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经牢系赤绳,意治情投,行看永偕……白首,”
“花好,月圆,欣燕尔之,”
“将咏,咏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先盟,谨订……此约。”
清越的声音念到一半便开始哽咽,断断续续地将剩下的念完,那张漂亮秾丽的脸上已经遍布泪痕,抬手狼狈捂面,任由冰凉的泪水滑入脖颈。
我恨你啊,先生。
婚书上明明与我立下“永偕白首“的誓言,又为何要骗我?
明明经年情意深重,却又从不言说,早早地立下遗书。
若无上海重逢,是不是及冠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了?
就连这场他满心期许都婚仪,都像是他求来的一场痴心妄想。
梦碎了,便再也拼不起来了。
「此身已报国,无情再许君。」
倒是全了你的大业,却唯独对他狠心。
顾爻啊,你好狠的心。
将遗书与那本剪报册放在一起。
一手将我的心捻得酸软,一手毫不留情地往里面捅刀子。
照片或清晰,或模糊,却从未错过半点。
连街头小报对他捕风捉影,夸大其词的文字描写都被细心剪了下来,妥帖收好。
一整本剪报册,左不过都是两字——阎郁。
顾爻啊顾爻,你是真的能忍啊。
他恨啊,却更爱着顾爻。
他知道先生无错,却私心中总是想要他将自己放在第一位的。
明明分别那几年同样不好受,又从不踏足晋北。
是愧疚吗?
还是不想连累他?
如今也无从得知。
一朝情绪崩溃,倒是哭了个够本。
“阿爻!”
他已经忍了太久了。
真的,太累了……
风中带起呜咽,是归家的亡魂在哭泣。
***
哭够了,阎郁抹了把眼泪,伸手将这些年他去寺庙求的祝福尽数烧了出去。
每当他坐在蒲团上捻着佛珠,他总会想着,当初的先生,也是抱着这样虔诚的心,满心只念着一人吗?
阎郁不知道。
但他现在是这样。
他将先生给他祈求过的祝福,尽数归还。
一愿:
「先生来生岁岁长安。」
二愿:
「先生来生万事顺遂。」
三愿:
「先生来生觅得良人常相会。」
四愿:
「……」
……
看着火舌将一张张纸烧成灰烬,阎郁的眼神沉了沉。
他终究是舍不得的。
明明那个人许了他一世,却终究只有几日欢愉。
将最后几张纸放进火盆,阎郁轻叹了口气。
“先生,来之前想着生死簿上要将你与和我绑在一起,如今却又舍不得了。”
牵连了你两世,又如何能再奢求下一世呢?
阎郁没有再做什么,只是将那些顾爻的东西都放在一边。
有人来给他收尸的时候,会尽数当做陪葬。
他像是有些累了,轻轻靠在碑上蹭了蹭,就像是蹭着青年温暖的颈窝。
蝴蝶刀悬在指尖,阎郁终究还是选了身侧的一瓶毒药。
先生的刀可以用来报仇,就不要沾上自己的血了,免得让判官给先生判了罪孽。
烈火灼心间,葱白的指尖搭上那个让人心心念念的名字。
“先生,下一世,我们还能……再见吗?”
