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锦拿起筷子,夹起一片嫩白鱼肉,在边缘抿下小半,随后面色变得凝重。
舒窈吓了一跳,“是调味出问题了吗?”
她紧急回忆做菜步骤,却见司徒锦摇头,“不,正是因为太好吃了,所以我已经开始想要为难以后都能天天品尝这种手艺的人,比如你的新女友——”
话到后面,却陷于无声。
盛了饭过来的舒窈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她脸色霎时一变,转为杀气腾腾的模样,“算了,还是先把曾经不珍惜这种待遇的家伙骨灰扬了再说。”
听见她提起的人,舒窈一时哑然。
她、司徒锦还有林静姝,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三家以前是同一栋楼的,家长们互相之间是很好的朋友,只不过后来舒女士在她初一时与她父亲离婚,带着她搬出去之后,家长之间的往来就少了。
但是小孩们却没有忘记这份友谊。
周末、节日、寒暑假,她们都会出来聚,那时舒女士独自带孩子,工作又忙,作为公立学校的班主任,需要应付班级里那些活跃过度的青春期学生,所以没办法常常在家,但又不想松懈对她的管教。
于是选择最简单的办法。
只要不给她零用钱,布置很多的作业,将她关在家里就好了,反正那时的舒窈已经学会了自己做饭。
为此——
林静姝学会了开锁。
她永远记得那天,司徒锦像往常一样隔着门在外面楼道里跟她扯嗓子喊话,同时催促着另一人快点快点,自己快要热死了。
之后,“咔哒”一声。
门开了,将楼道里自由的风带着吹进来的女生,冲她得意洋洋地举起手里用来别头发的黑色细夹子,郑重地吹了吹,又对她俯身向外比了个请的动作:“营救被关在阁楼里的公主殿下计划成功!”
也因为这一出,之后她们俩总是玩笑地叫她公主殿下。
但逃出家的那个下午,结局其实很狼狈。
两个朋友一个搞丢了钱包,另一个把钱都花在来时高额的打车费用上,三个人最后只能在马路边来回闲逛,连最普通糕点店里,一片五块钱的蛋糕都吃不起。
……
直到大学。
三个人去到不同的城市,能够相见的时间变少,本科毕业后,回到南城重聚的那一天,每个人都大变了模样。
司徒锦穿着当季新款的模特秀款皮裙,戴着闪亮的首饰,与水晶香槟瓶身映射出的光一样闪亮。
“怦——”
香槟木塞被气泡冲飞,溢出的酒香白沫被她晃到了林静姝漂出的银色短发上,然后顺着她的侧颌,流到她极具中性特色的浅色休闲西装外套上。
“喂!”她反手揩去酒沫,冲司徒锦瞪眼。
旁边的舒窈没忍住笑了一声。
在那场聚会上,舒窈与朋友们交换了故事,司徒锦抱怨家里要送她出国读研,而林静姝则对着她们俩出柜,说起自己喜欢女生的事情。
聚会结束,林静姝说自己新家和舒窈是一个方向,可以顺路送她,而在路上,林静姝忽然对她再度开口,讲述聚会时隐去的故事,她说其实发现自己喜欢女生的源头,与舒窈有关,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很喜欢舒窈了。
她摸着鼻子,仿佛知晓自己这样很唐突,不过再见到舒窈时,仍然控制不住心动,还是想将很多年前就埋在心底的话说出。
她说出了喜欢,紧接着又问舒窈可不可以给她一个尝试的机会?
那一瞬间。
舒窈又想起多年前炎热不已的下午,对方用那根再普通不过的发夹,将自己从囚笼一样的家里救出去的画面。
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不曾对谁心动过的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她成为了林静姝的女朋友。
是夏天因为手心太热容易出汗、冬天又冰凉不已,可惜南城只有这两个季节,所以四季都会被嫌弃的女朋友;却同样也是林静姝去KTV、去酒吧、在各种节假日最喜欢摆在身边炫耀的漂亮花瓶。
在母亲离世、她找不到女朋友陪伴的时候,也在后来她和回国的司徒锦逛街,看见本来推脱工作忙碌的女朋友和其他几个女生在国贸城果茶店休息区说笑的时候,舒窈再度被拉回到那个下午。
她站在年少停驻的时光里,茅塞顿开,为什么童话里救出公主的骑士或者王子总是能够得到圆满婚姻、花不完的钱财以及令人崇敬的地位。
——因为,公主是他们披荆斩棘之后的战利品。
一如她,也只是林静姝验证个人魅力的辉煌情史中,点缀其上的一枚光彩勋章。
-
“都过去了。”
餐桌前,舒窈回过神来,想到林静姝最近搬去的小区和司徒锦家的别墅区距离很近,她不愿朋友再为自己早就结束、或许从没开始过的爱情而找无谓者的麻烦,立即转移了话题:
“咦,叔叔种的西红柿好甜啊,跟市场上那种大且不甜还不容易出沙的完全不一样诶。”
司徒锦哼了声,面上倒是也配合地转移话题,“这话别让我爸听见,不然你下次去我家的时候,我爸说不定会得意地送你半卡车的菜——如果不想你楼顶的花园变成菜园的话。”
那画面太美,令舒窈不敢想。
见到她沉默神色,司徒锦扑哧一声笑出来,又同她道,“好啦,聊点让我们都高兴的,比如,你和那位蔺主任,进展到什么地步啦?”
