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鬼修指定搭了父亲大人的顺风车,否则,怎么会有今日?
父亲大人死后,祖尊为了让父亲大人顺利成为鬼修,把九州存在的威胁清扫了一遍,另外又设下无数清诫石碑。
鬼修向来不喜旁人直直盯着,谢毓仅仅看上一眼,就垂下视线,故作惶恐,瑟缩道:“你……你别杀我,我家有权有势,你要什么都能给。”
鬼修显然对权势不感兴趣,左手一翻,玉老虎浮于掌中,“哪里来的?”
对方的声音微哑,泛着阴冷之气。
谢毓心道:莫非这鬼厮与父亲大人有过节,如此,万不能暴露自己身份。
他小心看了一眼玉老虎,道:“少主府捡的。”
“捡的?”对方重复道。
谢毓鼻尖冒出冷汗,“正是,前辈。”
那鬼修闻言,垂眼朝他看来,“你一个人修唤我一个鬼修为前辈?”
谢毓道:“我的祖父乃是鬼修,号召万鬼不在话下,年幼时听爹爹提起,甚是艳慕,故而见着前辈便觉亲切,不拘细节,唤了前辈。倘若前辈生气,晚辈再不如此,只是不知如何称呼前辈?尊上?鬼将?亦或者鬼修大人?”
“你这小孩倒是有趣。”对方饶有兴趣,收了威压,“姓甚名谁?”
谢毓浑身一轻,总算能动。他的体内置入了凤凰环,倘若被人重伤,凤凰环会第一时间将他带回浮云仙山,以保住性命。
但以目前情况来看,到不了这个地步。
或许再拖些时间,祖尊和父亲他们就找来了。他消失这些时间,添福叔叔等人应当察觉,联系了他的长辈们。
心中既已打定脱身主意,谢毓越发冷静,但表面依然恰当好处的显露出应有的情绪。艳慕、恐惧、向往。
“前辈,晚辈姓唐,单名一个琢字。”
鬼修颔首,随后问道:“你同少主府有何关系?这只玉件原主又是谁?”
谢毓扣住掌心,乖巧道:“回前辈话,我是沈少主好友的儿子,至于玉件,听我爹爹说是沈少主的东西。”
“沈……少……主?”鬼修咬着这三个字,眼中泛出淡淡迷茫。“此人是谁?”
这年头还不知他父亲的鬼修真少,看样子,这鬼修之前一直未入世,如此,消息才会如此不灵通,连他父亲也不认识。
谢毓回答:“当今九州少主的道侣,九州尊主的儿子,沈泽兰。”
“沈……泽……兰?”对方喃喃自语,不敢自语几息,对方忽地捂住脑袋,低低怒吼。阴冷气息如决堤河水,瞬间席卷整个麓谷。
谢毓心惊胆寒,难不成一开始的猜测有误,实际鬼修与父亲有仇?不过他与哪个父亲有仇,都少不得找自己麻烦。他压实嘴,绝口不提自己身份,担忧道:“前辈,你……你没事吧?”
对方不应,抬头看来一眼,暴戾之气十足。
忽地,对方提住他的衣领,将他带出麓谷,手背青筋暴跳,道:“小孩,我问你,少主府在何处?”
眼下情形,期望长辈,是为不妥,应当改变策略。思来对方问及少主府,或许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少主府是什么地方?岂是一个鬼修可以搅动风云的地方?
真是作死。
此决定与他有利,自是不必绞尽脑汁推脱,谢毓干干脆脆指明方向。
对方提着他走了一段路,忽而转了个方向,来到一个偏僻地方,道:“把沈泽兰约到此处。别玩什么花招,否则要你性命。”
谢毓定了一瞬,心道:这鬼修脑子怎么转过弯了,不去少主府了。
随后两眼放光,摩拳擦掌,“前辈也瞧不惯沈少主?我们真是有缘,您放心,我一定帮您将他约出。届时,您做掉沈少主,给我封个官当当,我带着全家给您开道,助您推翻当今统治者,一统九州,建立新的王朝!”
鬼修:“……”
鬼修□□沉默了。
良久,冷冷呵了声,他松开谢毓的衣领,听不出是夸奖欣赏还是讥讽嘲笑,道:“你个小孩也有这般雄心大志?”
“年纪小如何?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鬼物睨他一眼,盘腿就势坐下。“无用之话全且收回,按我吩咐行事。”
谢毓丧气应是。他拿出联络符,联系到唐铖,“爹爹,你现在何处?我找沈少主,有重要的事情同他说。”
唐铖闻言,一怔,怔了几息,反应过来,应了声,道:“沈少主去了云州,现在应是在参加赏花宴,你这小鬼,找沈少主做什么?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同你说,不许闹事,沈少主不是你能胡闹的人。”
谢毓为此打包票,“爹,此事不能同你说,我真是有重要的事找沈少主,你帮我转告沈少主一声吧,求求你了。”
唐铖无奈叹气,道:“行了,知道了。”
说罢,掐断了联络符,不过片刻,唐铖又联系他,道:“沈少主要见你,你现在在哪里?”
