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一路上仍心怀侥幸,直到英都在王帐中掏出那张毒方,三兄才冷汗涔涔起来。
三兄猛然侧首瞪向身侧的“好友”,却见那人缩头缩脑,不敢与自己对视。三兄这才明白过来,那人向自己隐瞒了实情,才落得如今的被动局面。
三兄啮齿道:“儿不知,也不认得这毒方。”
英都道:“三兄不认得,你身旁的人总该认得。”
那人哆哆嗦嗦地道:“是三殿下叫我给……下毒。”
三兄慌忙道:“父汗,您不要信他的胡言乱语,是英都收买了他作伪证!”
英都并不为自己辩驳,只道:“父汗明察秋毫,自然能分辨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
天汗面上不喜不怒,道:“此事我知道了,这个人留下,你们都可以走了。”
三兄还想为自己争辩几句,却被天汗瞪视着,说不出话来。出了王帐,三兄恶狠狠地冲英都放了一句狠话,便急匆匆离去,多半是要找他的谋士商议。
英都心情颇佳地走回自己帐中,见空尘仍在帐中,心情又佳一分。
空尘问道:“施主的麻烦解决了么?”
英都道:“解决了。”
空尘便道:“施主请来瞧。”
空尘给英都看了药方,指点着说哪几味要在朔荇便可得,哪几味药朔荇无有。两人商议一回,决定将朔荇可得的药搜罗齐备后,便南下寻药。
出发之前,英都给几位兄弟姊妹都寻了些不痛快,又布下疑阵叫几人互相猜忌起来,这当中种种具体如何,英都并非细说,故而岳昔钧也未细问。
英都完完整整讲罢她如何得了药方之事,望着星空没来由地叹了口气,道:“我还听闻,你们丰朝人有个有关星子的掌故,叫牛郎织女,讲的是有情人不能长相守的故事。”
岳昔钧微微点头道:“不错。”
英都又叹了声气。
岳昔钧顺着英都所言道:“阁下为情所困么?”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罢了,”英都苦笑道,“也是我异想天开,自己作孽而已。”
岳昔钧道:“阁下有情,怎能叫作孽?”
英都道:“你是不知我钟情于何人,若是知晓,恐怕也在心中唾骂。”
“自然不会。”岳昔钧道。
英都憋得狠了,此时星垂高林、夜凉如水,她有所触动,不吐不快地道:“我便实话和你言讲,这人不是旁人,正是现在车中酣睡之人。”
岳昔钧心中一惊,想道:车中只有谢文琼、伴月和空尘三人,她说的是何人?难不成是谢文琼?不错,今日听了谢文琼和我亲昵的话语,可不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么?我若知晓,心中唾骂……骂应当是不会骂的,但是……嗯……确实有些芥蒂……只是不知英都如何钟情于她?难不成她二人有旧?不,不像是有旧,那便是一见钟情么?也可能不是谢文琼,是伴月么?瞧着英都也不曾和伴月言语,也不曾怎瞧过伴月,多半不是了。啊是了,英都今日搀过谢文琼,在崖边时候,谢文琼还为了她的草药险些跌下崖去,难道英都因此而对谢文琼有意?
岳昔钧心中百转千回,想得百味杂陈,又酸涩又尬然,还带着些隐秘的庆幸和欢喜,总而言之,她一丝丝、一缕缕都不曾往空尘身上去想,在她心中,这等出家人和情爱是半点不沾的——旁人单相思也不可。
英都瞧瞧岳昔钧的脸色,见她眼神闪动,便以为她明白了。英都气也不叹了,双臂一摊,向后仰躺在地上,低声道:“你想骂就骂罢,骂了我也舒坦些。”
岳昔钧微微摇头道:“我不骂你。情情爱爱这等事是求不得的,但它本身是无有错处的。你对她有意,只不过是得证那人很好很好罢了,我又有甚么好骂你的呢?”