最后三个字被风吹散,停滞在半空中的手指滑落,那张秾丽又漂亮的脸上挂着轻柔的微笑,像是陷入了什么美梦。
我也希望先生遗书上的愿望能实现。
那是我两世求而不得的祈愿。
「愿来世与君相逢于山花烂漫处。
无病,无灾,无恨,无痛。」
第292章 家国难全(番外)
徐青再次踏上故土已经是在离国五年之后。
这些年他有意无意地回避国内的消息。
更准确来说,是在回避那个人的消息。
萧禾出了国就没人可以管得住他,与他装了一年夫妻,借着各种小事与他吵架,终于名正言顺和他说再见。
偶有来信,她和她的新任丈夫也过得很开心,在欧洲各处游玩,美其名曰给自己的宝贝找灵感。
而对于萧禾在萧家将他塑造成渣男这件事,徐青也没有任何意见。
毕竟这是当初就说好的条件。
不知是不是愧疚,这些年他总能收到了来自萧禾的礼物——方淮的画。
借着那些漂亮又写实的油画,这些年忙着拓展徐家海外事业的徐青竟也看尽了这些美丽的风景。
他见过普罗旺斯漫野的薰衣草,见过生机勃勃的向日葵,也见过波光粼粼的阿诺河,熠熠生辉的百花大教堂………
在方淮的笔下,好像一切都是美好的。
小到一片落叶,大到一座岛屿,在他的笔下永远都是充满生机的。
他就像是对这世间永远怀抱着热情的稚子,用热烈又细腻的笔触,勾勒出这世间盛景。
他知道这是萧禾的好意,也就收着。
看一看这些漂亮的景色他的心情也能好一些。
他不是在看景色,是在看萧禾与方淮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要他让自己忙起来,就能不去想其他的事情,人也越发沉默。
而徐菀什么都知道,好几次看着忙到深夜的哥哥都是欲言又止。
在徐青这次回国前夕,徐菀送他到码头,看着明明在笑着,内里却已经腐烂的哥哥,终是忍不住落泪。
“哥,你要是想他,这次回去,就去找他吧。”
徐青踏上甲板哪的脚步一顿,他转头看向哭得梨花带雨的徐菀轻叹了一口气,“小菀,你一定要找个喜欢的人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而我……就算了吧。”
在满堂宾客中他们以夫妻之名互拜,此生就不该再有什么奢求了。
他要是还敢找贺言深,大姐不会放过他的,而他的身份待在贺言深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危险。
所以,这样就好了。
徐菀怔怔地看着那道身影上了甲板,逐渐远去。
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徐青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大约是百感交集吧。
服侍着徐家两代人的老管家走上前,接过徐青手上的行李,“少爷,跟我来吧。”
徐青有些疑惑,却没有多言。
他不知道大姐为什么没有来。
还有这原本还有些富态的老管家如今怎地也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若算起来,他大概是怨的。
可他又没有资格恨她,母亲去得早,是大姐将他一手带大,百般呵护。
他只是直觉,应当是出了什么事情。
不然当初那般费尽心思将他送出国,如今又为何来将他叫回来。
可他却没有想到再见会是这样的场景。
那般貌美的,意气风发的大姐,像是永远也不会倒下的大姐,如今成了这样。
形销骨立。
瘦骨嶙峋。
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具躯壳。
房中的药味冲得徐青想吐,必是积年才能变成这般模样。
徐桑坐在床上笑着朝着他招手,“阿青回来了,过来吧。”
徐青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那已经瘦脱相的手,抓在手中,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肉贴着骨头,几次开口,却都说不话,只感觉喉咙堵得慌。
反而是病重的人看得更开,看到徐青哭得这般难过,伸手轻轻擦掉那张脸上的泪,有些无奈,“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哭啊?”
徐青一把抓住脸侧的手,轻轻蹭了蹭那个,嘴唇抖得不像话,“大姐,你怎么,怎么了?”
青年的声音哽咽又悲怆,听得人心里一紧。
徐桑叹了口气,没有瞒着徐青。
毕竟这徐家,还是要徐家撑起来的。
“其实这病,我能撑五年,已经是极限了,今后的路,就要你们自己走了。”
因为病了,才想着将最重要的亲人送离这是非之地。
她没有余力护着他们。
所幸,这么多年,徐家的许多产业也转移到了国外。
在国外站稳脚跟,就算没有她。
徐青和徐菀也能过得很好。
***
徐青推着徐桑在院子里晒太阳。
一阵风过,就引得轮椅上的人一阵咳嗽,徐青赶紧将搭在椅背后的毯子一抖,轻轻搭在女人腿上。
“都说了外边有风,怎么还要出来呢?”
看着面前蹲着给自己拉好毯子的徐青,徐桑一阵恍惚。
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亲近了呢?