谢毓已经学着鬼修,盘坐在地,闻言,朝鬼修看去,见对方没有说话,道:“我在外面。”
“什么外面?哪个外面?”唐铖问。
一旁的少主府护卫队长,按照正在匆匆往回赶的沈泽兰的指示,一边用追根溯源符,在不惊动威胁者的前提之下,确定小少主大概位置,而后折毁一片刻了神通令的玉叶。
这片玉叶,与凤凰环同出一片通神玉,折断后,能够连接凤凰环,使人确定联络者的位置。
这门手段是在父亲大人从百鬼崖回来后,祖尊为防亲戚朋友再次出现下落不明的事情,逼着人弄出的。
谢毓感知到玉叶连接到凤凰环的细微动静,稍稍松了口气,只当不知长辈知晓了他的位置,很快会来救他,他只需拖延一些时间,再度看向鬼修,无声询问对方这里是哪里。
鬼修定定看着他,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他居然从对方反应里读出也不知道这个地方的信息。
谢毓:“……”
谢毓眨眨眼,故意对唐铖,道:“爹,我去少主府找沈少主。”
”这是必然,难不成等着沈少主去找你?”
谢毓三言两语同唐铖告别,转而询问鬼修,能不能同他去见沈少主。
对方淡淡道:“既已打定主意,何必问我?”
谢毓露出讨好的笑容,他生得好看,即便如此,也没有半点猥琐,反而越发乖顺,招人喜欢。
“前辈你放心,我会掩护你,我们进去少主府,定是没有任何问题。”
鬼修审视着他,然而问道:“你这般聪明的小孩,猜不出我为何半路改道,来到此地?”
谢毓瞪大眼睛,道:“为何?”
“过分聪明了。”鬼修点评道。
深秋时节,即便是灵力浓郁程度远胜于其他地区的天龙州,各地树木也显出几分萧瑟之意。
凉风从远方腾来,扑向谢毓。脸部伤口方才被对方身上的阴气凝结,现下远离对方,阴气退散,伤口暴露在空气之中,止不住流血。
鬼修抬手。
谢毓呼吸一滞,下意识闭上眼睛,下一刻,只听一句“不过我喜欢”,紧接着,伤口传来丝丝缕缕的痒意,待痒意消失,抬手一摸,伤口已经愈合,不仅如此,血液也擦尽了。
鬼修道:“你且放心,我不会伤你,只是……以前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小孩长得好生面熟,偏偏他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不仅是他,那只玉老虎,他好像也在哪里见过。
至于沈泽兰这个人,他更是在哪里听过,直觉告诉他,他应该见过此人,这个人或许与他不愿入轮回有关,可他完全想不起,沉下心神,努力去想,却弄得心烦意乱,头疼不已。
说来,他根本没有成为鬼修前的记忆。
方才着急去少主府 便是想去见沈泽兰,不过思及少主府的危险程度,又退却了,转为威胁小孩约人。
他现在的修行不算高,结识的鬼修告诉他,他成为鬼修的时间太短,需要潜心修炼百八年,才能成为人人惧怕的鬼主。
谢毓闻言,诧异地审视鬼修,思索几息,乖顺道:
“不曾见过,倘若以前见过,依前辈这副模样,定然过目不忘。”
鬼修收回目光,道:“你父亲同沈少主是好友,既然如此,想来你在沈少主心中份量也不轻,不必瞒着你爹了,叫你爹同沈少主前往星月江赎你。”
沈泽兰来自少主府,他若想看一眼沈泽兰长什么模样,简单得很,使出灵石,稍加拜托,就能得到对方的画像,然而他总是惦记着亲自见见本人,为此不择手段。
谢毓抿着嘴角,正要同他说,自己在沈少主那里没有什么份量,不过他愿意一试,忽然云开雾散,自有一番正气从四周荡来。
谢毓眼睛一亮,对方察觉不对劲,冷斜他一眼,闪身便走。
尚且没有完全离开,一道剑光斜切而来。
蔚蓝的光芒划亮附近,使出此招的应是一个身负水灵根的修士,空气震颤间,随着剑光的逼近,原本就湿润的空气越发冷冽,令人产生浸在水里的错觉。
观此招威力,攻击者修为或许同他相差无几,倘若平时,也就应了,博出个高低,然而此刻,猜出对方不止一人,胜算渺茫,不做他事,避开这一击,只管走就是。
鬼修运转身法,鬼步玄妙,擦着剑光而去。
沈泽兰远远看见这一幕,冷笑一声,收起雪吟剑,一个瞬移术法,来到谢毓面前,半跪下,上下检查对方。
手脚完整,内脏不少,诅咒蛊虫全无。
没有什么事。
沈泽兰放松,道:“没事就好。”
谢毓扑入沈泽兰怀里,红着眼眶,闷声闷气道:“父亲,你怎么才来,我怕死了。”
沈泽兰道:“别装。”
谢毓:“……我才八岁。”
“活了十二年。”
谢毓:“……”
谢毓心道,父亲怎么半点不上当,他站直身体,看向鬼修逃跑的方向,气道:“父亲,那个胆大包天的鬼东西,把玉老虎抢走了!”
