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和姑母……听说过,但没见过,裴让记得祖父和祖母很早的时候就离婚了,那时候他都还没出生——裴峥也还没出生。
“小让,你不坐下聊么?”伯父问。
裴让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这就坐。”
伯父跟他没有太多话题聊,就兜兜转转地问了些他学习生活方面的事情,哪怕他敷衍地回答因为一些事情在家复习,伯父也没有过分追问。
可能伯父并不在意,例行公事罢了。
裴让寻思着快些说完结束语,就送客走人。
伯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提了一句:“对了,小让,你爸爸好像给你留了件东西。”
诶?话题怎么转到遗产上了?
裴让回答:“嗯,是一幅很漂亮的油画,我和我哥把它好好地放在卧室里。”
此乃谎言。
他压根都没仔细看过画。
“毕竟是你爸爸难得留下来的油画。”伯父叹了口气,“有你保管着,他也会很欣慰。”
才不会吧,他在世时我就和打外边捡回来的没两样。裴让腹诽,心下一动,想到了什么,但面上还得演戏,附和伯父道:“嗯嗯,我也不会让他失望的。”
不过——
“其实我哥比我更适合保管这幅画吧,而且……”裴峥应该不会有野种的负面传闻缠身。
“而且本来也是把画安置在了他的房子里。”
裴让略显犹豫,但又带着少年特有的天真说道。
伯父果不其然地出言安慰:“因为他是哥哥嘛,长辈总是心疼年纪小一点的孩子。啊,这话不能跟你哥说啊,不然我成挑拨离间的了。”
您确实是在挑拨离间啊。
裴让持续假笑,“我肯定是知好歹的,您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
伯父拿了茶杯,喝了口茶水,裴让也趁着这空档稍稍松了口气,盘算着用什么样的话术把伯父送走。
“另外刚想起来,有件事情要提醒你,因为你大概没有保存油画的经验吧。”伯父放下茶杯,话题还停留在遗产上没有走远。
裴让作洗耳恭听状:“是是,您请讲。”
“画框要定时请专人更换,不要看着没被损坏就放置不管,有些损坏是肉眼难以觉察,但有可能对油画表面造成伤害。”伯父一本正经道。
但这一听就是个麻烦事儿,裴让嘴上应承:“好的好的,我到时候也会请我哥帮忙。”
“都说了是你爸爸留给你的画。”伯父笑笑。
他果然是在挑拨离间吧。
“我请我哥帮忙也没问题啊,他是我亲哥嘛。”裴让面带假笑,咬牙切齿。
幸好这时候伯父的手机铃声响了,他以裴让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接起,声音也从挑拨的漫不经心变成了热切的撒娇?
“怎么,终于想起我了?”
对面应该是严叔吧,裴让理所应当地猜想,不过这也好,伯父应该可以走人了。
再假笑下去,裴让腮边的肌肉都劳损了。
“我可不去给你们当移动钱包。”
这咋还傲娇上了?裴让一阵恶寒,只能说这对中年夫夫感情很好。
很快伯父挂断电话,便起身跟裴让告辞。
裴让如临大赦般将他送到门口,欲关门之际,伯父叫住他:“小让,亲兄弟之间才要明算账。”
“我知道,劳您关心。”裴让回应,这会儿他的瞌睡是彻底被笑没了,待会儿干脆去灌点儿茶水吧,“我目前明显没有那个资本跟我哥算清楚账啊。”
“本来我住在他这里,都算是欠他的。”
伯父上下扫了他一眼,抬手摸了摸他头发,力度轻柔没有裴峥那么大手劲儿。
“你倒是个好孩子。”伯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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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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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伯父后,裴让看了会儿书。
心里就这么搁了点事儿,他左右没能放下心,干脆先放下书,往裴峥放画的房间去。
毯子依旧蒙得严实,肉眼可见地落了灰,裴峥没管过,也没让阿姨来整理整理,就单单把画放着,被人遗忘。
裴让怼画跟前坐下,寻思着好歹是父亲留下的,那还是得保养保养。
可他光是听伯父那么一说就觉得麻烦,果然还是得拜托裴峥。
等他独立后,把画送给裴峥都成。
至于伯父的那些话,挑挑拣拣跟裴峥说一下吧,他暂时还要继续和裴峥扮演兄友弟恭。
愣了一阵子,裴让发觉自己快睡着,胡乱起身回了书房:原来红茶没有提神的效果么?
