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礼缓缓喘息片刻,立马爬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上的泥。
萧惑从跳下车,看了看四周,雨雾蒙蒙,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冲本王来的,你带着王妃先走,我留在这。”
陈礼略一怔,蹙眉道:“可师父让我护送你进宫……”
这个时候一根筋了。
只要皇位是他萧家的人坐,谁进宫都行。
萧惑说:“本王之子可以代替本王,你把他过去即可。”
“王爷——”
“再晚就真来不及了!”
萧惑和萧荧不愧是一家人,一样的不容置喙。
陈礼无法,只得吸一口气道:“那我就带他们先走了。”
王妃听到他们的话从车上下来,走到二人面前。
她刚生产完,脸色苍白的吓人,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
赵王扶着她,她垂眼看着怀里的孩子,抬起一只手替整理了襁褓。
“妾身身体虚弱,只怕会拖累小公子。”
她想让陈礼只带着孩子走,自己则和萧惑一起留下,那么剩下的路也就好走多了。
陈礼没再说话,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
他撕下袍襟,将自己和孩子系在一起,从车厢内拿出兜里和披风,朝林中而去。
四周山峦,树木连成一片巨大的影子,风声在耳边飞速速掠过,他用披风裹紧了孩子,左手按着刀鞘,拼了命的往上京的方向跑。
***
“你说什么?还跑了两个?”凌风裳坐在战车上,面沉如水,咬牙切齿道:“一群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
面前的人惶恐跪下,“属下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
凌风裳皱眉,闭着眼用指节揉了揉太阳穴,深呼口气,“罢了。区区竖子,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对了。”她又问:“那两个人呢?”
“已经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
凌风裳睁开眼睛看向前方被士兵包围着的人,笑了起来,“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这么能折腾,我还真没小看他。”
萧荧的衣袍被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提着把鲜血淋漓的断剑,手在不断颤抖,心肺都泛着针扎似的疼。
凌风裳对一旁的许淙说:“去拿捕兽网来。”
许淙闻言迟疑片刻,“殿下,现在还不能让他死。”
“我不杀他。”凌风裳垂眸,手指闲拨茶盏:“况且这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许淙吩咐人下去拿。不一会儿便拿来了捕兽网。
那是一张用粗麻绳编织的网,这种东西一般都是用来捕捉猛兽的。光重量都有数十斤,更何况那上头还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片。
光是看着都让人浑身发凉。
巨大的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锋利的刀片扎进萧荧的肉里。
他剧烈呼吸,鲜血不断涌嘴里涌出,指甲抠在泥里变得血肉模糊,身上也早已经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
萧荧一只手撑着剑,另一只捂着的腹部正不断的从指缝渗出的鲜血,额头渗出薄薄一层冷汗。苍白的嘴唇嗫动着,艰难地吐出一口气。
抬眸看着车架上的人,轻轻地笑起来。他双目通红,黑发湿漉漉的贴在颈间,唇红如血,靡丽的眉眼危险又勾人。
凌风裳其实是有些怕他的,当初北疆的帐篷里,她亲眼看到萧荧赤足踩在血泊中,让自己杀了他。
那个时候,凌风裳就觉得此人是个疯子。没想到不过数年不见,他变正常了,还落到了自己的手里。
“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又是这个要求。
凌风裳站起身走到萧荧的面前,抬手将滚烫的茶水浇到他的身上,弯着腰:“放心,自会有人成全你。”
她对许淙使了个眼色,许淙心领神会。
只见一群士兵拖上来几个人,是青州的那些将领。他们均被被捆住手脚,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凌风裳支走了梁昭,借他的手炸了桐关之后,又开了青州城门迎北国军队入城。黄将军他们被她耍了,自然气忿,只恨不能一刀砍了她。
现在见着人,将她骂得狗血淋头。
凌风裳侧目而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兵不厌诈的道理不懂吗?”
“我呸!”黄将军啐了一口,脸色涨红,怒不可遏:“臭娘们!你这个贱人!忒不要脸!”
凌风裳听着这些污言秽语,脸越来越黑,双手握成拳,明显气得不轻。
直到在从黄将军口中听到凌风华的名字之后,她拔高声音,面容扭曲道:“你们还不让他闭嘴!”
