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昔钧心道:这便是“我不像你哥哥那般会骗人”?
但岳昔钧断然不能出言拆穿,只能含泪吃下这个哑巴亏。
而伴月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小包裹来,那包裹一打开,露出一堆金灿灿的金锭来,八娘看直了眼,不住心道:飞来之财,莫要动心,飞来之财,莫要动心……
大娘捻着佛珠淡淡地道:“谢小姐客气了,来者是客,不必送如此大礼。”
谢文琼笑道:“就算是新妇给君姑们的孝敬,还请笑纳。”
大娘道:“听谢小姐所言,钧儿先你一步而行,却到如今都不见人影,恐怕是凶多吉少。我等身为君姑,也不愿耽误谢小姐青春,顶着遗孀的名头恐怕于谢小姐不利,趁着现下钧儿户籍尚未销,我可代她签和离书。”
谢文琼笑意淡了些,道:“文琼并非薄情寡义之人,怎会要和离。”
大娘道:“那你便是要等她么?”
谢文琼道:“是。”
大娘道:“倘若她三年都不现身呢?”
谢文琼斩钉截铁地道:“那我就等她三年!”
大娘道:“那若是她一辈子都不现身呢?”
“那就等一辈子!”谢文琼盯着岳昔钧瞧,“文琼有的是时日和耐心,不过是等罢了,有甚么难的。”
岳昔钧垂眸道:“若是她不叫你等呢?”
谢文琼自嘲地笑了一声,道:“我等是我愿意等,和她甚么相干。”
岳昔钧无话可答。
大娘又道:“谢小姐千里迢迢赶来,家中二老不会忧心么?”
谢文琼道:“他二人并不知晓此事。”
“世上无有不透风的墙罢,”六娘接话道,“更何况还是女儿出走之事,他们总会知晓的。若是他们叫你不要执迷不悟,你听是不听呢?”
谢文琼看向六娘,道:“六娘言重了,怎叫‘执迷不悟’呢?我在京中的友人会向父……亲母亲说,我不过是出门散心,叫他二人不必忧心。倘若父亲母亲真要数落我,但我也年二十了,难道不能有自己的决定么?”
几位娘亲问谢文琼父母之事,一分是以此劝她回去,另外九分便是另有考量:先前被追杀,恐怕其中有皇帝的手笔,明珠公主来此,皇帝究竟知是不知?明珠公主果真是来寻人的么?是否是为其父做先锋?
但听谢文琼言下之意,竟然是瞒着父母来此,也不知是真是假。
岳昔钧却觉谢文琼或许不曾在这上面撒谎。但她也只是隐隐有所感。
八娘听出了姊妹们劝走谢文琼之意,也开口道:“谢小姐,恕我直言,瞧你的衣着打扮,出手又大方,恐怕出身很好,是我家钧儿高攀了,门不当户不对终究难以长久,更何况你要在此处等钧儿,这地界更是穷山僻壤,恐怕你住不惯、吃不惯,还是别在这遭罪了。”
谢文琼道:“不曾试试,怎知不行?还是几位娘亲嫌我叨扰了?”
岳昔钧趁机露出恶毒的嘴脸,道:“不错,我家不养闲人,你若是住下,还要帮着干农活,你受不住的。”
谢文琼闻言又转头看向岳昔钧,笑道:“若是我能干呢?”
岳昔钧道:“瞧你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能干呢?”
谢文琼道:“这么说来,若是我能帮忙干农活,便可以住下了?”
岳昔钧看她态度坚决,心中道:说来容易,等真干起来,恐怕你是一天也待不下去。
于是,岳昔钧也笑道:“这得问娘亲们的意思。”
大娘也觉得谢文琼根本做不来农活,恐怕一两日便能顺理成章叫她走,便点头道:“不错。”
“多谢,”谢文琼道,“我住在哪间屋子?”
大娘想了一想,道:“九妹,你去和八妹同住可否?你的那间就暂腾给谢小姐二人住。”
还没等九娘和八娘答话,谢文琼又道:“小姑如今一个人住否?”
