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琼也绞下了发束,将自己的发和岳昔钧的束成一束。谢文琼将这束头发珍重地收在荷包之中,荷包中的香料和发香交在一处,谢文琼束了荷包的口,配在腰间,莫名觉得有些踏实了。
岳昔钧也将自己的发和谢文琼的结在一处,小小的一束托在掌心,却觉重抵千钧。她也同谢文琼一般,收在自己的荷包之中,贴身带着。
岳昔钧道:“没有翻黄历,也不晓得怀玉是否介意?”
谢文琼道:“想是冥冥之中叫你我今日结发,何必翻黄历?”
岳昔钧笑道:“不错。”
谢文琼自己拔了钗环,和衣躺下道:“今日好乏,我先睡了。”
岳昔钧便道:“好,我也歇了。”
伴月从外面撩帘进来,给谢文琼取了毯子盖上,也在一旁歇下了。
梦过半宿,岳昔钧幽幽醒转,她捂着胸口微微喘气,只觉得胸中有些憋闷。岳昔钧环视四周,所幸自己并未做出甚么不轨举动,心下也略略松了口气。
她轻悄悄地起身,出了车子去透透气。岳昔钧的目力极佳,她远远便看见崖边似乎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岳昔钧拄着拐,收着步子往崖边走去。夜里静谧非常,而岳昔钧虽一腿有伤而脚步略显滞重,却终究是没有发出很大声响。
她一步步走到崖边,才看清坐在崖边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英都。
岳昔钧轻声道:“阁下也睡不安稳么?”
英都闻声回首,说了声“不错”,又拍了拍身旁的土地,道:“坐么?”
岳昔钧欣然应邀,缓缓坐下。
两人皆有些心事,俱望着对面的山林不语,崖风一吹,带来些暮春的寒凉之意。
忽而,英都抬手指道:“若轻,你瞧。”
岳昔钧抬首,望见沉沉天幕之上有星子明亮,好似一块寻常的布匹上点缀了珠宝。
岳昔钧道:“东方苍帝之位。”
“我听闻你们丰朝人观星有一套法则,”英都侧首问道,“可能对我讲讲否?”
岳昔钧笑道:“不是甚么高深之事,我适才所说,乃是这颗星子。”
岳昔钧向英都比划了一下,道:“据说,天帝在太微垣内的帝座有五处,按时节而轮换,此时是春季,便是东方苍帝之位亮。”
英都道:“原来如此。天帝难道也是逐水草而居么?”
岳昔钧笑道:“并非如此,太微垣乃是天帝的宫廷。”
英都点头,若有所思地道:“我也听闻,你们会将天上的星星对应地下的人,若是天帝对应的是你们的皇帝,那我们天汗可有星宿相对?”
这当真问住岳昔钧了,她一愣,道:“恕我直言,我不过是学了些如何观星辩方位的本领,这观星术我是实实半点也不知的了。”
英都道:“是我强求了。”
岳昔钧试探着问了一句,道:“阁下很忧虑么?”
