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昔钧问伴月道:“她的帕子呢?”
伴月连忙取出,岳昔钧左手捧着谢文琼的双手,右手捏着帕子蘸了蘸谢文琼脸上的泪珠。
谢文琼鼻头抽动,小声道:“右边没有擦净。”
岳昔钧道:“殿下转过来。”
话一出口,二人皆是一呆。
岳昔钧装作失了忆,面上半点不觉自己说了甚么不得了之事一般,连狡辩一句“我听伴月适才这么唤你”都不曾想起,只是拿着帕子的手不自觉得使了力,惹得谢文琼也回过神来,对着岳昔钧嗔了一句:“手上没轻没重的。”
岳昔钧道:“对不住。”
谢文琼也不提岳昔钧失言之事,佯装平常,举了举手,道:“怎么办?好疼。”
岳昔钧将帕子交还给伴月,推了推谢文琼捂着左手的右手,道:“我瞧瞧。”
谢文琼便摊开手,给她看红肿的食指。原本细白的手指上生了一个小包,就生在指甲边上。
这时,安隐打了水来,也取了一瓶消肿药。岳昔钧用帕子沾水细细擦净了患处,挖了一些药膏,往谢文琼的手上涂去。
谢文琼就被砸的那一下疼些,此时缓过劲来,倒没有那么痛了,但她小题大做道:“痛死了。”
岳昔钧掀开眼皮看了谢文琼一眼,忽然低下头去,对着鼓包吹了一口气。
谢文琼一惊,只觉一股酥麻痒意从指尖漫上,人说“十指连心”,这痒意果真直通心府。
谢文琼一缩手,但又不那么愿意缩手,便又把手伸回去了,脸上莫名其妙地红了红,道:“你做甚么?”
岳昔钧道:“小时我呼痛,娘亲们都讲,吹吹就不痛了。”
谢文琼嘴上不由和她找茬,道:“怎么,你想当我娘?”
岳昔钧笑道:“我可不敢。”
谢文琼瞧了瞧掉在地下的锤子和钉子,不由有些赧然,便向伴月道:“你去把剑挂了罢。”
安隐在一旁道:“还是我来罢。”
伴月也不含糊,直接捡了锤钉,踩上了矮凳:“我来罢。”
伴月三下五除二地挂好了剑,谢文琼看这房中有了些驸马府中熟悉的样子,心中莫名有些高兴。
岳昔钧问道:“你用过早膳了么?”
谢文琼摇摇头。她一夜未眠,就等坊门开门,便放了鸽子,一路奔波,哪里有心思吃饭。
岳昔钧于是起身,道:“我给你做一点。”
安隐道:“我做罢,你也歇歇腿。”
岳昔钧却道:“旁人做的恐她吃不惯。”
谢文琼笑道:“那你做的我就吃得惯了么?我不曾吃过你做的饭罢。”
岳昔钧微微笑道:“我观你面相,是喜欢鹿筋的,要烧得软烂,浸满果香。还喜欢凤舌,要加了香料以火爆炒,多一分火候,少一分火候,都是不爱吃的。鱼要红烧,不喜清蒸,肉要去骨,鱼要去刺,虾蟹要去壳,是也不是?”
桩桩件件都不错,谢文琼在饭桌上向来克制,不料这般都被岳昔钧觉察出来。
谢文琼愣住了,却听岳昔钧继续道:“可惜此地无有甚么大鱼大肉,我便掐指一算,你也是爱果蔬的,只不过菜要去梗,果要切细,不爱清淡的蒸煮,必然要些佐料提味,又不可滋味过重——这也不错罢?”
谢文琼如今是真由心而笑,道:“真是神机妙算。”
岳昔钧便向安隐道:“瞧瞧,这般难伺候,你哪里做得来呢。”
谢文琼道:“好哇,当面说起我的不是来了。”
岳昔钧道:“哪里敢,是说小姐金贵,我们不敢怠慢。”
岳昔钧说着,便撑着拐杖往屋外走去。厨房并不在此处,因此,她还要行一段路才行。
谢文琼跟在岳昔钧的身后,走到门口,瞧见屋外空地,忽然有些空空落落的害怕,出声唤道:“小竹子。”
岳昔钧回首,颇有耐心地道:“怎么?”
