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毓慌里慌张只能藏在衣袖里,转而抓起那三颗糖,递给沈泽兰。
沈泽兰扫了一眼他手中的糖,道:“这点不够。”
谢毓正要说,再给一颗,忽然被拎了起来,上下抖动,正被抖得头昏眼花,衣袖中的手帕散开,里面的糖散落一地。
还来不及找东西遮起来,麻酥糖全部消失了。
他的亲爱的父亲放下他,抛下一句“没收了 ”,转身就走。
谢毓愣在原地,张开双手,看了看手中仅剩的三颗糖。
方才意识到自己太蠢,被父亲套路了。
但他没有哭,哭得话就更蠢了。
他板着脸,盯着沈泽兰,待沈泽兰走出天池,才往花蕊上一坐,两眼泪汪汪,哭着要护卫请祖尊,要向祖尊告发父亲骗小孩糖。
沈泽兰今非昔比,自然听到谢毓在嗷嗷嗷,但他没有理会对方。小孩子吃那些多糖做什么?真当是不要牙齿了。
他把玩着手中没收的糖,走至浮云仙宗时,剥了一颗,放在嘴里。丝丝缕缕的甜味混合芝麻香在嘴里化开,彻底化开时,空荡荡的胸腔似乎被填满了,不再只有无边无际的孤冷。
他把糖收好,喃喃自语,“姓谢的,你最好如约回来,否则我便带着你儿子改嫁了。”
第106章 归来②
天空灰蒙蒙,云层厚重的像是棉花,其上沾染了泥水,稍稍一拧,似乎就能将泥水尽数拧出,让置于大地之上的生灵狼狈不堪。
沈泽兰同谢东池在荒野给谢阳曜烧纸。
今日是冥阴节,烧些东西去,免得谢阳曜这只没入冥间,执着鬼道的鬼,缺衣少食。
“父尊,谢阳曜未离世那年,我同他说,他若是死了,可以等他十年,他应下便,可如今已是谢阳曜离开第十二年了,您以为……”沈泽兰话至此,不再继续说下去。
谢东池明白他的意思,道:“鬼道一途,旁人帮不了他。
“他若修得鬼道,且未走偏,丧失人性,沦为千千万万中的恶鬼之一,总有一天会凝出生前形态,回到家中,他若是修不得鬼道,此刻想来已经魂飞魄散。
“不必太过担心,一切且听天意。”
沈泽兰没有吭声。
正在此刻,谢毓御剑而来。
谢阳曜离开多少年,他便有多少岁了。
不过他六岁时,调皮出了些意外,导致心脉再度受损,不得不冰封治疗,前年方才解封,因而心智与长相完全不符合年龄。
倘若不计算冰封那几年,他只有八岁。
虽是如此,因着天赋异禀,即便同龄人比他多修行几年,他也很快赶超了上去。
前几日,又学会了御剑飞行。
不过他并不是一个剑修,于剑道并未多少天赋,仅仅会用剑罢了,他同谢阳曜生前一般,修的刀道,十分爱玩刀。
至于为何要去学御剑飞行,纯粹是前些日子,他跟寄养在此的云州州主的小儿子打架,哈士奇拆家一样,把少主府主院给打塌了,气得沈泽兰没收他所有刀,以示惩戒。
谢毓一天不摸刀就全身不舒服,于是精挑细选了一把像唐刀的宽剑,凭借以前的记忆,用起剑来。
不过到底不能飞行不方便,所以又埋头跟宽剑剑灵干了一架,逼得剑灵认了他做主人,由他御用,进行飞行。
沈泽兰心里有气,看着对方折腾,也没有把收来的那些刀还给他,也不知他现在来此做什么。
“父亲,祖尊,你们这是做什么?”谢毓已然出落得十分漂亮,他今日从头到脚皆穿着白色,护腕也没有带。
甫一来此,收了剑,一跃而下,衣袂飘然,一副仙家小公子的模样。
沈泽兰睨他一眼,笑道:“你别在哪里明知故问。”
谢毓同往常一般去拉谢东池的衣袖,撒娇道:“祖尊,我求一个事。”
谢东池千年老狐狸,哪里看不出谢毓在想什么,笑眯眯道:“可以啊,不过你得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您说。”
谢东池道:“今年麓谷虫灾泛滥,你跟你添福叔叔去麓谷,把虫灾解决了吧。”
谢毓怕虫,闻言,立刻走远了,他看向沈泽兰,一把抱住沈泽兰大腿,充当挂件,“父亲,您还在生气吗?别气了,我给你道歉。”
沈泽兰道:“你应该跟你的父亲大人道歉。”
谢毓当即放开沈泽兰,走到焚烧纸钱的地方,跪了下去,小小年纪,一本正经道:“父亲大人,我错了,我再也不在少主府打架了。”
谢毓一路长来,不知道被沈泽兰和谢东池套路了多少次,因而不仅比同龄人心眼更多,说起话来,办起事来,也比同龄人更为圆滑,更为不要脸。
他行云流水作罢,转头看向沈泽兰,小心翼翼道:“父亲,我真的错了。”
沈泽兰挑眉,转身就走。
谢毓手脚并用,又抱住了沈泽兰大腿。
“父亲,您去哪里?”
