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淑慎道:“多谢。”
她眼疾手快地将一颗药丸弹进迷烟劲道尚未过的金吾卫头领口中,又将绳子绑紧了。
沈淑慎柔柔笑道:“这么大的秘密,还是我来替你守好了。”
那金吾卫张口欲言,却发觉自己已然出不了声了。
沈淑慎步出两步,想到甚么般,又回首向那头领吹了口迷烟,待金吾卫晕了过去,沈淑慎不紧不慢地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尖利匕首,半闭着眼摸到金吾卫手腕筋络处,别开脸咬牙狠心一割,又用那断了的手腕蘸着血勉强写了一个“大”字。她如法炮制,割断了那金吾卫的另一只手筋。
沈淑慎做完这一切,晕血之症便发了,她倚在一旁,闭眼心道:殿下,我已然得不到你了。既然你要护着她,我便帮你护着她——不论她是谁。
——锦衣玉食的谢文琼宁愿去庵堂清修,也不肯同沈淑慎安乐一生,沈淑慎便已然知晓答案了。情爱之事,当真说不得,求不得,无关对错,只论缘分。
沈淑慎缓过头晕,扶额匆匆离去,便也未觉察门外有一人闪身隐入了黑暗里。
第99章 探陵寝石条怪挡门
翌日一早, 沈淑慎便往岳昔钧的房间去。
路上,丫鬟劝道:“小姐,你昨日在府门外见了血, 这梦魇之症又发作了, 还是好生歇息罢。”
沈淑慎一边心中想着“可惜怕那金吾卫警惕, 克制了药效暴起,故而昨日不曾问他主使者是谁,此事还要仰仗端宁殿下去查”,一边笑道:“不碍事, 你去瞧瞧, 别惊扰了殿下歇息。”
打发走了丫鬟,沈淑慎缓缓推开岳昔钧的房门, 望见岳昔钧正半倚在床头压着声音咳嗽。熹微晨光中,沈淑慎心道:真像啊。
沈淑慎坐在床边, 道:“感觉如何?”
岳昔钧道:“还好。”
沈淑慎道:“现下便送你走, 你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京城的事情。”
沈淑慎手掌一翻,递给岳昔钧一物来。
岳昔钧问道:“这是甚么?”
沈淑慎道:“解药。”
岳昔钧接了, 剥开小油纸,将那药送入自己口中。
是一颗糖豆。
岳昔钧笑道:“多谢。不过, 在彻底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沈淑慎问道:“甚么地方?”
岳昔钧道:“明珠公主陵。”
沈淑慎眼皮一抬,问道:“你要做甚么?”
岳昔钧道:“我听闻,驸马是被火烧而死,葬于明珠公主陵。而沈小姐你又叫我假扮驸马还魂, 岂不是说明这个驸马之死,另有蹊跷?我想, 若是有人要确定驸马是否真正还魂,去陵中验一验便知,若是不探,岂不是说明那人知晓陵中驸马有古怪?”
岳昔钧这套说辞其实有漏洞,沈淑慎大可反驳“若是那人以为楼船上的驸马是魂魄,而肉身仍在陵中呢”“你去了公主陵,也还是不知那人是谁”“你何必对此事如此挂怀”,但她已然不想拆穿,觉得这未必不是一处突破口,只顺着岳昔钧的话道:“所以,你要现在去?”
岳昔钧点头道:“事不宜迟。”
沈淑慎道:“好,公主陵正在城郊,探完之后,你可离去。”
二人即刻动身,却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看见谢文琼站在门外冷笑道:“好啊,你们两个密谋探我陵墓,还想瞒着本宫。”
沈淑慎向远处望去,见几个丫鬟低首,一副心虚模样,显然是没拦住谢文琼。
岳昔钧笑道:“殿下,未暇相告,请殿下恕罪。”
沈淑慎也道:“殿下,谨儿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想请殿下多休息一会儿。”
谢文琼双唇一动,道:“走罢。”
二人乖乖跟上,乔装一番,沈淑慎亲自驾车往明珠公主陵去。用假文书出了城关,一路往荒僻处去。
这皇家陵墓本罕为人知,有谢文琼引路,一路上顺风顺水来到一处风水宝地。此处山水俱佳,一条神道延伸出去,通往的便是陵墓之处了。
谢文琼道:“若不是我带你们来此,你们要如何找来?”
