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以前的凌孤,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
她年少成名,意气风发,觉得天下无人能出已右,只要有实力,就有张狂的资本。
可死过一场,她明白人的能力是有极限的,如果不是江渺帮忙,她已经死在江中,如果不是药王帮忙,她也走不了这么远,她看似在对少年说话,实际上是在对以前的自己说。
言辞恳切,令人动容。
那少年平日最烦别人说教,可他隐隐感受到了这些话背后的力量,这种力量是用生命换来的,自然颇为沉重。
因此,他一时被唬住了。
“出门在外,略让一步,也无不可,你说呢?”凌孤轻声道,她长得这样美,任何话都自带几分说服力,就连刚才隐隐抱着自卑感的药王宗人也有了些许底气。
那少年看着伸到他面前来的台阶,不往下走也不行了,这种情况下,他要是还执意不肯,那就是摆明了要给师尊难堪。
“仙子说的是,刚才是我莽撞了。”
他拾级而下,凌孤暗暗勾唇。
如果没有大幕播放,她有一百种办法胁迫对方听话,但她现在不能那么做,这种说教的办法是她从江渺那儿学来的,想不到竟然这么有效,想来这些仙界的少年,就算再怎么叛逆,也是乖宝宝。
“好了,那就一起走吧。”
凌孤越过他们,隐隐成为了众人的领头。
但好景不长,等到了采药的地方,凌孤就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事——要她做其他的还行,但灵草实在不是她的强项,她连要采的那种灵草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那少年看她发呆,便道:“仙子不认识灵草吗?”
凌孤不敢应声,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如果说自己什么都不懂,立刻就会暴露身份。
但她不动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刚才她的表现优异,已经有很多人打听起她的身份,结果问来问去,谁也不认识她,便有人起了疑,托管理花名的弟子检查。
结果是有这么个人,但长相却对不上。
这下,就有人质疑起来:该不会是别处混进来的人吧,要不怎么这么蹊跷?
凌谷究竟是谁?
仙门之中,有专门可以查人生平的小馆,知道长相也可,知道名字也可,反正信息是通用的,这么一查,就能把一个人所有的信息查出来,如果查不出来,说明对方是魔界的人。
这么一查,他们发现还真有这么个人。
身家清白,性格温善,没有任何不良记录,更与魔界沾不上边,长相和名字都对得上,虽然长相与见过她的弟子们说得不符,但对方如此美貌,用法器遮掩也不奇怪。
这么说,是他们多心了?
凌孤并不知道她借着凌谷的身份躲过了一轮审查,她立在众人中间,不知怎么解释自己完全不认识灵草的原因。
“没有没有,我师姐只是有些疲累,休息一会儿。”正僵持着,突然有人过来站到了凌孤前面,凌孤并不认识他,但情况紧急,只能先应下来,再做打算。
那个弟子帮她解了围,又引她到了一边,把手里采好的药递给她,凌孤不敢接,怕这是对方的计策,对方看她表情迟疑,笑道:“姑娘不认识我了?”
凌孤哑然:“我们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还记得你们来求医的那天吗,是我带你们去的。”他这么一说,凌孤就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这么说来,对方是识破了她的身份。
那为什么还要替她掩饰呢?