好像自从她出嫁,就再也没有和阿青这样亲近过了吧……
乖巧的弟弟记忆太过久远,久到徐桑已经记不清时间了。
只剩下支离破碎的争吵和无声的对峙。
一晃神,喉咙的那股的痒意就怎么也压不住。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连那眼角的泪花都被咳出来。
可那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看着一脸紧张给自己拍背的人,徐桑竟有些舍不得死了。
她这一生,好像都没有过什么欢喜,父母不和,嫁的夫君也是个风流胚子,还想要她的命,却被她反杀。
如今想来,竟是小时候和徐青相依为命的日子最开心。
可阿青的欢喜,终究是被她毁了。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掌心下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肩膀,都让徐青皱紧了眉头,他将轮椅掉了个方向。
“这太阳明日再晒,今天先回去,我马上让王医生过来。”
听着这强势又别捏的话徐桑笑了笑,伸手轻拍了一下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抬头看着耀眼的天光。
“不必了,明日,说不定就见不到这样好的阳光了,我知道你和萧家小姐只是做戏给我看。”
我又何尝不是做戏给你们看呢?
萧家早年间就将产业往国外转移,徐家借萧家的势力,就能在国外站稳脚跟。
徐青的脚步一顿,没有再动,只是静静地陪着徐桑看着院中盛开的海棠花。
这阳光暖融融的,晒得人身上也暖暖的。
竟也让徐桑感到了久违的温暖,连带着她的精神都好了许多。
在身体一切生机复苏的那一刻,徐桑就知道,
她该走了。
偏头看向神色冷冽的弟弟,她竟想不起来徐青笑着是什么模样。
她记得从前,徐青是最爱笑的。
终究是她的错。
颤抖的手指在轮椅背后的口袋中掏了掏,徐桑轻轻拉了拉徐青的袖角。
“阿青,去看看吧。”
说完,徐桑将手中的东西塞进了徐青的手中。
徐青低头,看着那两颊凹陷的脸上牵出一抹温软的笑,原本苍白的面色也变得红润。
他知晓,这是回光返照。
徐桑说完,转头继续看着院中盛开的海棠花。
徐青静静地将手搭在那瘦削的肩膀上。
在融融天光中,感受着眼前的人,慢慢断了呼吸。
再没有声息。
泪随着风一起落下。
从今日起,再也没有那个让他能依偎着撒娇的人了。
第293章 家国难全(深情番外上)
徐青与贺言深的相遇说起来还是有些抓马的。
那日晨间,天光正好,上海的街头,贺言深吊儿郎当地就将人给拦下了,朝面前矜贵到每一根头发丝的人,贺言深轻啧一声。
还真就是和他这样的泥腿子不一样 看着就是个娇生惯养的,他微微一笑。
“早啊,徐先生。”
徐青看着眼前拦住自己的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像是不理解这人为什么拦住自己。
“贺探长,有何贵干啊?”
看着面前一脸防备的人,贺言深站直了身子,整了整袖口,“徐家大小姐现下正在我巡捕房喝茶,徐先生要去看看吗?”
看着那双漂亮的眸子微微一变,而后透出惊愕与怒火,恨不得把自己打一顿的模样,贺言深只觉得好笑。
这点子威胁的目光对他来说约等于无。
反而是那张一向在宴会中像只老狐狸似的脸,现在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让他更有兴趣,实在是有些……可爱?
反差的可爱。
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和平日中的模式化笑容不同,现在这笑容弧度不变,却带着些阴森森的意味。
抿唇笑了笑,贺言深就想要拿逗猫棒来抖一抖面前这只波斯猫。
可想到今日来的目的,他有些微微的遗憾。
第一次正式见面,就要诓人给自己打白工了。
啧。
还真是有些过意不去呢。
心中这么想着,面上神色不动,他抬起双手,做投降状,面色无辜,“徐先生不要这么激动,徐小姐涉及一起命案才将她带回巡捕房调查,只是这调查的时间,可能要有些久了。”
贺言深装作无意地叹了口气,像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徐青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心中思索着面前这人打着什么主意。
明知贺言深今日来找自己肯定是挖着坑等,为了大姐他却还是要往里跳的。
看着面前笑得一脸纯良的人,那带着些讨好的笑容稍稍地抚平了徐青心中的怒气,
毕竟,伸手还不打笑脸人。
“那贺探长是遇到了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吗?”
贺言深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搓着手一拍大腿,“徐先生实在是料事如神,要是有徐先生的的鼎力相助,相信很快就能还徐小姐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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