沈泽兰抬眸,幽幽看去,道:“放心,拿得回来。”说着话,随后而来的人,放出伏魔犬,追了上去。
沈泽兰先让谢毓同谢添福等人回浮云仙山,随后不紧不慢跟上随后而来的人。这些人皆是少主府甲等暗卫,沈泽兰遥遥看见他们时,他们已经绝了鬼修的去路,只待捉拿。
那鬼修见此情形,当下将玉老虎用鬼气一卷,往左侧密林掷去。密林忽而出现细微的动静,应是鬼修同伙想接下东西。
玉老虎有多重要,整个浮云仙山都知晓。
其中几个暗卫当即朝密林跃去,正在此刻,平地起阴气,浓重的阴气瞬间模糊在场之人的五感。
一群暗卫意识到中计,正心道不妙,阴气忽散,原是沈泽兰赶到此处,给了鬼修一剑。这一剑正好刺中鬼修胸口,打断了对方的召鬼术。
鬼修咳出口血,抓住雪吟剑,往外一拔,置于地面,掐诀施出底牌——移魂术。
所谓移魂术指得是在一处阴气旺盛的地方埋下一具无主尸体,往里困上天生鬼物,待到有难时,便破开尸身封印,将自己与天生鬼物交换位置,换取生路。
此术施展了,便不能为外人打断。
沈泽兰皱眉,正要命人搜查天龙州阴气旺盛之地,移魂术有范围限制,不能超脱身处之州,瞥见雪吟剑沾上鬼修血后,轻轻颤鸣,想到什么,蓦然忘了命令,掐诀调转剑身,猛然刺向鬼修面具。
鬼修的身影已在移魂术的作用下淡去,即将同天生鬼物交换,因而这一剑没有刺中。
沈泽兰心急如焚,收起雪吟剑,喊道:“谢阳曜!你是不是谢阳曜?”
暗卫们皆怔于原地。
鬼修闻言,侧头看向他,双目相视不过几息,忽而抱住脑袋,痛苦喘气。正是如此,他自己施展的移魂术被自己打断了,身影又恢复了实态。
沈泽兰疾步走到鬼修面前,手指颤抖,捏住面具系带,解下面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不过此刻这张脸遍布丑陋的烧伤伤痕。
抬指一寸寸摸过对方的脸,沈泽兰咬牙切齿地给对方伤口止血,又拿出一枚止痛丹,喂进对方嘴里,可对方依然十分痛苦,甚至跪倒于地。
沈泽兰慌了,一面命人请医圣,一面跪了下去,查看对方身体。他那一剑并未刺中对方要害,按理说,不应如此。
慌慌张张查看对方身体一遍,却并未发觉异样。
无法,他只能握住对方手腕,陪着对方。
半响,对方方才平静下来,他放下双手,抬头看向沈泽兰,定定看了一会,道:“……我叫谢阳曜?”
沈泽兰审视对方,不安道:“是。”
对方笑了,心道难怪方才忆起一片精美绝伦的建筑之中,有人站于他的身侧,喊他谢阳曜。
沈泽兰不知对方为何笑了,心下涌起怒火,抱住对方,恶狠狠质问:“谢阳曜你他娘,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谢阳曜迷茫地看着前方,看了一会,垂眸看他。“你是……”
沈泽兰勒紧对方,道:“别说你失忆了。”
此人甚是熟悉,谢阳曜被他抱着,凝化出的心脏剧烈跳动,血管中的血液仿佛暴雨中的大河,滚滚而流,他的呼吸急促,口舌发干,一些深藏于意识的东西,蓬勃生长,几欲挣破枷锁。
他僵硬地任由对方抱着,对方的体温不高,他这具阴冷的躯体却被熨热了几分。
面对对方的询问,他不自觉地放下防备,回了真话。
“确实失忆了,修得鬼道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顿了一下,又道:“你……莫非就是沈少主沈泽兰?”
沈泽兰怔愣片刻,一面安慰自己对方回来就好,其它事情不重要,一面深深吸了口气,压下酸楚,道:“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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