重新面对自己的试题,卷面好模糊,根本看不清……裴让软绵绵地趴在桌面,闭上了眼。
就睡一小会儿。
大约是在梦里面吧。
不然怎么被困在以前的身体里。
裴让掐了下自己脸颊,不疼,醒不过来,只能在这个地方待一会儿了。
他看着房间全身镜里的自己,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这是他初中时候的模样,准确地说是刚上初一,还没开始发芽,个子和小学六年级没差别,与这个时间段的裴峥相比,大概是将将超过他的腰。
裴让拍一拍自己发顶,宽慰自己说以后会长高的。
不过眼下这个时间段,身高并不是裴让生命中最主要的创伤,不出意外的话,他打开这扇房门,就会看见——
满地的血红之上,躺着一具七零八落的孩童尸体。
他找不见那孩子的头,因为蔓延的血红色将他挡在房间门口,离他最近的是那孩子的左腿,碗口粗细,被血浸得看不清原本的肤色,只能明显看到脚腕的位置,箍着一圈从市郊寺庙里求来的保佑平安的银镯子。
那是他年仅六岁,死于食物中毒的弟弟。
好了,现在那无边的血红要漫过来吞噬他,而他又没有保命用的银镯子。
晕血原来在梦里也会发作么?
裴让感觉到了生理的不可抗力,眼前一黑,身体却蓦然轻盈,仿佛被人搂抱着带离这是非之地。
父亲,母亲……
裴让睁不开眼,看不清。
但潜意识却这般笃定。
为什么会是他们呢?不该是他们的。
裴让奋力地睁开眼睛,一阵眩晕过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边的裴峥正在帮他掖着被角。
“哥?”裴让下意识地喊,下意识挣扎起身。
“学累了就睡会儿,我又不是那种死板的家长。”裴峥把他按回被褥,想一想又松开手,“当然睡够了我也不勉强你。”
听着是很正经的话,但是很正经的废话。
裴让一下子没憋住笑,因裴峥在对面盯着,只得尽力收敛,“我睡了一个下午,应该是睡够了。”
“那收拾收拾,起来吃饭。”裴峥撂下这一句,转身就出了房门。
裴让赶紧下床穿了拖鞋,急忙跟了上去,他寻思着还是要和裴峥解释一下,他不是那么贪睡不爱学习的人。
首先就是要跟裴峥说明,中午那阵伯父来过,以及提了如何保养油画的技巧。
裴峥听到伯父来没做多大反应,只道:“他也真是够清闲的。”
但听到油画保养时,裴峥嘲讽地勾了嘴角:“我检查过画框,表面没有损坏,这幅画放个几十年都没问题。”
这样吗?裴让讪笑:“我不太懂保养油画方面的事。”
“也不需要懂这些,你有你自己的事。”裴峥神情淡漠,甚至有些不耐烦,很快就跳过了这话题,“我让你看的书,现在看了多少。”
其实没怎么看,裴让心虚,但回答还是得回答:“看了《复活》。”
“哦。”裴峥笑了一下,没再追问下去,“那剩下的继续努力。”
“嗯嗯,我平常不会睡那么久,一般都是有时间的。”裴让赶紧自证平时没有偷懒。
明显裴峥也没有在意此事,他对裴让的学业成绩,有点关心,但又没有很关心。
这个度,裴让没有把握得很准。
*
裴桾这个人真的很麻烦。
若不是被老天绑定的亲戚,裴峥一辈子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
不过听裴让的讲述,伯父今天没跟严叔一起。
他竟然真的放心不在严叔身边……或者说,只有严叔不在,他才敢打那幅油画的主意。
严叔到底是个想让往事随风的好人,奈何伯父睚眦必报。
看来得换种方式警告伯父了,裴峥不喜欢有人动他管辖的东西,更何况这人还是他那麻烦的伯父。
“想什么呢?”裴峥舀了一碗排骨汤作为晚饭的收尾,顺便提醒一句从吃饭开始就心不在焉的便宜弟弟。
“没什么。”反应过来的裴让连连扒了两口饭,都没顾上餐桌礼仪。
裴峥见人乖乖吃饭了,也没去纠正,先抿了一口汤尝咸淡,却听裴让愣愣道:“哥,其实你可以叫醒我,没必要把我从书房送到卧室。”
欸,他这是被嫌弃了吗?裴峥放下汤碗,故作不悦道:“还是我多此一举咯?”