沈淑慎自然是要问谢文瑶,此事对谢文瑶也有利,她自会相告。但沈淑慎开言道:“必然是一番苦寻了。”
岳昔钧告知沈淑慎探陵之事,自然是想从沈淑慎这里得到陵墓位置,因此她也随沈淑慎点了点头。
谢文琼瞧她二人一眼,轻哼一声,带着二人藏好车马,绕过守墓之人而行。
山路不好行走,谢文琼和沈淑慎一左一右护着岳昔钧而行,一路上只隐约望见神道两侧的华表、石刻天鹿、獬豸、翼马等,身旁是苍松翠柏,山鸟鸣啼。
三人一路行至明珠公主陵前,此一片黄土之地,不生树木,也未曾垒起覆斗封土,显得一片萧瑟单薄。
谢文琼道:“我还未下葬,此处机括都不曾打开,我们直接进去便是。”
然而,走到墓门处,沈淑慎推了一下,却不曾推开。
谢文琼疑道:“奇怪,墓门怎会紧闭?”
沈淑慎凑近往门缝处瞧了一眼,迟疑道:“门后似乎有石条挡门,我从前听过这种防盗之法,好似叫‘自来石’。”
谢文琼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沈淑慎点头道:“有,这自来石需用拐打钥匙从门缝中将其顶起,方能打开墓门。”
谢文琼又问道:“这拐打钥匙是何物?”
沈淑慎伸手比划了一下,道:“大略是个钩子式样,只消将自来石钩住便可。”
谢文琼道:“眼下并无钩……”
“殿下,”岳昔钧开言道,“我有一友人,她随身携带的兵刃便是一柄钩子,或许可以借来一用。”
谢文琼道:“现下如何借得?”
岳昔钧从怀中取出了英都的骨笛,道:“或许可以一试。”
谢文琼这才明白,岳昔钧所说的兵刃,是荇钩。
见谢文琼不曾反对,岳昔钧便道:“我去山下一吹。”
谢文琼道:“你腿脚不便,我去罢。”
沈淑慎接道:“殿下,我去罢。”
岳昔钧微微摇头道:“恐怕来的并非我朋友,而是她的属下,若是不认得你们二位,冲撞了便不好了。”
谢文琼道:“也不消如此麻烦,不知她属下在何处,听不听得见,你在此处吹这笛子便是,若是笛子声大,在山脚也惊动得了守墓人,我们左右都得躲一阵。”
岳昔钧道:“好。”
她试着吹了一声笛子,却是半点声音也不曾发出,岳昔钧不由聚气又使力吹了几口,却仍旧发不出半点声音。
沈淑慎道:“看来我们得回城寻个钩子了。”
三人往回走出几十步,只见一女子飞奔而来,看了岳昔钧手中骨笛,便一言不发地单膝跪地。
岳昔钧心中也有些讶然,她举起骨笛又吹了一声,只闻那女子腰间铃响并向着笛子所在的相反方向而动,岳昔钧便明白了。
谢文琼道:“你来得倒是快。”
谢文琼疑心英都往岳昔钧身边放人,因此心中有些不虞。
那女子答道:“属下恰好在近处办事,不敢时刻搅扰贵人。”
岳昔钧道:“有劳借你的钩一用。”
那女子解开腰间挂的荇钩,奉给岳昔钧。岳昔钧曾经听娘亲们提起,曾经救了娘亲们的那队女子便是使的荇钩,知晓她们不曾换成丰朝兵刃,今日便自然想到了这个主意。
岳昔钧对那女子说道:“你在此稍待。”
三人又一同往明珠公主陵走去,顺利用那荇钩顶开了自来石,沈淑慎自去还了荇钩。
岳昔钧和谢文琼等得沈淑慎回来,方推门而入。谁知刚一推开墓门,岳昔钧便闻机括声动,见利箭破风而来!
此时三人并肩而立,皆是门户大开的姿态,岳昔钧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小心!”,便觉箭尖扑面而至!
第100章 触壁画谢文琼伤怀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 岳昔钧抡起拐杖,抽飞这一茬箭矢,兀自踉跄一下, 喝道:“靠墙站!”
沈淑慎和谢文琼立刻往两侧墙贴去, 但箭矢来势汹汹, 虽未曾扎入肉中,却也划破衣衫,带出些许血痕。沈淑慎咬牙禁闭双眼,耳中只闻谢文琼的惊呼之声、箭矢碰撞在铁拐之上的铮铮响动。待得一切声息平寂, 沈淑慎睁开双目, 望见岳昔钧半弯着腰,双手扶在拐杖之上, 支着一条腿不住发抖。而谢文琼扶住岳昔钧,带她靠墙而坐。
谢文琼问道:“你没受伤罢?”