岳昔钧心中警惕,道:“我和安……稳同住。”
谢文琼便笑了,重复道:“安稳。”
她看向坐在几位娘亲身后,被挡住身形的安隐,缓缓地道:“我夫君身旁的侍女叫安隐,也是生得如此模样,难道这位安稳也同那位安隐是一母同胞么?”
安隐硬着头皮答道:“是。”
谢文琼作出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点头道:“这倒巧了。”
谢文琼接着上一句道:“不若请安稳和哪位娘亲同住,我与小姑住在一处,也好亲近亲近。”
岳昔钧道:“我腿脚不便,恐半夜需人照顾,还是和安稳住在一处为好。”
谢文琼道:“我也可以照顾你。”
岳昔钧道:“何敢劳动嫂嫂。”
谢文琼道:“既然是嫂嫂,照顾小姑也是应该。”
岳昔钧道:“我家无有这样的规矩。”
谢文琼道:“我家有这样的规矩。”
岳昔钧道:“嫂嫂来了我家,便要守我家的规矩。”
几位娘亲见两人越说越不着调了,纷纷交换了一回眼神,由大娘拍板道:“既然如此,就请谢小姐委屈一回,和筠儿住在一处罢。”
谢文琼冲岳昔钧得意地笑了笑,向娘亲们道:“不委屈。”
岳昔钧却知晓娘亲们的意思:各个屋子相距还是有些距离,若是谢文琼二人住一处,倘若有些甚么动静布置,旁人也不知晓。若是谢文琼和自己住在一处,自己也能监视谢文琼的一举一动,不算是一件坏事。
因此,岳昔钧也不再推脱,道:“恐怕要麻烦嫂嫂了。”
谢文琼道:“小姑客气了,都是一家人,说甚么麻烦不麻烦。”
说着,谢文琼起身道:“若是诸位娘亲无有甚么吩咐,文琼便去卸行李了。”
几位娘亲纷纷说没有甚么事情了,谢文琼便看向岳昔钧道:“不知可否请小姑为我引路?”
岳昔钧撑着拐杖起身,道:“腿脚不便,行得慢些,嫂嫂见谅。”
谢文琼笑道:“无妨,再慢我也等得的。”
岳昔钧回首看向她,却见谢文琼眼中神情复杂,像是炙热的骄阳,又像是无望的寒冰。
岳昔钧不忍再看,也不接话,沉默着往自己的屋子走去。屋外信鸽终于啄完了桃花瓣,冲岳昔钧飞扑而来。
岳昔钧取下信件,也不打开,直往袖中一揣——已经不必再看了。
暮春的风在山间一吹,带着落花香,好似春日最后的热闹,又好似迎接更加热闹的夏日。山间小路上,岳昔钧在前,留下两道深浅不一的脚印,而谢文琼在后,把自己的脚印覆盖在其上,就好像这样就能走过岳昔钧走过的路,体味岳昔钧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第62章 试挂剑谢文琼伤手
岳昔钧的屋子离得不算远, 孤零零的一间小屋,看着门前的一大片空地。空地似乎是才松了土,光秃秃的不曾种出甚么植株。
而屋子是三间, 中间一间较小, 只一张桌子, 两张椅子而已。西房也只有一张床,床和驸马府、公主府里的雕花大床截然不同,仅仅是一张简陋朴素的木板床,四面墙壁上也空空的, 没有挂甚么东西。东房是和西房一样的一间卧房, 同样的一张小床,也是没有甚么多余的物件。
谢文琼问道:“小姑住在西房么?”
岳昔钧道:“是。”
谢文琼便道:“那么, 伴月住东房,我和小姑同住西房。”
岳昔钧道:“床小, 恐怕难以睡下两个人。”
谢文琼道:“那怎么办?”
岳昔钧道:“嫂嫂住在西房, 我去和大娘挤一挤。”
谢文琼道:“那不得劳动大娘照顾你?不如和我挤一挤。”
岳昔钧:“……”
岳昔钧又不好说“你和伴月挤一挤”,只得道:“既然如此,嫂嫂睡床, 我打地铺便了。”
谢文琼笑着走进西房,道:“何须这么麻烦, 我瞧着这床还好,两人也睡得下的。”
岳昔钧心道:是睡得下,只不过就得手臂贴着手臂、腿贴着腿罢了。
谢文琼往岳昔钧面上瞧了一眼,道:“怎么?小姑介意?”