英都叹气道:“忧虑无用,白日我同你说过,我此次回朔荇发生之事一言难尽,若是你现下有闲心,便劳你听听我吐吐苦水。”
岳昔钧道:“阁下肯倾诉,是我之荣幸。”
英都便道:“你离开京城之后,过了一日,我和空尘也打点行装,一路隐瞒身份,快马加鞭回了朔荇……”
二人一路行至边城,为怎样出城犯了难。边关戒严,便是绕路也是难行,毕竟边城要固若金汤。
正在一筹莫展之间,英都在城中街巷里见到了一伙儿朔荇人,英都悄悄跟在他们身后,瞧着他们往官驿去了。
于是,英都在官驿外蹲守,许是运气极佳,第二日便见那伙朔荇人要回朔荇去。英都连忙上前攀谈,但她证明身份的骨笛在岳昔钧处,正担心那伙朔荇使者不信自己,便发觉其中有几位是在王帐中见过的。
于是,几人相认,英都和空尘顺利随朔荇使臣回到了朔荇王帐。
英都也在途中得知,这伙使臣是来送和亲的广惠公主的书信的。
英都说到此处,岳昔钧心道:若是如此,广惠公主性命无虞,这倒是一桩好事。
空尘到了王帐,便被英都安置在自己帐中。北地风冷,英都怕空尘受凉,便取了件略厚的外衣来送给空尘,这外衣用了一层细细的貂毛,不至于太热,又不会叫人冷,正是倒春寒时穿着舒适的衣物。
谁知空尘一见,合掌推拒道:“阿弥陀佛,此物贫尼不敢要。”
英都道:“不是甚么贵重东西,一点心意而已,小师太收下便是。”
“并非是怕施主破费,”空尘缓声道,“而是此物伤了生灵,集腋成裘,贫尼无法消受。”
英都这才明白过来,动了动唇想说甚么,终究还是妥协了,将外衣收了起来。
用膳的时候,英都又发了愁。朔荇多食肉、奶,菜蔬较少,而空尘守戒,自然是不能沾荤腥。英都只得往厨房嘱咐做几道素菜,不用猪油。
刚叮嘱过厨房,天汗便召见了英都。
英都刚到时,携空尘拜见过天汗,此时天汗单独召见英都,劈头便问:“那尼姑是来做甚么的?”
英都道:“是我的恩人、朋友,邀她来做客。”
天汗不置可否,道:“莫叫她惹出事来。”
“父汗放心,”英都道,“她是化外之人,从不惹是生非。”
天汗话锋一转,道:“还没问你,你怎就叫人掳去了?”
英都道:“一时不慎,但祸福相依,捉我之人也做了我的眼目。”
天汗道:“攻丰之事,你怎么看?”
英都道:“荼切儿部太心急,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天汗道:“从长计议?粮草可是越吃越少了。”
英都道:“斌州太守不曾有甚么……”
天汗一双鹰目犀利地锁住英都的面庞,英都不惧不怕,坦坦荡荡回视过去。
天汗顿了顿,道:“他怎可能给我们大量粮草,更何况,这老不休恐怕要卸任了。”
英都问道:“继任的是谁?有消息吗?”
“未有,”天汗道,“倒是听说,丰朝有位皇子请命戍边。”
英都一凛,道:“是哪一位?”
天汗意味深长地道:“太子。”
英都讶异道:“太子?他何必如此?皇后稳坐中宫,他也无有差错,不必这般心急捞功罢?”
天汗道:“这便是不同寻常之处了。”
英都领会到了天汗言外之意,道:“我会差人去查此事。”
岳昔钧听到此处,心中也是奇怪:太子素来神隐,何必此时露头?
英都不遮不掩地问道:“若轻听闻此事否?”
岳昔钧摇摇头,道:“我闭户塞听,不曾听说京中之事。”
英都道:“我再次入丰朝之后,部下报我,你们皇帝准许了太子戍边之事,太子已然起行。”
岳昔钧蓦然一惊,道:“甚么?!”
英都道:“千真万确。”
岳昔钧心中飞快盘算:太子此行绝非寻常,戍边之事不是儿戏,便是车马粮草备齐、人员整点、随行的官员选定都是麻烦事,不可能几日、十几日便决断。因此,若不是这事早有盘算,只是消息不曾露出,便是近日出了甚么变故,太子不得不匆匆起行。若是出了变故,难道是战事吃紧,急需鼓舞士气?不,听英都之意,近日无有战事。那便有可能是——
太子来寻明珠公主归京。
岳昔钧仍有疑惑:若是如此,何须太子亲至?是怕旁人请不动谢文琼回去么?
第78章 劝降策叛英都报仇
岳昔钧并未将疑惑说出, 而英都见岳昔钧的惊疑不似作伪,便也不再追问,继续讲述起自己经历之事来。
英都从王帐出来, 回得自己帐中, 见空尘在帐中盘腿打坐。英都没有惊扰, 却是空尘听得英都入帐之声,出了定。
空尘问道:“贫尼可是给施主添扰了?”
英都忙道:“这是哪里话起,你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空尘便提起正事, 道:“你身上‘十四子’之毒, 下毒之人你有眉目,不知可否叫我见一面?”
