前一遍一遍地状若担忧地讲述着那些“大户人家”的故事,有些是他听人闲聊时提起过的,有些则是他依着余阿爹的性格自己编的,哪怕余渔反反复复重复自己过的很好、哪怕余阿爹亲眼见到了燕夫人知道燕夫人性子和善做不出故事里的那种折磨人的恶事,他也仍旧无法安心。
因为余庆“提醒”过他,余渔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懂事的孩子只会报喜不报忧,余渔遇到了事也不可能回他这里哭诉。
“哭诉有什么用呢?咱们什么身份燕家什么地位……难道还能帮着余渔讨回来吗?”余庆愁眉苦脸道。
余阿爹当时同样面色难看地回望着他,那天过后余阿爹便再度病倒了。
不过再后来余阿爹可能是听了余渔的什么话,骤然便与他疏离隔阂起来了。
为了让余阿爹相信他说的话,余庆特意花大价钱买通了镇中那座棺材铺的老板,那姓于的老板人品口碑人尽皆知,连死人的生意都能缺斤少两拖延糊弄的人能有什么品性可言?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砸了些银子下去很快便答应了下来,首领又派了个机灵的山匪混入镇中扮做燕家小厮的样子同那于老板演了出好戏……果不其然,余阿爹这没见过世面的彻底慌了。
余阿爹这边一慌,余庆的心便彻底放下来了。
毕竟从小到大相处了这么多年,余庆了解余阿爹也了解余渔,余渔未必会愿意离开,以他的性格就算是给燕三少爷陪葬他也绝对不会生出任何怨言,毕竟燕家人救了他的爹爹。
但为了余阿爹……余渔也能抛弃自己的原则。
正如余阿爹不能看着余渔去死一样,余渔也不忍心看着他爹一辈子都活在痛苦和担忧之中。
他一直担心余渔不上套,那他买通棺材铺老板准备那么多东西的银子就全白花了,这段时间他虽攒下了不少银钱但也不够这样折腾的啊!他又不敢去向山匪首领要钱,最后咬牙借着成亲的名义从赵夫郎那边借了些过来,毕竟赵夫郎这人极好面子,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哥儿灰溜溜地出嫁。
银钱的事倒还好说,最大的麻烦还是在于……那群山匪是真的会杀人的。
每次和他们相处余庆都不由得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哪句话激怒了对方就被一刀捅死曝尸山野了,也怪他先前没少在山匪们的面前吹捧燕家的财富,首领隔三差五便遣人询问他余阿爹那边的进展,惹得余庆这段时间睡觉都常常在梦中惊醒。
还好,还好。
一切都朝着他计划中的方向发展。
那叫做雄哥的男人起初还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等到了后半夜脸色却也难看了起来,他一把扯过余庆的领子用力收紧,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余庆甚至隐约听到了自己衣服的破碎声音。
“你他娘的不会是在骗老子吧?你确定和那哥儿说的这天?”
余庆手脚冰凉用力推着他:“哥!当然是了!我怎么敢欺骗您呢!余渔说的就是今夜子时、燕府后山邻近赵家村的那个门前!”
“子时?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再拖下去天都要亮了!”雄哥脸色难看,他有些怀疑地看着余庆,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人骗了。
燕府规模实在太大,连山头都圈了半座进去,前前后后光是进出的门都有好几个呢,余庆一时间也有些恍惚。他在心里回忆了遍余阿爹的话:“没错的,就是这扇门,估计是余渔被什么拖住临时耽搁了……他不可能错过这次机会的,他爹爹还在我们手里呢。”
余阿爹想自己留下给燕家人赔罪,但这念头要是让余渔知道他肯定说什么也不会走了,余庆可不能让这老头耽误自己的好事,哄骗着余阿爹说先将余渔带走后面的事日后再说,至于后面的事嘛……
“余渔会在今夜找个借口将巡逻的护卫调开一段时间,然后趁机从这里离开登上我们的马车前往奉安府,换个户籍身份到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生活得花多少银子啊?今日过后他就再也不会回到燕家了,肯定借着这个时间在府里搜刮值钱物品呢。”余庆对雄哥道。
雄哥皱了皱眉,对此格外不满。
他早已将燕家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听余庆这么一说仿佛余渔此刻“搜刮”的是他的银钱一般。不过转念一想他倒也不在意了,有些事情他与余庆都心知肚明——什么前往奉安府的马车?根本就没有那么回事!这辆马车的确会载着余渔离开永安镇,但出了永安镇后去到什么地方可就不一定了。
等余渔出来上了马车,埋伏在周边暗处的山匪流寇即刻便会冲入燕府掠夺屠杀,他们会将燕府上下杀个干干净净将府里财物掠夺一空,最后放上一把大火将这一切都烧成废墟。
一个病的说不定现在都断了气儿的少爷,几十个连他们混入府中都毫不知情的小厮护卫,难道还抵得过他手下这些抢掠过无数商队的壮汉?