沈泽兰拖着人不好走路,停了下来,“参加一个赏花宴。”
“我跟你一起去,倘若有什么不妥之处,我也能给你打掩护,不会给您添麻烦。”
“功课写完了吗?”沈泽兰问。
谢毓仰起脸看人,分外乖巧,“写完了。”
沈泽兰闻言,方才同意。
谢毓开心地放手,一骨碌爬了起来,拍去身上草屑,抱着比自己雄伟不少的剑,小跑跟上他父亲的脚步,道:“父亲,父亲,赏花宴在哪里?”
沈泽兰道:“云州。”
谢毓笑容僵硬,“云州州主筹办的?”
“嗯。”
谢毓连退几步,来到他祖父身边,翻脸比翻书还快,“祖尊,我同添福叔叔去麓谷,区区虫灾,不算什么,定能很快解决。”
沈泽兰笑道:“谢小毓,你什么意思?怎么反复横跳?”
谢毓鼓起腮帮子,郁闷道:“我才不去云州州主筹备的赏花宴,去了肯定碰上文善远,我的刀全被您收了,去那儿,不是送人嘲笑?云州主又没收文善远的什么东西。”
沈泽兰把崽子拖了过来,揪他脸颊,对方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去,十分好揪。
“我不小了,父亲。”谢毓挣脱不开,连忙道。
沈泽兰道:“大年初一还在浮云仙宗、谢家、云家说自己是个小孩子,提着篮子要压岁钱,现在又说自己不小了。”
谢毓:“……”
沈泽兰见他说不出话来,放开了人,轻弹对方脑门一下,道:“你不是脸皮最厚了?还怕被人嘲笑?”
“不认识的人嘲笑倒也罢了,可不能叫文善远嘲笑。”谢毓嘀嘀咕咕。
沈泽兰道:“你这样说的话……”
“祖尊,我同添福叔叔去解决虫灾了!”谢毓才不给父亲戏弄他的机会,忙不迭御剑跑了,跑得太快,还跑错了方向。
沈泽兰见状,笑出声来。
.
谢东池自是不会让谢毓出什么事情,他所说的麓谷就在天龙州北部,稍稍有个风吹草动,他就知道了,此次让谢毓跟着谢添福去解决虫灾,虽然带有磨砺的意味,实则是为逗弄对方,就像当初逗弄谢阳曜一样。
谢毓自然猜到了。
他气鼓鼓坐在桌子上,看着随从给他收拾行李,准备驱虫药。
随从很快收拾好了,道:“小少主,这便可以走了。”
谢毓将东西扔进乾坤戒,拿上剑就去找谢添福。谢添福收到尊主消息,带着人,备好车辆,就等谢毓,见谢毓来了,当即挥手示意他上车。
“添福叔叔,麓谷里的虫大吗?”刚一上车,谢毓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谢添福笑道:“挺大。”
谢毓眼皮一跳,道:“多大?”
“最、小、的、也、有、巴、掌、大,大、的、堪、比、蛇。”谢斯回答。
谢毓这才发现谢斯也在车上,他立刻问道:“斯姑姑,你也去麓谷解决虫灾?”
“不,我、去、收、集、一、些、药、材。”谢斯答道。
谢毓点了点头,绷着张稚嫩的脸,不再多言。一行人很快抵达麓谷。
第107章 归来②
麓谷这个地方,空气湿润,水资源丰富,不生虫灾时,植物放肆生长,茂密繁荣。
远远看去,苍翠欲滴,整片山谷宛如一块上好绿碧玺。
生了虫灾,这便全没了。
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丝网裹在暗沉树冠之上,谷内交织的藤本植物枯黄过半,无论是手指细的叶子,还是巴掌大的叶子,此刻都卷成一卷,横在半空,死气沉沉。
谢添福向谢毓解释道:“这里面是复目红背虫幼虫,它们以树叶为食,有毒,毒性不大,但对树木有极大危害,一百条复目红背虫一天就能吃掉七八斤树叶。”
谢毓当机立断,送了把火。
那火噼里啪啦烧了一阵,忽然传来数道极小的,极沉闷的声音,定眼一瞧,原是复目红背虫幼虫全从树上掉了出来,朝他们这伙人爬来。
不稍时,爬到了脚下。
谢毓难以淡定,抬剑就斩。
谢添福这时才接着道:“别看这么小小一卷,里面起码有十来条复眼红背虫,你且放火一烧,这么短的时间,贴进叶面的烧死,里面的没烧死,可不就落了下来,要向敌人复仇?这虫老的少的都记仇……”
“叔叔!你莫说了,放火!快些!”谢毓急道。
谢添福极是好笑。虫谷的任务说来并不困难,不到关键时刻,他不是不会出手,于是,笑上几声,旋身一提,反而寻了块石龟岩,坐了下来。
“小少主,这些若交给我处理,深处那些青龙可就是你的。”
谢斯此刻也不出手帮忙,远远观望。