英都道:“见他何用?”
空尘道:“阿弥陀佛, 贫尼愿意劝他一劝,若能叫人向善, 也是造化。”
英都大剌剌往床边一坐, 哼道:“那种人何劳你相劝,你也劝不了他,黑心黑肝的东西, 怎肯就立地成佛了?只怕还笑你多管闲事,笑你……哼。”
英都不愿将“笑你痴傻”这句话讲全了, 独自生了些闷气,她知晓这闷气从何而来——空尘要度化世人,在空尘眼中,她英都也不过是茫茫众生中的一个罢了,和那下毒之人并未有甚么太大的不同。
空尘道:“事在人为, 不修前因,如何能知后果?”
英都道:“带小师太见见那厮也无妨, 只是那人心肠之毒,恐怕出乎小师太的预料,怕他对小师太也暗下毒手,便就糟了。”
英都生怕空尘说甚么“并不怕这些”,忙又道:“我也知小师太有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的决心,但劝小师太‘留得青山在’,日后好度化千千万万人,在此行事谨慎些,便是为了我——好么?”
空尘合掌道:“自然,施主之意,是叫我暗中探查?这毒方恐难得到罢。”
英都道:“不错,我既然知晓了是何人所为,自然有法子。”
一日之后,英都果然带着毒方来见空尘。空尘问道:“施主如何得到的毒方?”
英都知晓空尘绝非刨根问底之人,也不想胡言哄骗她,便囫囵道:“是他给我的。”
空尘道:“那人肯向善,也是施主的功德。”
其实,哪里是那人肯向善。英都既然知道这下毒之人十之八|九是她三兄的友人,便纠结了几位拳壮的好手,半夜将那人一顿威胁恐吓,打得鼻青脸肿,由此才得到的毒方。
空尘见了方子,细思一番,列出了药方。英都正瞧着她的隽逸笔锋,忽听帐外一阵喧哗,有人大喝道:“英都,你给老子出来!”
英都蹙眉,向空尘道:“你在帐中,不要出来。”
说罢,英都撩开帐门,出了帐道:“甚么疯狗在此乱吠?”
帐外,英都的三兄半扶着他那青一块紫一块的友人,愤然道:“是你带人打我好友的?”
英都抱臂道:“是我,怎样?”
三兄阴恻恻地道:“既然你肯承认,那便好办,你下跪道歉罢?”
英都施施然道:“我只跪神仙和母妃、父汗,他算甚么东西?我若是跪了他,你是我兄弟,是不是也要跪跪他?”
三兄怫然道:“一派胡言!你不愿跪,那便给我好友赔礼道歉!”
英都道:“三兄,我和你这好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怎会无缘无故就打了他呢?”
三兄道:“你不是已然认下是你打了他么?怎么,难道要出尔反尔吗!”
英都微微扬起下巴,道:“我打他,是因为你啊三兄。换而言之,是你致使他挨的打,所以,不是我打的他,是你打的他。”
三兄被这套说辞震惊了一瞬,不由瞅了一眼友人脸色,觉他脸上似有怨怼之色,三兄便禁不住提声道:“胡说!更是胡说!怎么是我打了他!分明是你打的他!打人就该道歉,你道歉不道歉?!”
英都哈哈大笑,道:“三兄,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你叫他干的那些龌龊事,我可是全问出来了,你如今还要替他出头么?”
那友人连声否认道:“三殿下,我甚么都没说啊!”
英都火上浇油道:“三兄要我道歉,这也好办,去至父汗帐中,你我论一论谁对谁错!”
三兄心虚,却还是赌一把英都无有实证,道:“不是怕了你才不去父汗帐中,而是父汗日理万机,我不想拿这等杂事来烦他!”
英都道:“那我来做这个恶人,走!”
英都最后一个“走”字,不单单是说给三兄和他带来的人听的,也是说给帐外自己人听的。英都的人听得号令,便成包围之势将三兄一干人围堵了起来,英都从三兄身边经过,径直往王帐去,那些包围着的人也跟着英都而行,如同网兜般兜着三兄一行人,逼得三兄不得不随着英都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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