士兵回过神,慌忙拔出佩剑,血水溅了满地,骂声也消失。
黄将军的首级滚落在地,刀口沾满了尘土。
萧荧看着这一幕,喉咙里血腥气迅速地涌了上来,纵使他咬牙忍住,还是从嘴角流了出来顺着下巴滴下。
他费力挪动着膝盖,想站起来。凌风裳却抬脚踩在他的手背上,往前微微倾身。
正欲开口时,萧荧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朝她扑来,手中的断剑捅进了她的腹部。
凌风裳吃痛,捂着伤口,趔趄了几步跌到地上。
“殿下——”侍从蜂拥而至,拉开了萧荧,将她扶到车架上。
她大口呼气,脸色苍白瞪着萧荧,眼中闪着怒火。
那边已经过来要人了,既然杀不得,那就废了他。
拔了牙的猛兽才不会伤人不是吗?
第七十七章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凌风裳抬眸看了一眼天空,还是云密布,天空黑压压的宛如夜晚。一道透亮的闪电划过天际,响起轰隆隆的雷声。
她低笑一声走过去,抬脚踢了踢那团网下的人。
萧荧整个人浸在血水里的,看着大雨拼命打在地上溅起的泥花,任由冰凉的雨水冲刷着自己,右手深可见骨的伤口被泡得发白,他瞧着自己已经废掉的手,脑子清醒许多。
一个士兵走了过来,在凌风裳的耳边大声地喊道:“殿下——东尧的人过来了。”声音隔着雨幕,听上去有些不真切。
前面黑压压的大军往这走来,为首的骑在马上,一片雾蒙蒙中南宫厌的衣衫红得刺眼。他走到凌风裳的面前,目光落在趴在泥地中的人,脸顿时沉了下来,
只见刀光犹如闪电般掠过,挨着她身侧的两人倒在她身边,几滴滚烫溅到她的脸上,南宫厌用还滴着血的剑指着她。
双方身后的骑兵纷纷拔剑,原本是盟友,却在这一刻剑拔弩张。
凌风裳扬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对着马背上的南宫厌道:“南宫陛下,你这是何意?”
“你对他用捕兽网?”
凌风裳往后退了一步,手指按上南宫厌的剑尖,笑了起来,“对付他,不用这个怎么行?”说着便抬起自己捂着腹部的那只手,又道:“他都这个样子了还能伤人,我若不这么做,恐怕永远都抓不到他。”
南宫厌抿了抿嘴唇,慢慢收回剑。翻身下马踩在一片污秽中。
侍从撤了网,萧荧的身躯不停发着抖,闪电划过,映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南宫厌用马鞭挑起他的下巴。
一旁的青尧为他撑着伞,雨水冲刷着伞面顺着伞檐落下,打在萧荧的脸上。他费力地睁眼,看向伞下的人。
湿嗒嗒的头发搭在脸上,萧荧缓缓伸出手,抓住了南宫厌的衣摆,声音木然:“是你?”
南宫厌,忽然嗤笑一声,蹲下身握住了他的手:“当然是我,除了我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救你。”
“救朕?”萧荧扯了扯嘴角,“这一切难道不是你造就的?”
雷声轰鸣、雨声滂沱,萧荧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冷冷看着这二人。
凌风裳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寒芒刺进她的眼睛,那上头还沾着细碎的肉渣,他睨向萧荧,淡声道:“胜负已定。”
“好一个胜负已定。”萧荧大口呼气,闷声笑了许久,最后轻声细语道:“来日方长。”
他缓缓触上自己的嘴角,手指上立刻印上血迹。大雨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萧荧咽下喉中腥甜,闭上眼睛任由人将他架起在泥地中拖着。
细雨扑面而来,这还是萧荧头一回踏足南宫厌的地方,没想到会是在皇宫的地牢,还是以阶下囚的身份。
他蹲在墙角靠着石壁,又湿又冷的风从墙缝里不断钻进来。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早已被鲜血染得不成样子的衣裳,单薄带着潮意贴在身上。
萧荧头痛欲裂,动弹不得,地牢阻隔了外面的一切,他甚至不知道现在是白天黑夜。只有对面过道上有一盏明灯,雀跃的火苗投下阴影。
他坐到干草上,屈起腿,将下巴放在膝盖上,看着自己冻得乌青的指甲。右手连动都不能动了,被切断了手筋,已经算是彻彻底底的废了。别说握剑,现在恐怕连一支笔都拿不起来。
这太冷了,像坠入冰窖一般,就连墙壁都渗着寒意,一缕缕往骨缝里钻。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阵有力的脚步声,萧荧掀开眼皮,只见狱卒弯腰提着一盏薄纱宫灯在前引路,牢门被打开,南宫厌跨步进来蹲在他面前,而身后的狱卒识相的退下。
两人对视着,萧荧率先开了口,“你把朕弄过来是想干什么?”