“我自知能力不足,无法胜任大业,所以想帮你一把,你和江姑娘感情至深,自然是会尽力的,只求你们一路顺风,早日归来。”那弟子微微笑道。
凌孤将他给的药草接在手里,刚要说话,就听秘境上空传来老盟主的声音,此次选拔圆满完成。
胜者,自然是凌孤。
她的表现一骑绝尘,当之无愧。
很快,这个队伍就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出发——东西是老盟主准备的,都是最好的品质,灵石符咒也都齐全,那十几人是准备好来的,唯一缺的就是凌孤这个人了。
临走前,老盟主把凌孤叫到身边,递给她一丸金丹,道:“我看出你体质虚弱,可能会有力不从心,我给你一个应急之策,这丸药可以给你三天的时间,这期间,你的体质可以回到最巅峰的时期,但是半个月之后,不管结果如何,你都必须回来。”
凌孤接过去,发现这是一丸回天丹。
这丹药的效果正如他所说,能让人回到最巅峰的时期,半个月之后,如果没有得到救治,就会永远失去修道的可能。
这是个很大的赌,但效果斐然。
凌孤拿在手里,对他道了声谢。
“我知道你是老药的病人,你怎么混进来的我不管,但江渺就交给你了,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老盟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凌孤张了张口,道:“好。”
有了他的默许,就算日后被人看出身份,她也不用害怕了。其实她一开始都想好了,自己倒在其次,主要是要把江渺救回来,这是她唯一的愿望。
这个由凌孤带领的十五人小队即刻就登上飞舟,出发救人,药王宗则由老盟主继续坐镇,直至他们回来之前,他都会保宗门无虞。
等飞舟射往天际,凌孤突然紧张起来。
她已有半月没有见到江渺,这期间,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会不会对方已经遭遇毒手,会不会被凤无鸣玩弄鼓掌之间,她一直都不敢设想,但真相近在眼前,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如果真相果然如此呢?
她当然还是要救人回来的,只是回来之前,她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是——把凤无鸣碎尸万段。
而另一边,凤栖宫上下都喜气洋洋。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监视江渺,自从那天回来,凤无鸣就加派了很多人手过来,帮江渺张罗婚事,什么嫁衣,什么红烛,各种各样的红色堆满了凤栖宫,所有宫女都洋溢着喜色,恭喜声不绝于耳。
江渺头都要被贺炸,偏又不能拒绝。
是她自己说的要到鹿秋那儿去,不用这种办法根本行不通,凤无鸣也是故意恶心她,有意无意地想逼她松口。
江渺不松口,只能捏着鼻子接受。
而另一边的行鹿宫,也是到处张灯结彩,鹿秋站在宫殿中央,有种特别不真实的感觉。
她就要娶亲了。
“爹,娘,你们看到了吗,女儿就要成人了,再也不用你们担心了,我的妻子是个很明事理的人,她一定会协助我管理好百妖的。”她口中喃喃,喜色几乎满溢出来。
她身后站着一个年纪很大的老伯,叹气道:“小姐,我还是觉得此事过于匆忙了,那个江渺到底是什么来历,我们都不得而知,万一是别人塞进来的奸细呢?再说,你还没到婚配的年龄,就这么急匆匆地娶了亲,万一有个吵闹不和的,又怎么办呢?我们妖族与别的族群不同——”
“我知道,我们与别人不同,娶了亲就至死不渝。”鹿秋打断他的话,认真道:“江姐姐是很好的人,她不会离我而去的。”
第39章
许伯的这些话, 鹿秋已经听了不下十遍,从那晚出来,她把这件事告诉对方开始, 对方就一直跟她灌输这些理念,无非是江渺不靠谱, 婚配需谨慎之类的。
她也知道有理,但如果她拒绝了,江渺就出不来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被凤无鸣残害,至于以后, 她也对江渺有足够的信心——姐姐是不会辜负她的。
这是没有根据的信心, 但她就是笃定。
许伯看小主人沉浸其中, 听不进话,不好再唠叨些什么,但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比如江渺的出身——春鸾宫是什么地方,从那里出来的,能有什么正经人吗?