岳昔钧道:“……不介意。”
“正是如此,”谢文琼笑道, “都是女子,小姑怕甚么。”
岳昔钧也对谢文琼皮笑肉不笑地扯出一丝笑意。
谢文琼又道:“总叫小姑, 有些不够亲近,我叫小姑‘小竹子’可好?”
岳昔钧无可奈何地道:“由你。”
谢文琼和伴月打开包袱收拾,岳昔钧早看见了伴月背着的一个长条状物什,此时伴月把它的布袋解开,岳昔钧不由一怔——
那是她的凤声剑。
谢文琼指着剑问道:“小竹子认得此物么?”
岳昔钧道:“是我兄长的剑。”
岳昔钧心道:她在我“亡故”之后,竟然往驸马府去了么?这东西挂在驸马府的卧房里,我走时匆忙,不曾带上,我还颇为可惜了一阵,没料到竟有重见之日。
谢文琼道:“你兄长送了我啦,我现下送给你,权作借花献佛。”
岳昔钧也不推辞,道:“多谢嫂嫂。”
谢文琼笑道:“你也别唤我嫂嫂,我听了总想你哥哥,想得伤心,叫我‘怀玉’便好。”
岳昔钧想说“不敢僭越”却又无从说出口,只好道:“是。”
谢文琼环视一周,道:“你这里也没有挂剑之处。”
岳昔钧道:“砸个钉子上去便是了。”
她说着,唤了一声“安稳”。安隐正在东房收拾东西,听了之后,连忙跑来问道:“小姐喊我甚么事?”
岳昔钧道:“有劳你去问九娘借个锤子和钉子,用来挂剑。”
安隐应了一声,自去借了,不多时,便把锤钉带了来。岳昔钧本想自己动手,但安隐顾念着她的腿站不稳,并不把锤子给她。
而谢文琼在一旁说道:“给我罢。”
岳昔钧转头看向谢文琼,道:“你……”
谢文琼也看了回去,道:“怎么,我不能做?”
岳昔钧摇了摇头,心下是有些怀疑谢文琼究竟会不会砸钉子的。
而伴月也有些担忧,道:“小姐,这弄不好会砸到手……”
“怕甚么,”谢文琼执意从安隐手中取过锤子和钉子,指挥伴月搬了个矮凳踩上,“好叫有些人瞧瞧,哪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哪个是吃白饭的。”
岳昔钧:“……”
谢文琼确实不曾钉过钉子,但她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但见过宫中宫人钉,在某些诸如《挂画》的戏中,也是见过的。
因此,谢文琼信心满满,并不觉得有甚么困难。
她左手捏着那根细小的钉子,在墙上比划了一下,回头问道:“这里可否?”
岳昔钧拄着拐,一直盯着谢文琼的动作,道:“可以,小心。”
谢文琼嫣然一笑,道:“放心。”
她举起右手的锤子,试着轻轻敲了一下,见钉子尖微微陷进墙里,心道:也没甚么难的嘛。
于是,谢文琼又微微抬高了右手,加重力道敲了一下,再抬得更高,以更重的力道敲下去——
“啊!”锤子脱手,砸落在地,谢文琼捂着左手食指,眼泪汪汪。而那根子钉子在墙上摇摆不定,晃了晃,终究还是落了地。
伴月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着谢文琼走下矮凳,连称呼都忘了改:“殿下!”
岳昔钧在谢文琼惊呼之时,就对安隐道:“快去打水。”
此时,谢文琼被扶着在床沿坐下,岳昔钧犹豫一瞬,终究还是拖着腿在谢文琼身旁坐定,去拉谢文琼的手:“让我看看。”
谢文琼转头,一双杏眼中泪水汩汩流出,眉头紧蹙,嘴巴也瘪着,看起来委屈可怜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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