英都道:“不错,那人是很好很好,我便更不该叫我的痴念打搅到她。”
岳昔钧心中盘算道:英都是敌国汗女,若真和谢文琼彼此有意,那更是隔着家国大义,恐怕难有善果……我想这些作甚,谢文琼本不爱她,我何必做此推演?是了,英都肯对我讲,未必不是因为听了我们白日的对话,以为我对谢文琼之情不深,她还有插手的余地。我不妨叫英都死死心,让她以为我和谢文琼两情相悦,也算是为两国行善积德——
岳昔钧不敢去想自己究竟有多少私心,也不敢去想心中酸意由何而起,生怕想一下,便藏不住自己和谢文琼也未必有善果的内情。
星天夜风中,岳昔钧缓缓开言道:“是矣,我也对她一往情深。”
英都“哗”得坐起身子,险些控制不住声量,临出口好歹按捺住了,喉中发出一声震惊而又艰难的声音:“甚么?!”
第79章 捡干柴英都言半句
岳昔钧心道:她何故如此激动?想是希冀破灭, 一时难以接受罢。
岳昔钧道:“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英都双目圆睁,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甚么时候钟情于她的?”
岳昔钧道:“有一段时日了。”
英都还是觉得惊讶, 又问道:“我怎瞧不出来?”
岳昔钧心道:原来如此, 那日后便叫她瞧瞧。
岳昔钧道:“想是阁下目光全投在她身上, 不曾注意我罢了。”
英都想想,也有道理,便不再纠结于此,问出一句她急切想知的话:“她知晓你的心意否?”
岳昔钧笑道:“自然。”
英都:!!!
英都冲岳昔钧抱一抱拳, 真心实意地道:“佩服佩服。”
英都心道:以空尘的性子, 自然是不能应了若轻的,目下看来果然如此。
岳昔钧不知这有甚么可佩服的, 只是当作英都一时难以接受现实,口不择言了。
于是, 岳昔钧也抱拳回礼道:“谬赞谬赞。”
英都对于岳昔钧的勇气心生敬意, 道:“你现下还钟情于她否?”
岳昔钧又道:“自然。”
英都向岳昔钧竖起了大拇指,岳昔钧虽有些莫名,却体体面面地回以微笑。
英都心中想道:她既然还对空尘有意, 白日却和那谢姑娘夹缠不清,恐怕有些不妥当罢。难不成她是故意在空尘面前做出这等举动?那若轻必定要大失所望, 空尘怎会在意呢?
话说到此处,英都倒有些释怀了,她觉得岳昔钧既是她的前车之鉴,也是她的难姊难妹,自己的这些失意也好若分给岳昔钧一半一般, 轻减了些。
英都笑道:“我是不敢叫她知晓心意的了。”
岳昔钧赞同道:“不错,她还是不知为好。”
“嗐, ”英都稍叹一口气,道,“我一个人胡思乱想一个时辰,果然不如和你谈个三句两句。时辰不早,明朝还要赶路,我先歇息了,你也早早回去为好。”
英都说着起身,又郑重地对岳昔钧道:“多谢。”
岳昔钧道:“何必言谢,阁下早些歇息罢。”
英都告了辞,岳昔钧独自看了会儿星星,星斗不言,夜树不语,岳昔钧心事难猜。
她渐渐觉得凉了,便拄拐起身,回到车中。车里,谢文琼和伴月仍在安睡,岳昔钧轻手轻脚躺下,佯装并未觉察谢文琼分明是清醒着的呼吸之声。
漆黑的车厢之中,谢文琼缓缓睁眼,眼前恍若浮现了适才看到的那一幕——盛大的暮春星空在黑夜之幕上流光溢彩,星子之下、断崖之边,岳昔钧和英都并肩而坐,齐齐仰头而观,仿若能一同观见海枯石烂。而她谢文琼藏身树后,像是细簌而鸣的夜虫。
翌日,晨起时分,几人叫岳昔钧在原处看守车马,便分散开来捡些柴火,好烤一烤干粮。
英都今日的目光倒不在空尘身上了,她见了谢文琼,昨日犹豫不定的心思便更加犹豫不定。
英都心道:我该不该将若轻恋慕空尘之事告知谢姑娘?若是告了密,自是对不住若轻,这是不守道义。若是不告知,叫谢姑娘蒙在鼓中,我身为知情之人,也良心难安。唉,这该如何是好?
她正在犹豫之间,不知不觉便跟在谢文琼身后而行。
岳昔钧鬼使神差地往几人走的方向瞧了这一眼,瞧见英都尾随着谢文琼,右手立时扶上拐杖,将要起身,便又回过神来,心中笑道:我这么紧张兮兮作甚?不是和谢文琼说定了“两不疑”,我难道还怕英都真能拐带走谢文琼么?
