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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个是爱而不得，一个是恨而不得罢了。”
说到这里，季铭像是感到有趣似的，突然哈哈笑了：“说起来，纵然你是出于寻仇，可我依然很感谢自己与这位素未谋面的兄长生的有那么几分相似——这才在你眼中有了那么几分价值。”
“不然，只怕那时的我，在你眼中就成了蛇叔虫蚁之流——”
“当场就该被打死了罢。”
第116章
季铭这一番话说的宋笠名面色越发灰败，甚至连反驳都无从开口。
他同样失魂落魄地僵在了原地——一贯张扬的人，这下看起来却颇有几分萧瑟。
可是季铭却也懒得再去理会他了。
他的目光转到了屋子里那最后一人的身上。
看到青年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映渊坐直了身子。
有了另外两个人的对比，他的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了一种理直气壮的自信来。
他看着面前的季铭，唇边露出一个笑。然后就朝着青年伸出双臂，想要直接将他抱走：“阿铭——”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青年止住了。
只见季铭有些戒备地向后挪了挪，冷淡地避开了他的手。
青年本就身形消瘦，再加上长发披散，身上又只着一件雪白的中衣，整个人看起来就更加清冷疏离了。
映渊愣住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阿铭？”
“你这是……怎么了？”
然而，面对他的疑惑，季铭却没有吭声。
他探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目光从他的眉梢一路滑到嘴角，万种情绪在眼中变了几变，片刻后，才终是有些生疏地开了口：“映渊仙尊。”
这一句称呼出来，映渊突然就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连忙开口：“阿铭何须如此见外，你不是应该称呼我为小禾吗？”
他语气急迫，不自觉间竟带上了几分讨好之意。
然而季铭却没有改口。
他只是半是回忆，半是陌生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半晌，摇头道：“不……”
“仙尊可以是仙尊，也可以是息川。”
“但……唯独不是小禾。”
季铭看着映渊，但那目光却不像是在看着他，倒更像是透过他，看着其他的什么人——一个只存在于回忆中的幻影。
青年看着看着，眼中渐渐泛上了点点星光。
但他却很快低头，眨去了这抹水意。
再抬眼时，他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才疏学浅，不是很懂仙尊为何既有着息川的记忆，又自称是小禾。”
“但……我却知道一点。”
“那就是那个生在农家，打架很厉害，虽然怒我不争，但每每还是会我打抱不平，最大的心愿就是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然而让大家一起过上好日子的人……”
“在很多年前就死了。”
“死在我的怀里。”
“我的眼前。”
“而之后再出现的人。”
“哪怕是有着他的相貌和记忆。”
“却也不再可能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原原本本的‘他’了。”
作话：
简要来说就是 季铭要的是‘只是小禾的小禾’
而不是‘扩容后的小禾’
因为扩容后就多出来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这些其他的东西太多太高深太复杂 ‘小禾’这个身份原本所带有的那些内存（小禾的记忆或灵魂）在这些庞大浩瀚复杂的内存（映渊的记忆和灵魂）中简直是沧海一粟 根本就无法占据主导
那这样的‘小禾’，还是‘小禾’吗？
这就是季铭想表达的
第117章
映渊愣住了。
“我……”
他想解释些什么，但却哑口无言。
因为季铭说的，也确实是事实。
他明白，他最大的底牌就是小禾这个身份。
——然而“小禾”这个存在，其实只是他于凡尘历劫之时，以一魂一魄幻化出的分身而已。
倘若他将事实和盘托出——那岂不是更加印证了季铭的想法吗？
“可即便如此……你对我，连一丝一毫的情分都没有吗？”
可映渊不肯死心，他强压着心中的不安：“再者说，我们的缘分，又不止是这一份。”
“你不是也猜出来了吗？我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息川啊。”
“不管你与其他人究竟如何——可于'息川'，难道你也是……一点真情都没有吗？”
季铭沉默了。
映渊见他不语，顿时便生出了几分期冀来。
“而且即便你再怎么认为我不是小禾，可无法否认的是，我也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吗？”
“你不能就这样……说否认，就否认了啊。”
………………
单薄的青年蜷缩在榻上，没有说话，看起来十分消极冷淡。
只是在映渊说话的时候，他的睫毛却一直在轻颤。
直到对方把话都说完了，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后，青年才开了口。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但细听之下，却是有着一丝不明显的涩意。
“仙尊的话，确实不无道理。”
他说的很慢，斟酌着一字字道：“我也不是不懂，小禾，息川，与仙尊，纵然无法在我心中完全等同起来，但……你们也确实有着斩不断的关系。”
“每每看到仙尊的脸，我都会不可抑制的感到安慰。因为这会让我感觉到，小禾真的还存在于这个世间——虽然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了。”
他说着，掩面一笑：“而且，老实说，对于‘息川’……我确实是有些对不起他。”
“——因为在最初的时候，我会坚持要‘报恩’，为的其实就是他那张……与小禾那像极了的脸罢了。”
“不论之后我的想法是否有了什么变化……但这开始的方式，委实是不光彩的。”
季铭说着，又一次坐直了身子，对着映渊，跪坐垂首道：“……所以对于‘息川’，我确实是有愧的。”
“所以，无论仙尊想让我如何补偿，我都愿意。”
沉默。
映渊看着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低着头的人，面色一阵复杂。