用不了多久奉安府的官兵就会搜查到永安镇上,不过那时他们早就带着这些金银向着北方扬长而去了,燕府的钱财足够他们所有人都改头换面混入人群之中做起正当生意,到时管他什么官兵流寇呢,全部都与他们无关了。
这些金银也是余庆加入他们的投名状——余庆早就明白过来了,只要他仍在永安镇上生活一天,他就要被余渔被燕家死死地压着一头。他永远也无法接受曾经过的远不如自己的人如今踩在自己的头上,他在燕家出资的工坊里做活、在燕家的铺子里买卖生活用品、未来夫郎家也在燕家的酒楼里做工……而那一切现在都交由余渔管理负责,工坊的老大见了余渔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燕三少君。
余庆只是想想便要窒息了。
若是这样下去,是否会有一日连他也要当着无数人的面这样称呼余渔?而余渔可能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他!
明明只是个饿的连饭都吃不起只能可怜兮兮地去海边捡那些他们都懒得弯腰的水草果腹的家伙!
余庆越想越恨。
不过随即他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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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了。
因为燕家马上就不会存在了。
他看到那扇门被人缓缓推开,动作极轻极慢,像是怕声音太大惊扰到什么人一般。
先是开出一条小小的缝隙,继而拉大展开露出一只有着精致绣花的缎面鞋子,余庆陪着赵哥儿逛街时曾见过一双款式相似的鞋子,那双鞋的材料绣花远不及这双,却开出了足足二两银子的价钱,当即便将余庆吓了一大跳。
燕家果然有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余庆咬牙想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身侧的雄哥也注意到了这双绣着银线的鞋子,男人眸光闪烁显然要比余庆识货的多,不过他却并未被这双价格高昂的鞋子分走太多心思。他一手背在身后借着身体的遮掩打了几个手势,远方隐约传来一声不太清晰的响动,那是埋伏在暗处的山匪同伙们接收到信号的证明。
余渔终于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他甫一出门便看向了角落里的位置,奈何余庆他们隐蔽在暗处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余渔面上满是惊慌,手上抱着个包的极为潦草的约有脸盆大小的大布袋子,跌跌撞撞地朝着他们约定好的方向走来。
雄哥又踢了余庆一脚,余庆便急忙上前迎了过去:“渔哥儿!”
余渔吓了一跳,看清余庆的脸才回过神来,月光下余渔面色阴森惨白,眼眶却通红像是刚刚狠狠哭了一场般,余庆心头莫名生出一股子惧意,小心翼翼地朝着余渔招手:“渔哥儿,这边!”
“怎么样,还顺利吗?”余庆问道。
余渔的声音极低,像是受到了惊吓还没回过神来,他的情绪异样实在太过明显,别说是对他非常了解的余庆了,便是雄哥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的手臂慢慢落在腰后,看似是站累了换个扶腰的姿势,但只要稍稍发生任何异动……他都能瞬间从那处抽出一把刀来。
余渔似在平复情绪:“那些护卫、那些护卫不听我的,我根本就调不动他们。”
雄哥给了余庆一个眼神,余庆忙道:“不听你的?那你是怎么出来的?府里怎么样了?我就说他们燕家信不过你!”
到了这种时候他仍不忘抹黑燕家,余渔沉默一瞬:“我……”。
“他们日日都需巡逻至天明,每天夜里都要比寻常小厮多用顿宵夜,我将三少爷的药物下在了他们的饭菜之中,趁着他们都睡着了才跑出来的。”
“三少爷的药?”
余渔叹气,“三少爷自幼身患顽疾,时不时地便会浑身疼痛无法入睡,故而府里常备着安眠止痛的药物,功效和蒙汗药差不太多。”
雄哥点了点头。
余渔很快便到了余庆的身前,走到这里他也见到雄哥和他身后的马车了,雄哥此刻倒是做出了副温柔亲和的车夫模样:“您就是我们主家说的渔哥儿吧?请上车吧,我会将您安全护送到奉安府城的。”
余渔却站在原地没动,有些胆怯地看了看他,继而又转头看向余庆:“我爹爹呢?我爹爹怎么不在?”
余庆笑笑:“大半夜的总不能将余叔叔也带到这里等着你啊,你别担心,叔叔他直接从家里出发,到了路上你们就能汇合了,会送你们两个一起过去的。”
——会送你们一起上路的。
余庆在心里想着。
余渔这才松了口气,像是信了他们的话,雄哥恰在此时插了一句;“现在出发,明日辰时就能上了去奉安府的官道,余夫郎会比我们早到一些,他在官道旁的小茶摊里等候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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