“不,不是,我怕太麻烦你了。”裴让连连否认。
“我愿意的事情,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裴峥道,重新捧起汤碗。
“那也是,谢谢哥。”裴让讪讪一笑,似放下什么包袱似的,吃饭的动作回归到了往日的幅度,甚至于跟他开口扯些有的没的。
好像是关于午睡时的梦。
裴峥没耐心听,但暂时也不想打断,反正他的汤只剩一口,喝完就能撤。
“哥,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忽然梦见了小时候。”
小时候?
裴峥放下勺子。
裴让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但不是很好的回忆,我一下子就醒了。”
“你梦见裴峤了?”裴峥一语道破。
“嗯,他那么小,不该遭这个罪的。”裴让叹口气,“家里厨师要再注意些,他这会儿也许都上初中了。”
“是啊。”裴峥敷衍地应了声,把最后一口汤喝完。
看来裴让依旧不知情。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再想也没有意义。”裴峥放下碗,抬眼望向裴让强颜欢笑的表情,“活着的人到底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裴让忙点一点头。
你最好是知道。
裴峥起身,准备采取特殊手段,制裁他那成天多事伯父。
*
裴让分不清有些记忆是真实还是错觉。
不管是五岁时,还是十二岁时。
十二岁明明已经能记住很多事情了,何况也正是那时,他患上的晕血症。
可除了无法治愈的晕血症外,没有其他证据证明那段记忆的真实性。
过分平静的父母,闻讯赶来的裴峥,还有那出面承认自己过失的厨师,以及直接被送去火化匆匆下葬的弟弟……他们都告诉裴让不容置疑的事实。
他的弟弟裴峤,死于因厨师疏忽导致的食物中毒。
如今提起此事,裴峥也没有对他的话进行任何修正,大抵是认可了这个说辞。
所以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无法更改。
或者说,更改有什么意义吗?
最在意弟弟的父亲母亲都不在人世了,甚至他们还在世时,都也认可了弟弟的死因,没有继续调查下去。
他跟着掺和什么?
不管弟弟活着还是死去,而裴让自己从来都没有被父母放在心上。
他跟着掺和什么。
可是,在父母去世后的第三个月,裴让第一次想起他们。
在想起他们时,感到了难过。
*
裴峥发送了邮件,想去阳台上待会儿,透透气。
路过书房,门缝里透着光,裴峥猜想裴让这会儿是要把下午耽误的任务拾起,他不好打扰,等十点过后提醒裴让别太熬夜就是。
阳台正好面向他和裴让曾经的学校,裴峥能看见教学楼的白炽光。
已经到了深秋,快入冬,夜风也比之前更凉了些。
不过他们身在岭南,就算真的入冬,也顶多是将薄一点的长袖换成厚一点的长袖,棉袄羽绒服根本派不上用场。
冷风将裴峥的烦躁吹散些许,他把手搭在栏杆上,仰面看着更高处的天空。
方才,裴峥绞尽脑汁,终于想办法给伯父找了些活儿,不出意外没两天伯父就会打电话质问他。
他当然是不接不听,接下来找个庙拜拜,让伯父继续事务缠身。
厄运缠身最好。
眼看着爷爷就要咽气了,他没心力整那么多花活儿,连带着之前想要解开油画之谜的心思都淡薄了不少。
反正最后,人都死了。
其间的谜团只有公检法那边才会关心。
作为普通人(姑且算是普通人吧)的裴峥,认为得到想要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你们那边真的没其他办法了,就陆续地放弃治疗吧。”
这是裴峥给疗养院里医生的新指令,重点是在陆续。
陆陆续续地将病人能康复的希望收走,唯一有点遗憾的是,爷爷至今神志不清。
神志清醒些,会更能感知到其中的绝望,当然不清醒,难受还是会感知到的。
这也算是裴峥并不高明的报复。
他始终不愿意违法。
这也是伯父最不满他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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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起来了,嘿咻~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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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假期并不多,裴让还额外去学校拿了近几次模拟考试的考题,本就紧凑的假期更加所剩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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