而走出一段路程之后,谢文琼捧着几枝树枝,蓦然回首,向两手空空的英都道:“你要一直跟在我身后么?”
英都猝然醒神,面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道:“啊……对不住。”
谢文琼淡淡地道:“你想同我说甚么?”
英都仍旧没能打定主意,支支吾吾地道:“我……也无甚大事,就是若轻……”
英都正思索怎样委婉措辞,又怎样既不伤道义,又不损良心,但还没等她措好辞,便听得谢文琼道:“我知晓了。”
“啊?”英都讶然道,“你知晓了?”
谢文琼心道:不便是要来示威么?你和岳昔钧之间有甚么猫腻,我是不知,但到了现在这般时候,我和岳昔钧便是覆水难收了。
谢文琼道:“不错。虽然如此,我是不会放手的。”
英都心道:她知晓了便好,也省得我里外不是人。只是这般都不愿对岳昔钧放手,想来是劝不动的,我也不必多费口舌了。
英都想罢,向谢文琼笑了一笑,道:“那我往别处去捡了。”
谢文琼点点头,二人便分道扬镳,不提。
英都捡得柴来,见马车边只有岳昔钧和空尘二人,又是一阵警惕。不过,警惕方起,她又自个儿按捺住了,想道:无结果的事情,想它作甚。
岳昔钧见了英都来,便笑道:“我适才还和空尘顽笑,猜一猜谁是下一个来,倒叫她猜中了。”
英都喜道:“空尘小师太猜的我么?”
空尘颔首道:“不错。”
英都将柴火合在一处,问岳昔钧道:“不知若轻猜的是谁?”
岳昔钧还记得昨日英都质疑自己对谢文琼的情意,便道:“自然是我家怀玉。”
恰好到来的谢文琼在春风中打了个颤,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英都瞧了瞧谢文琼,又瞧了瞧空尘,张口欲言,欲言又止。
谢文琼也放了柴火,道:“吵架了?”
岳昔钧道:“吵甚么架?”
谢文琼又道:“那便是没醒罢?”
岳昔钧道:“醒了的。”
“那怎么如此油嘴滑舌?”谢文琼受了英都的“挑衅”,心中有些难抒的怨怒,面色也不见笑意。
岳昔钧自然是注意到的了,她试探着道:“我不说便是了。”
“不和我说了?”谢文琼睨她。
岳昔钧道:“再不说了的。”
谢文琼继续睨她,道:“那和谁说?”
岳昔钧道:“谁都不说!”
岳昔钧一点点蹭到谢文琼身边,唇角带着微笑,去碰碰谢文琼的手,提醒她看腰间的荷包,软声道:“我们说好了的……”
谢文琼低头看了一眼,神色渐缓,道:“嗯。”
谢文琼气渐渐平了,想了一想,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和你置气。”
岳昔钧道:“好啦,我没有生你的气。我们去生火罢。”
二人往柴火处看去,却见伴月已然到了,和空尘、英都二人一同生过了火。
谢文琼道:“倒是我耽搁了。”
英都竖着的耳朵放了下来,道:“怎会。”
几人围在火堆旁,分吃了干粮,便起行上路。回程的路途便顺遂许多,一路上快马加鞭,从晨光时分出行,行至太阳未落,便回到了岳昔钧和娘亲们的隐居之处。
五人草草用罢晚膳,便各自回屋休息。岳昔钧和谢文琼各自梳洗罢,长发半湿,皆坐在屋中等待头发干透,因此还未睡下。
谢文琼瞧见花瓶中的桃花有些蔫了,便上前摘了,道:“我去换一枝。”
岳昔钧道“好”,拧了块帕子,开始擦桌子。岳昔钧透过窗棂看了一眼谢文琼,见她背对自己择花,便伸手将怀中一物取出,这物件包着一方帕子,岳昔钧取了帕子,将那物放在桌上,打算换一块干净帕子便收在抽屉之中。
不料岳昔钧刚弯腰开屉去拿帕子,便觉骤然一黑,似乎有甚么东西罩下来。
岳昔钧心道“不好”,连忙抬首去捂桌上的物什,却听那罩过来的黑影道:“这是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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