同样的问题,在舒窈周一去到办公室时,也从另一人口中听见。
比她更早抵达办公室、仿佛整个周末都没离开过的男人,神色阴郁,令整个屋子都被熏染出腐败难闻的陈旧老房子味道。
他的落枕似乎有要演变成偏瘫的趋势,起码从舒窈的角度看去,陷在办公椅里的人活像半身不遂已久的病患。
她下意识后退,将刚踏进去的那只脚收了回来。
对方破碎的镜片同样未修,裂开细密的蛛网,按说应该让里外的人都看不清楚,可她就是能感觉到,吴理那阴冷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此刻就从镜片下传来——
与他砂纸磨墙一样难听的声音同时抵达:
“……你怎么还没被她吃掉?”
第9章 天台
吴理死死地盯着门外的人。
被使用过度的人类躯壳下,一双眼珠眼白部分布满可怖的红血丝,因意志被强烈情绪支配,正在不断往外鼓。
他不明白。
这个浑身上下都被印上掠食者气息、同样被打下烙印的弱小生物,凭什么得以活到现在?
想到“烙印”——
吴理体内的怪物再度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随怒意增加,皮肤下的骨骼和内脏齐齐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声,本来就矮的那侧臂膀下血肉又消融几丝。
要死了。
即便不看他也知道,那片毒.素注入的紫色蔓延地更开了。
这两日怪物曾经试图舍弃这幅躯壳,但它长肢才抽出一条,就发现原本无暇坚韧的外壳上,也沾上一星妖异紫色。像是知晓它的想法,下一刻,那颜色倏然扩大,伴随它坚硬长肢被溶化的“滋滋”声。
千分之一秒内,它眼睁睁看着一条长肢被腐蚀、断裂、分离。
等到反应过来时,它已经再度躲回这幅人类躯壳,直到被这血肉覆盖,疼痛消失,它终于明白,这副躯壳是为它抵御掠食者致命毒素的屏障,也是让它无处可逃的囚笼。
当囚笼的主人再度出现,它的死期便至。
它真的快要死了。
怪物从未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它的猎物却还安然无恙!
……
面前的办公室像是即将变成蜘蛛精的盘丝洞,舒窈本能又退了两步。
“舒老师?”
恰在这时,走廊尽头的陈乐朝这边走来,对她挥了挥手,“早啊,怎么不进去啊?”
她转过身,若无其事地捏紧手心,竭力维持语气自然,“商贸系的班主任好像说找我们有事,一起过去?”
陈乐正好是负责商贸英语口语课的老师。
她并未多想,“好啊。”
在她热情地凑近之前,舒窈先迈开步伐。
坏消息,刚走过两条走廊,她们就碰上了商贸系的班主任,对方疑惑地看向舒窈,问她是听谁传的话;好消息,周主任上午有个接待领导参观的活动,走过来一眼看见形象气质俱佳的舒窈,点名让她上午跟着自己。
舒窈从未对扮演花瓶感到如此荣幸过。
花瓶好哇,花瓶能一整天都待在接待人群里,被领导们的浩然正气笼罩。
十一点半。
刚在图书馆一楼拍完合影,趁着周主任他们和领导谈起学校教职工食堂都有什么特色菜,舒窈走到旁边,拿出手机看消息。
她昨晚睡前发消息问蔺然有没有回到南城。
对方是凌晨两点回复的,说到了。
并且还在刚才又发了一条。
“今天下午手术排满,预计七点能离开医院,今晚见吗?”
隔着屏幕聊天时,她不像舒窈会发很多可爱的动物表情包缓和气氛,打字显得较为冷淡,不过舒窈翻了翻记录,发现她每次都是忙完的第一时间就给自己回了消息,哪怕自己只是在下雨天关切对方出门是否带了伞,蔺然也会回答。
每句话都能得到回应,舒窈喜欢这样的感觉。
想到每周一下午多半都要留教职工到六点的例会,她眼中浮现笑意,指尖轻快地敲着屏幕:
“要见!”