岳昔钧摇了摇头。
谢文琼道:“忒也奇怪, 机括不该打开才是。”
沈淑慎道:“难道果然有人从中搞鬼?会不会是猜测我们会来此, 故而布下陷阱?”
谢文琼道:“不知。”
谢文琼给自己简单裹了伤,又帮助沈淑慎也裹了。二人何时这般狼狈过,相视苦笑一声。
岳昔钧歇息了一会儿, 缓了过来,便道:“走罢, 后面恐还有机关,我们小心些。”
三人俱都站了起来,谢文琼搀住岳昔钧的手一直不曾松开,岳昔钧往臂弯处瞧了一眼,也没有开言推拒。
沈淑慎走在岳昔钧的另一侧, 一路警惕,问谢文琼道:“殿下, 下一个机关是甚么?”
谢文琼道:“地刺。”
然而,走到机关设处,谢文琼投石问路,地刺翻板却并未翻出。谢文琼思忖道:“难不成是还未装上这个机关?”
岳昔钧道:“无论如何,都是好事一桩,往前走罢。”
后面的路途倒是顺遂,一路来至了主墓室。主墓室宽敞,当中石台上置一口玉棺,棺椁盖得严严实实,不能窥当中半点。而一面墙上雕了些壁画,画了些明珠公主驸马的生平,有从戎血战,亦有大婚风光,婚后恩爱。
岳昔钧和谢文琼站在这壁画之前看了良久,俱都想道:画中携手看戏,共耍秋千,实则哪里是这般呢。
岳昔钧忽而生出些荒谬的心思,她想道:千百年之后,倘有人见此壁画,定然以为棺中那人与公主琴瑟和鸣罢。那我何在呢?壁画上非我所历,玉棺中非我尸骨,不过是以我的名姓留于此间——而一个单薄名姓,又算得了甚么?可是,玉棺孤坟皆黄土,我又何必挂怀呢?便是挂怀,千百年后之事,又与我何干?
谢文琼往壁画处走了一步,忽然伸手摸了摸画上驸马的面庞。壁画乃是雕刻,五官并不细致,只能依稀辨出一二分岳昔钧的影子来。
谢文琼怅然收手,心中叹道:既然一别两宽,又何必再遇,既然再遇,贼老天又何苦叫你我不能相认?将来阴曹地府之中,恐怕也非是同路之人了。也罢,苦海无涯,我既然尚不能泅舟自渡,便随浪而行,且由这汪洋苦水带你我修成甚么果,便吞下甚么果便了。只是恐怕我终是心有所倦,难以再同往日那般示好了。
岳昔钧和沈淑慎望见谢文琼这一举动,心中皆是一痛。阴冷墓穴之中,静如空无一物。
此地好若剥离人世纷扰,前尘往矣,徒留满室遗恨,无人能知。
终是谢文琼先往玉棺处走去,她站在棺前,毫不犹豫地推了一下椁盖,然而并未推动。
沈淑慎和岳昔钧二人同来助她,三人合力将椁盖推开,再推开了棺盖。棺盖滑到底,却不曾落下去。
棺中尸首穿戴齐整,面覆金面具,四处陪葬之物偕同香料,将尸体味道混得古怪。沈淑慎瞧了一眼,便捂着鼻子向一旁暂避。谢文琼也是蹙眉掩口,脚下却不曾移动。
岳昔钧首次见到“自己”的尸身。这种感觉万分奇妙,她对棺中鸠占鹊巢之人生了嫉妒之心。
岳昔钧从来不知自己竟然会嫉妒。她从未嫉妒,但此时站在棺外,她胸口烦闷、心中不虞,她就本能地知晓——这是嫉妒。
分明早已知晓的事情,岳昔钧临到眼前,才明白七情六欲不由人。
岳昔钧伸手揭了金面具,露出其下面目全非的脸来。岳昔钧又摸了摸尸身,发觉尸身颈骨处有折断。
于是,岳昔钧又看了一眼尸体的脸来。脸上果然有皮肉被剐去的痕迹。
谢文琼闷声问道:“你瞧出来甚么了?”
岳昔钧肃声道:“这是一个死囚。”
“死囚?”谢文琼道。
岳昔钧将尸体的下颌抬起来,露出脖颈,道:“殿下,你看,脖颈处火燎痕迹最重,就是要掩盖绞死勒痕。颈骨折断在绞刑是很有可能发生之事,而此人恰恰断了颈骨。他的面部也有破坏痕迹,我猜,不单单是为了遮掩面貌,更是为了剐去刺字。”
谢文琼道:“依你之意,只消查查谁能对死囚尸体动手脚,便可顺藤摸瓜,找出主使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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