谢文琼咬咬下唇,道:“我虽然砸了手,但这点伤不打紧的。”
谢文琼道:“我还能干农活。”
岳昔钧笑了,道:“你歇歇罢。”
谢文琼急道:“我……”
岳昔钧打断她,道:“不会要你饭钱的。”
想了想,岳昔钧补充了一句:“也不要房钱。”
第63章 学识五谷神司葱蒜
谢文琼犹豫一瞬, 终究还是问了出口:“那我能住多久?”
岳昔钧道:“要看缘分。”
“甚么?”谢文琼道。
岳昔钧道:“浮云有来去,世事自无常。”
谢文琼心中又有些慌乱了,她之前见岳昔钧在桃花树下安睡时, 是真心实意的要放手, 如今柳暗花明又有了相处之机, 谢文琼却贪心起来,奢求起天长地久,因而岳昔钧话中有一丝丝“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之意,都叫她患得患失、惶惶不安。
谢文琼心道:她兴许不曾说错, 这世间果真有因果报应, 有缘起缘灭。我往日叫她跪我、听我、取悦我,如今我要见她、见性、见缘法。
这般想罢, 谢文琼自嘲一哂,道:“晓得了。”
岳昔钧也有些莫名的感伤, 垂目敛去了神思, 不敢细思细想,直往厨房走去。
厨房也不大,但其中锅具铲勺等一应俱全, 柴火也是几位娘亲劈好了的,安隐抱了一捆, 放在灶旁待用。
九娘正在厨房之中,她素来喜爱吃食,在军中觑准机会,便要做些甚么来打牙祭,如今脱出牢笼, 更是爱往厨房钻。
九娘见了人来,问岳昔钧道:“你不曾吃饱么?”
岳昔钧道:“九娘做的饭, 我是饱得不能再饱啦。是……怀玉不曾用早膳。”
谢文琼也笑道:“是我饿了。”
九娘正在揉面,闻言道:“你吃汤面么?”
“不劳九娘,”谢文琼道,“小竹子给我做。”
九娘疑惑道:“小竹子?”
岳昔钧忽然有些尴尬,道:“是我,我不是叫岳筠嘛,竹子为筠。”
岳昔钧这个解释十分僵硬唐突,九娘不甚在意,随意点点头,又去揉面了。
岳昔钧往菜筐中看了看,捡了几样菜洗净,又嘱咐安隐蒸上米饭。
谢文琼和伴月在一旁看着,谢文琼道:“我能做甚么?”
岳昔钧道:“外面桃花开得好,你去看看罢。”
谢文琼道:“我不要玩。”
岳昔钧道:“那就剥蒜罢。”
岳昔钧说完,一瘸一拐地去取菜刀切菜,却见谢文琼还站在原地,便道:“不想剥么?那就……”
“不是,”谢文琼羞道,“哪个是蒜?”
岳昔钧忍俊不禁,谢文琼恼羞成怒:“别笑啦!”
伴月指了指一个筐里的蒜,小声道:“小姐,这个是蒜。”
谢文琼泄愤般抓了一颗,大力一掰一捏——蒜皮簌簌掉落,蒜瓣也如同下雨般落了一地。
谢文琼愣了一下,又慌忙蹲下去捡。伴月说着“我来我来”,也满地捡蒜。
有一瓣蒜滚到了岳昔钧脚下,岳昔钧本想捡一下,但一弯腰腿就疼,便作罢了。
岳昔钧低头看见谢文琼一跳一跳地捡蒜,好像一只小兔子,不由眼中染上了笑意。
谢文琼正跳到岳昔钧身边,捡走了那颗蒜,一抬首望见岳昔钧冲自己笑,以为她在嘲笑自己四体不勤,便站直了身子想说些甚么找补找补,却发现自己五谷不分是个铁一般的事实,由不得狡辩,只得闷闷不乐,一言不发,转头提了个小凳子坐下,跟着伴月学剥蒜。
岳昔钧安慰道:“人不是生来便会剥蒜的。”
谢文琼并未被安慰到,闻着蒜味儿扭头打了个喷嚏,道:“我觉得你天生就会。”
岳昔钧一边切菜,一边笑道:“那我定然是司蒜之神转世投胎。”
谢文琼被逗得发笑,道:“那岂不是还有司葱之神、司姜之神?”