“一直都是你来接我,今晚换我去接你吧![猫猫探头.jpg]”
-
五点四十分。
向来话多的周主任破天荒宣布今天会议到此结束,舒窈收起纸笔前,看了眼自己写在上面的东西:
1.回家重新换套衣服
2.带一束鲜花?(应季花卉备选:无尽夏?木槿?芍药?百合?)
3.从家到南山医院要经过十三个地铁站,需预留二十分钟交通时间……
好像不知不觉记成了约会安排。
她心虚地合上本子,与其他同事一起往外走,进了地铁刷卡过闸机之时,却无意间回头发现戴着卫衣帽子、朝这边走来的,肩膀一高一低的身影。
在她惊愕的目光里,他故意朝着她扯起嘴角。
仿佛无所顾忌地向她宣告——
是的,你被盯上了。
神经电流刹那沿脊柱传导到脑海,舒窈头皮发麻,如坠冰窟,她甚至一时忘了动作,停在原地,而吴理也有意停留在闸机外没动,遥遥看着她。
明明依然置身人群中,这次舒窈却生出难以形容的恐惧,她停了很久,蓦然朝着电梯方向匆匆而去。
身后的步伐声时快时慢。
总在快要跟上她时,又倏然止住。
对方游刃有余地享受这种单方面捉弄她的快乐。
刚巧有一班地铁抵达,舒窈跟着人群一起冲了进去,再度回头时,又看到站在门边,隔着座椅那侧玻璃挡板,兜帽开口幽幽朝向她的人。
“!”
在浅色发丝都跟着一起发抖时,她拿出手机,不敢眨眼地,找到好友列表,发了一条消息,“被变态男同事跟.踪了怎么办?”
司徒锦下一秒就给她拨电话。
蓝牙耳机里传来对方的关切,“你现在安全吗?没事吧?你那个女朋友呢?关键时刻不见人啊?”
在这种时候听见朋友的声音,舒窈眼圈都有些发红,她努力眨着眼,免得自己盯漏了吴理的行踪,语气略带哽咽:“她、现在应该在手术室……”
司徒锦冷哼:“指望不上一点。”随后又很快问:“你现在在哪?这么吵,是地铁上吗?你下地铁之后试试找警务,看看能不能将他拦住或者是有人送你回家,我现在去联系一下私人安保团队——”
“别怕,我会隔五分钟给你发一条消息,你随时报位置,有情况都跟我说。”
……
在司徒锦的指挥下,舒窈总算捡起理智,与战栗的本能对抗。
或许是她快吓哭的模样令人深信不疑,在她离开地铁站之前,紧跟过来的吴理果然被乘警留下盘问,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舒窈拿出大学时跑八百米的精神,一口气往家里跑去。
就在她走进小区、上电梯、开门进家再反锁的下一刻——
“咚咚。”
敲门声响起。
舒窈贴着门板的后背都被敲得一震,令她吓得抱头蹲下,整个人闭着眼睛,思绪混乱地想:这人不是刚被留在地铁站吗?他怎么过的小区门禁?又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动作变得更重,带着恐.吓,击打在她心头。
舒窈抖着手,紧紧抓住手机,不知道当初装修时候买的防火防盗精钢门板能支撑多久,她低头努力解锁手机、想报警,结果门外的动静却停了。
一秒,两秒,三秒。
极致的静蔓延开来。
空荡荡的家里只有她自己走投无路、恨不能从胸膛顺着食管挣出来逃跑的心跳声。
她屏着气息,等了将近半分钟,都没听见外面再传来任何动静,阅读恐怖作品的经验告诉她,这时候只需要和对方比耐心,千万别作死开门或者起来看猫眼。
足足一分钟过去。
门板都没有再被拍打。
就在舒窈快被自己的屏气憋坏的时候,同样的敲门声换了个地方传达——
在她的上方。
是天台那扇门。
她姗姗想起,自己昨天和司徒锦在小花园忙到晚上,下来时好像……没关那扇门。
-
楼顶天台。
怪物翕动鼻翼,站在半开的门边,嗅闻着空气里传来的恐惧,是令它觉得美味的情绪。
它借助人类的大脑想了一上午,勉强想出了答案,一定是因为这个猎物身上藏着它没发现的秘密,她肯定是什么它不知道的大补品,才会被那个家伙迟迟留着不肯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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