他其实不是不知道，季铭一开始会缠上‘息川’，是为着那一张脸。
那时他正在冲击洞虚境——为能保证自己的肉身不会在历劫中损坏，故而抽取了自己的一魂一魄，托生在一乡野之家，这才生出了‘小禾’。
——而‘息川’则是这组成了’小禾‘的一魂一魄在历练结束后却迟迟不肯回归本体，而不得不缩水了的肉身。
那时的他就处在那么一个历劫已经成功，但却又因为魂魄不全而无法成功飞升的状态，而剩下的魂魄又无法维持住应有的成人模样，因而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肉身化作少年形态。
那时因为缺了魂魄，因而记忆也不是很全——如今承载着小禾那份记忆的魂魄回来了，他自然也就明白那时的季铭为什么会突然像发了狂一样要缠着自己。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听到当事者承认，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第118章
一时间，映渊的心中五味杂陈，一边是为着季铭的坦诚而高兴，另一边则是莫名的挫败。
“……我知道。”他沉默了片刻，最终深深叹了口气：“这一切，我在出关后就都想清楚了。”
“如果你真的感觉到愧疚……”映渊说着，垂下眼：“那，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就试着将我当成曾经的那个小禾，不好吗？”
季铭闻言，没有说话。
良久后，他才嗓音有些嘶哑道：“……仙尊，以为我不想吗？”
“可，我是真的不能啊。”
他说着，抬起手来，捂住了脸，嗓音轻轻道：“我也想装作无事发生，皆大欢喜。”
“但……倘若我就这样妥协了。”
“那岂不是说明，我为了‘小禾’的这种种沉浮与挣扎……到头来竟只是他人生命中的一个……一个插曲吗？”
“对于仙尊而言，‘小禾’这个身份，或许只是暂时偏离原本生活的、一个游戏人间的机会。”
“‘小禾’死去，于你而言可能只是‘游戏’结束了——你照样可以重新回归正轨，继续做你高贵的仙尊。”
“或许你会感念这段回忆，这个身份……可那也终究是你漫长仙途中很小的一部分。”
“可这一切……于我而言，这却是我的全部啊。”
“你让我如何承认，我如此摸爬滚打，苦苦挣扎，甚至自甘下贱……最后所做的一切，竟然都是虚妄的呢？”
“最可怕的是——我甚至都无法去怨你。”
“因为你作为‘小禾’的时候，也确实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就是‘他’。”
说到这里，季铭惨淡一笑。
“所以我宁愿承认‘小禾’死了——是以一个完整的身份死去的。”
“——纵然自欺欺人，可也只有这样，我才能说服自己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不需要后悔的。”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苍白的指缝间溢出。
青年声音颤抖：“所以啊，你的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但唯有这一点，我是绝对……绝对……”
“无法说服自己的啊。”
第119章
在历劫之前，映渊对自己颇为自信，认为自己一定可以顺顺利利，毫不拖泥带水地历劫归来，修成大道。
他生于修真界中一颇有名望的大族。因为过于天才，在修炼一途上从来都是顺风顺水，从未有过半分不如意。师门也对他颇为爱护，这便养成了他自信而朝气的性格。
但同时，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映渊，也有着一个致命的缺点。
——那就是他从来都只生活在高高的云端，从没见过尘埃的模样。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这人间八苦，于他都只是疏离的、只需要在背诵道法时所记下的词语，并没有什么实际含义。
可当他终于魂归肉身，得成洞虚境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他忘不了，那个自己作为一个普通凡人的时光，以及那段时光里，温柔了自己岁月的人。
他总是忍不住想起，想起那个总是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苍白而瘦弱的少年。
他总是忍不住想起，想起那个总是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苍白而瘦弱的少年。
少年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有时候看起来甚至怯弱得过了头。
但他很温柔，总是认真地听自己的说话，脸上是淡淡的、宠溺的笑。
映渊想——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总是那样亮，就像天边的星子。
真漂亮。
无论是作为小禾，还是映渊，他都忘不了那双明亮的眼。
——那是全心全意信赖着，甚至是爱着一个人的目光。
少年的情愫懵懂而青涩。
两个人从没有互相挑破过。
他总觉得，或许他们之间有着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但世事弄人。
不等那份青涩的果实成熟，现实便无情地将生活的重压堆在了二人身上。
看着少年一日比一日憔悴，他心如刀割。
于是他默默藏下了情思，力所能及地帮少年减轻负担。
可即便是如此，依旧是不够。
少年进入清玄宗，其实还是他鼓励的。
在对方真的通过筛选的消息传来时，他就明白，自己此生，或许真的与他无望了。
踏入仙门的人，难道还会甘于与一个凡人在一起吗？
即便少年不在乎，可两人之间越来越大的差距终究会成为不可跨越的鸿沟。
可映渊明白，自己不能因此而阻止少年向上的步伐。
——因为真正的喜欢是盼望对方越来越好，而不是掠夺。
于是他下定决心，想要以自己的方式赶上对方。
然而最后的结果也很明显——
他失败了。
当被一刀砍在胸口的时候，映渊仰倒在地，看着碧蓝的天空，纵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心中却没有半分的后悔。
他唯独有些难过——难过自己终究是违背了那个“会好好回来”的誓言。
他想，爹娘起码还有兄长照顾。
可阿铭呢？
阿铭怕是会……伤心到哭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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