就算他们是妖族, 也不会随便找人通婚,小主人是个连婚配年龄都不到的小白纸, 却要屈从这样一个被人糟蹋过的残花败柳,实在让他无法接受。
但为了照顾小主人的心情,他只能把话咽下去, 小主人这条路走不通,那他就亲自去找一下那个江渺。
江渺接到侍女的通传, 说是行鹿宫那边来人,大概是要商量婚礼的事。
她本就愁得焦头烂额, 实在没有待客的心情,但鹿秋那边的人是不得不见的,她只能把所有事先堆到一边,收拾心情前去迎客。
许伯早已修成人形,是个慈祥的老爷爷,礼节与用词都非常老派优雅,江渺被唬得手忙脚乱,简直不知怎么办好了。
两人互相客套了一番,才在静室坐下。
“小主人爹娘早逝,是个可怜的孩子,老奴受他们所托,免不了要多操些心,有些话,老奴或许不该说,但若我不说,又恐怕误了江姑娘,您与小主人一面之缘,就定下终生,未免有些匆忙了,不是吗?”许伯当然也不会说得非常直白,他没必要得罪江渺。
江渺拍腿道:“谁说不是呢,这都要怪凤无鸣,她太自作主张了,我根本没说要成婚什么的,她直接就帮我们决定了,我现在愁得不知道怎么办好,你有没有办法把这个婚礼撤回去?”
许伯本以为对方是个攀龙附凤之辈,必定没有那么容易说服,谁知他不过说了一句,对方就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他突然有些为小主人难过:她那么欢天喜地地准备,却不知对方根本没打算与她成婚。
“您是不喜欢小主人吗?”他问。
“不不不,你误会了,鹿秋是个很好的孩子,但是就像你说的,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远远不到可以结婚的地步。”
这话在许伯看来,就是典型的场面话。
他刚刚说过的话,他自己最清楚。
“你是喜欢凤宫主,不想离开?”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小主人问清真相。
“凤无鸣?别别别,别跟我提她,我觉得恶心。”江渺做出个作呕的表情:“我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愿意待在她这里。”
“那你到底想如何?”许伯不明白了,对方既不愿意和凤无鸣在一起,也不愿意嫁给小主人,那她为什么还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我不想待在这里,我只是想出去啊,人不是非得委身给谁才能生存,对吧?”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那你何必要这么麻烦?直接走出去不行吗?”
“我……”江渺如实把情况说了,许伯会意道:“你是与她做了交换,才会身不由己。可你若不用这种办法,就无法逃出这里。”
“是,她不肯放人。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算是骑虎难下了,如果不成婚,就要被她锁起来下药,如果成婚,就会耽误鹿秋的幸福,这两种结果我都不想要,可我太弱小了,弱小到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许伯听她诉说了困境,也不由叹了口气,论理,这事他完全可以不管,一句抱歉就能置身事外,但小主人已经答应下来,他要是不管,赔上的就是小主人。
必须得想一个办法,既不让小主人失望,也让她能圆满脱出,这个问题的根本,就在于既要骗过凤无鸣,也要骗过小主人。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假成婚。
“假结婚?”江渺问。
“对,先用这个骗过凤无鸣,再假死骗过小主人,到时你就自由了,再改个名字,一切都可圆满。”
江渺想了想,这事还真可行。
而且她还有一个便利——她的假死与真死无异,绝对是全世界最逼真的。
她和许伯商谈许久,总算敲定了具体的程序,反正这事做来也不难,又对她有无限的好处,何乐而不为?
许伯也总算放下了心,在妖族的规矩里,成婚的两人会结下死契,一旦成婚,只有死亡能把两人分开。
只要江渺配合,这个问题也解决了。
江渺也觉得如释重负,送走许伯后,她往床上一躺,睡了这几天来最好的一个觉。
谁知傍晚,竟来了个不速之客。
“江姑娘都快成婚了,怎么还这么不开心呢?怎么样,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哦。”凤无鸣推门而入,直接走到了她的床前,江渺被她吓了一跳,利落地拉上帘子,往外又套了一层衣服。
凤无鸣倒是没有掀帘,径直走到桌前为自己斟了茶,一副非常闲适的模样。
“你哪里看出我不开心的?”江渺走出来道。
“……这个嘛。”凤无鸣得意地放下杯子,并不回答,她当然不能说是听眼线报告的,据说,这几天江渺就像被烤在炉火上的小鱼一样,翻来覆去的,坐卧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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