谢毓气闷之余,权衡利弊,却也不再提什么,拿出十成十,打云州少爷文善远的劲儿,打满地虫子。
说来文善远,父亲大人是见过的,据父亲大人身边的亲卫说,当时父亲大人还抱过对方,也不知为何,没做了对方,留到今日,成了他的死对头。
谢毓一面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面打虫,好歹是个即将金丹期的修士,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一行人这才继续前行,途中,谢毓吸取教训,不敢贸然出手。
傍晚,一伙人到了谷中。
从西侧外围至此,虫子算是清理得差不多了,谢添福抬手,示意大家就势休息,待到天明,再往深处去。
谢毓当然不乐意,抱着剑,跟在正在洒避虫药的谢添福身后,要求离谷休息,或者放出一只云船,大家一起上去休息。
谢添福道:“小少主,我们不怕这些小虫子,你要怕,你自个安排去吧。放心,不告诉尊主。”
你不告诉,祖尊想必也能通过其他人知晓。
麓谷之行,势必要做得好好的,方才能叫父亲把他的宝贝们放出来,重见天日。
谢毓压火坐下,环顾四周,只见无数被丝网倒吊着,用术法抹去生机,却依然宛如生着的卷曲灰黑小虫子,又觉得浑身不适,直冒鸡皮疙瘩,当下拿了玉老虎,悄然握在手里,藏于袖中。
玉老虎是祖尊给他的玉件,其中录有万卷书籍,另外还有数道设定好的回复,只消说出关键字眼,就能触反相应回复。
祖尊说,这是父亲大人给他和父亲的东西。
父亲珍而又重,倘若与他用了,一定要收好,仔细放好,不过前段时间,恼火父亲大人不遵守承诺,丢湖里了,他暗中瞧见,捞了回来。
此玉赐了福,开了光,有辟邪护身,安心养神之用。
谢毓握着此玉,颇觉安定,总算得以放松神经,进行休息。
尚且没有休息多久,手掌无端被扯了一下,猛然睁眼,看向手掌,却无任何异常。
谢毓拧起眉头,生出警惕,正在此刻,手臂震颤,手指一软,玉老虎豁然脱掌而去!
他扑下身,一把拽住玉老虎,眼前天旋地转,紧接着,被拖向虫谷深处。盘坐在身侧,闭目修炼的谢添福等人却毫无察觉。
心道这次是碰上硬岔子,再不松开玉老虎,恐有生命危险,他一咬牙,当即要松开玉老虎,可玉老虎像是黏在他手上了一般,怎么也脱不开手。
无法,只得召出剑,一面将剑插.入泥土,减缓滑向危险的速度,一面捏出求助符,给谢添福等人发消息。
“砰!”一声闷响,身体腾过一片片高矮土坡,他落到散落着乱石的地方。
疼痛迫使他放松一分急紧符。仅仅一分,方才点亮的急紧符就被烧毁,紧紧拽在手里的玉老虎,骤然脱手,到了一片黑雾之中。
这片黑雾笼罩在一棵高大天香木顶端,像一朵盛放的黑花。
树都枯萎了,哪里来的黑花,定是什么鬼物。
来时倒也没听说这破谷里有什么鬼物。
谢毓衣服都被拖烂,脸颊更是叫枯枝败叶,锐石利刺扎出几道血口。此刻顾不得这些小伤了,他秃噜出嘴里的泥,快速爬了起来。
宽剑剑尖糊上一层厚厚的泥土,光泽不再。
他握紧剑柄,避开几截枯枝,朝后退上两步,掐出一张遁地符。
黑雾忽而从树顶疾驰而来,浓重的阴气盖了谢毓一脸,他脸部伤口溢出的血液凝固了,手中遁地符更是碎成粉末。
威压犹如大山,压在他稚嫩的肩头。
谢毓身体摇晃两下,好歹没有跪下去,可他被完全压制住了,别提使用各种仙家手段反击,就连动一下也是奢求。
此刻抬眼一看,那团黑雾凝出人形,果然是个鬼物……黑雾凝成人形后,还在变化,竟然变作一个黑袍人,瞧那被一张漆黑面具罩得只剩两个眼睛的脸,再瞧这忽然收入体内的鬼气,便知面前这家伙不是鬼物,而是鬼修。
人死后,倘若不愿入冥间,甘愿冒着魂飞魄散的代价,驻留于世,修得鬼道,便能成为鬼修。
不过九州没有什么鬼能成为鬼修,驻留于世的鬼在天生鬼物眼里就是增强自身的滋补品,天生鬼物整夜整夜寻觅它们,在它们还没参透天地之理,修得鬼道前,就将它们吞噬得差不多了,而逃过一劫的鬼物,修鬼道时,极大可能会走偏,如此,自然没有什么鬼能成为鬼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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