“凤凰都发话了,那没有也得有。”岳昔钧手下“咣咣咣”切个不停,顺嘴说道。
谢文琼闻听此语,倒想起了在摘星楼沈淑慎的生辰宴上,岳昔钧也将自己比作凤凰打趣,一时间竟生物是人非之感。
谢文琼道:“哪个是凤凰?”
“咣咣”声顿了一下,又如前响了起来。岳昔钧道:“哪个金枝玉叶不会剥蒜,便是哪个。”
谢文琼哼笑一声,道:“听闻你家人都学富五车,不知你也是否如此?”
岳昔钧不晓得谢文琼为何忽然另起话头,但疑心其中有诈,便道:“我学识浅薄,恐怕要给娘亲、兄长丢面。”
谢文琼道:“旁的不说,有一句话总该听过。”
岳昔钧道:“我学识浅薄……”
谢文琼才不听她甚么过谦之语,径直道:“你可知‘凤凰非梧桐不栖’的下一句是甚么?”
岳昔钧在心中自然而然冒出一句“非竹实不食”。她正纳闷谢文琼何故忽引此句,便停了切菜的手,转头去瞧谢文琼的面色。
谢文琼冲她一笑,也不解释,又复低下头去和手中的蒜斗智斗勇。
岳昔钧连起来思索一回,方知其意——
“凤凰非竹实不食”,这是拿“凤凰”和“小竹子”打趣。
岳昔钧笑道:“‘凤皇应德而来,岂竹梧桐能降?’”
她引了一句《魏书》里的话,在此意指自己配不上谢文琼,有推脱抗拒之意。
谢文琼哼了一声,引了下一句,道:“‘朕亦未望降之也。’”
——本宫还不稀罕呢!
第64章 对君姑公主再剖心
九娘在一旁听了, 不解其意,随口道:“怎忽然掉起书袋了?”
岳昔钧不好解释,便顾左右而言他, 道:“九娘, 这菜需要焯水么?”
九娘便兴奋起来, 撇下面点,上手指点起岳昔钧来。
安隐蒸完米饭,就离了厨房,此时回来, 手中提着一个高凳, 将凳子放在岳昔钧身后。
岳昔钧向安隐道了声谢便坐下,左腿也得以歇息。谢文琼在伴月的帮助下剥完了蒜, 问岳昔钧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岳昔钧伸手道:“捣蒜,请给我罢。”
谢文琼道:“我想试试。”
岳昔钧目光凝在谢文琼左手食指上的红包, 道:“怕小姐重蹈覆辙。”
谢文琼一气之下, 气了一下。她也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于这种捶打砸捣的动作有些害怕。
但谢文琼仍旧嘴硬道:“我只是一时不察。”
岳昔钧点头附和道:“不错, 绝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绝不是吃白饭的。”
谢文琼辩不过, 又问道:“还有甚么可以做的么?”
岳昔钧道:“剥葱罢。”
还不等她指给谢文琼看甚么是葱,那边安隐便道“我剥完啦”。
谢文琼不禁赞叹道:“好麻利的手脚。”
安隐从前对谢文琼有些意见,听她这么一夸,内心还有些复杂。
安隐道:“谬、谬赞了。”
岳昔钧道:“看来真不剩甚么,你去厅堂等饭便是。”
谢文琼不走, 道:“我在此处看看。”
岳昔钧便由她站在身侧,自和九娘说话、炒制便了。谢文琼有些插不上话, 倒也受其乐融融氛围感染,不觉得被冷落。
不多时,两盘色香味俱全的菜便出了锅,知晓谢文琼喜吃肉,都放了从镇上购置的肉在其中。
岳昔钧又问伴月道:“伴月姑娘对于菜肴有甚么喜好么?”
伴月忙道:“我同小姐一样,小姐吃完我再吃就好。”
谢文琼道:“一同吃罢,不必拘泥。”
伴月想说甚么,谢文琼一个眼神过去,她便只好点头应“是”。
岳昔钧问谢文琼道:“这两盘菜够吃么?”
谢文琼道:“够了,不必再忙。”
于是,岳昔钧随谢文琼与伴月二人同往厅堂去,九娘仍在厨房中哼着曲儿发面,安隐留下帮她打下手。
厅堂中几位娘亲还在推牌九,见她们三人过来,腾了个位置放了盘子,收了牌九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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