南宫厌抬手拨开他脸侧的发,别到耳后,然后一下子掐住他的下颌,红唇勾起似笑非笑道:“当然是请你过来叙旧的。”
“你请人的方式还挺特别。”萧荧淡淡地说道,语气有些讥讽。
“你几次三番的拒绝我,所以我只好用些特别的手段。”
萧荧往后靠了靠,挣开了南宫厌掐着他下颌的手,“那旧叙完了,你可以放我走了。”
南宫厌无视他语气中的不耐和冷意,手指在他的伤口上一下一下的按着,看着萧荧疼的冷汗涔涔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失去多年的痛感又回来了。他深深地盯着萧荧,语气低沉:“除了东尧之外,你哪都去不了。”
“你囚禁我?”
“说囚禁多难听。”
“虽然我废了一只手,但我若想走,你觉得我走不了吗?”
南宫厌的衣袍铺在干草上,坐在他对面,望着他的眼睛,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正色。
“我没打算拦你,这宫里里里外外几千的禁军每一个都不会拦你。”
萧荧听到这话,忽地冷笑:“是吗。”然后抬起自己的手,铁链随着他的动作碰撞发出声响。
南宫厌的视线落在他白净纤细的手腕上,神情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片刻后让人送来了镣铐的钥匙。
被束缚的身体有了久违的放松感。
萧荧有些意外,南宫厌如此大费周章抓他,现在就这么干脆放了自己?
果不其然,就在他站起身想走的时候又听南宫厌说:“你出了这个牢门每走一步就会有一个人死,先是那些被捕的夏国将领,然后是你的姐姐,再然后是你的一寸疆土、一座城池。直到战火烧过所有的。”转过身,看着他笑了起来:“就算不杀他们,我这也多得是折磨人的法子。”
南宫厌顿了顿,语气轻松道:“如此,你还要走吗?”
“你可真无耻。”萧荧不怒反笑:“怎么我从前没发现?”
南宫厌深深地盯着他,捏他握成拳的手,“你和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你可以慢慢发现你。但是我劝你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否则我还有更无耻的手段。”
“来人。”南宫厌喊一声,马上有几个侍卫冲进来,他看着萧荧在他耳边轻声说:“移步吧。”
萧荧被一群五大三粗的侍卫架住往外走,外头是黑夜。他被拖上轿子,往不知明的地方走。
车幕轻晃,隐约可见两旁宫女随走路而晃动的裙摆,和宫灯投下的暖光。
***
天还没大亮,破庙里的乞丐还在睡觉,突然一声孩童的啼哭打破了庙里的寂静。
“成天就知道哭!晚上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会儿,人家刚睡着又开始哭!你能不能把他抱走!”
一个乞丐枕着自己的鞋,抄起手旁的碗往那声音来源扔去。
雨下了一夜,半个时辰前才停,屋子的角落里滴着水。陈礼蓬头垢面蹲坐在角落里,手忙脚乱的哄着孩子。
他昨夜赶到上京,皇宫已经下钥了,宫门口守夜的侍卫十分懒怠,都躲在门后头打盹儿,就算有腰牌信物也进不去。
当时风雨交加,雷在半空中轰隆隆地一阵接着一阵,陈礼怕孩子着凉便想去找个客栈暂住,等到天亮再进去。
可他身上分文没有,又一身的血,给客栈掌柜吓得半死,直接将人轰了出来。
陈礼无法,只得和城中乞丐挤到破庙里。
那些乞丐领地意识很强,所以他把身上带的干粮都给了他们。而他们见他带着个还没满月的小孩,也就没太为难他。
可这孩子哭了一晚上,声音越来越小了。陈礼焦急的不行,一直用手背去试他额头的温度。
这时有人说道:“没有发烧却一直哭,肯定是饿了。”
他这么一说陈礼才想到这孩子从出生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奶,现在是饿的虚弱了,所以连哭声都小了。
孩子在那哭,反正也睡不着了,乞丐干脆都坐了起来,顶着黑眼圈对陈礼说:“给他喂点吃的。”
“咱们一屋子大老爷们,上哪弄奶给他吃?”
“是不是你抱的不舒服?给硌到了?拿来我抱抱。”
“你消停会儿吧。也不怕臭着人家。”
“嘿我说你怎么说话呢?都是一窝谁嫌谁臭啊!”
眼看着那个乞丐急了,立马有人打断了他们。
转头对陈礼说:“前面有条花巷,那里头有姑娘,说不定能掏口奶水。只不过这天还没大亮,估计都还没起。”
56/63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