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叔。”路西楼热情道谢,带着顾四他们走到水边,拿起捞网开始捞鱼。
沿河道往前走有分流口,有人拿住拦网挡在那儿,一放一捞,网里就多了十多条鱼,引得岸边围观的人起哄。
路西楼听到声音,抬头朝那边看去,见那人捕捞的鱼虾够多,不由被刺激到了,忽又扭头对顾四说,“我们加油,不能让别人比了去。”
“阿凌,你怎么连这个都争?”
路西楼不答反问:“来不来?”
“当然。”顾四招呼上陶宁远,“快快快,下水帮阿凌拔得头筹。”
陶宁远大笑:“来了。”
有了顾四和陶宁远的帮忙,路西楼还真拿了第一,最后分了两条大鱼回家。
到家时路父路母已经回来了,只是都沉着脸,看着心情不太好。
“爹,娘,你们怎么了?”为了方便捞鱼,路西楼裤腿挽得很高,衣服也沾了不少泥。
路母抬手让路西楼过去,用袖子帮他擦干净脸上的泥,“脸上都沾了泥,真成小花猫了。”
“捞鱼啊!”路西楼跟路母炫耀他分到的鱼,“其实我们捞到不少,不过我都给顾四和陶宁远带回家了,我只带了两条大的。”
路母笑眯眯地接过鱼,夸奖道,“我们阿凌真棒。”
路西楼开心地哼了一声:“那娘能不能和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路母嘴角的笑一僵,语气无奈道,“你个鬼精灵,还真瞒不住你。”
“说吧。”路西楼欣然一笑道。
“也没什么,就是昨天大雨淹死了不少庄稼,”路母温柔地摸摸路西楼头,“娘有些心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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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父路母不是会杞人忧天的人,若非足够糟糕,他们不会这样。路西楼知道路母没和他说实话,明白事情可能比路母说的要糟糕多了,但既然路母不和他说,路西楼也没多问,而是假装信了他们的话。
只是第二天,路西楼却瞒着路母跑到地里,看着被淹死一半的庄稼,路西楼倒吸一口气。
怎么淹死这么多?今年的粮食怎么办?
路西楼以为只有他们家淹死了许多庄稼,可沿路走回村中,他才发现每家都被淹死了不少庄稼。
一阵风过,吹得旁边的树叶沙沙作响,路西楼站在天间,明明阳光正好,他却没由来的心慌。
下了一天的大雨就淹死了这么多庄稼,他们可经不起别的灾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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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祸不单行,月初下了那场大雨后,整个六月没再下一滴雨,七月更是成天太阳曝晒,村里的小河都被晒得露了河床。
如果只是干旱,那好歹粮食还在,多少能收一些,偏偏月中忽然爆发蝗灾。一开始是顾四他爹发现了蝗虫,虽然及时采取了措施,却还是收效甚微。
蝗虫过境,寸草不生,村民辛苦半年的粮食,被蝗虫吃了个干净,可怕的是天越来越热,河水都被晒干了。
那时路西楼已经不去玩了,每天跟着路父上山,想要多打一些野味,再多捡一些柴,以保证冬天家里有柴烧,多出来的则背到镇上去卖。
庄稼被蝗虫吃了,今年没了新米,要想有饭吃,就必须多赚钱,到时去镇上买谷子。
可不止他们村遇到了蝗灾,他们县所有村都遭殃了,乃至郡里别的县也遇到了蝗灾。于是粮食涨价,富人开始囤粮,穷人买不起粮,路父花了大价钱才买到一些粮食,却吃不了多久。
看着他爹买回来的粮食,路西楼脸色沉了下去。
他有一种感觉,世道要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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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楼的直觉是准的。
如此过了一年,记不起哪天开始,他出门去找顾四,发现村里有不少人收拾了家当,拖家带口地走了。起初这样的人不多,更多的人还是愿意留下来,毕竟世辈生活在这里,没有人想要背井离乡。
然而粮价越来越高,紧跟着别的货物的价格也不断上涨,富商举家搬迁,留下来的人开始为一口吃的大打出手。
“阿凌,我可能也要走了。”顾四坐在路边的树下,扯了一根野草把玩。
路西楼刚拿了根狗尾巴草折兔子玩,闻言动作一顿,“去哪?”
顾家旁边的陶家早就空了,陶宁远他爹上月末便收拾好家当,带着一家老少去投奔外地的亲戚了。
“不知道。”顾四顺势躺下来,见天特别蓝,嘴角缓缓上扬,“或许走到哪就是哪吧。”
他们镇已经彻底乱了,听县城回来的人说,外边也很乱,顾四也不知道他们能去哪。
路西楼折好兔子,将它抛给顾四,咧嘴笑道,“那祝你们一路顺风。”
“阿凌。”路西楼越笑,顾四心里越难受,他拿着路西楼折好的兔子,眼眶湿润。
顾四是跟路西楼一起长大的,这些年一起上山下水,被训被骂,本以为会这样过一辈子,如今却不得不分开,且可能余生都不能见了。
顾四怎么可能不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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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顾四眼睛红了,路西楼受不了地搓了搓手臂,“要走是好事,你哭什么呀?”
“再哭我就没你这个朋友了!”路西楼故意吓唬顾四道。
顾四却没有被路西楼吓唬到,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头雕刻成的小鸟,扬手丢给路西楼,“马上就是你生辰了,那时候我可能......不在这了,就提前送你个小玩意。”
“阿凌,不管在哪我都会想你的。”顾四笑着说,“也希望你天天开心。”
顾四是一个手笨的人,连编草环都不会,更别说做别的了,路西楼不敢想象他花了多少时间做这只鸟。
路西楼鼻头一酸,竟然也想哭了。
路西楼快速转过身,背对着顾四,用力地挥了挥手,“知道啦,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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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四走的那天路西楼本来不想去送他,最后却还是没忍住,偷跑出去躲在树后,看顾四拉着顾少阳越走越远,终究是没忍住,低头小声哭了出来。
回到家时,路母正好端了碗面出来,见路西楼眼睛红红的,她叹了口气,没有多问什么,柔声喊了句阿凌,“过来吃面吧。”
路西楼不想路母担心他,强撑着笑了笑,“娘,怎么突然吃面了?”
路父买不到粮食,平时他们都省着吃,今天之前,路西楼已经很久没吃面了。
“提前过生。”路母面露窘迫,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家当我们都收拾好了,再过两天我们也要走。”
路西楼有多喜欢这边,路母是知道的,正因如此,她才一直没说要走的事,怕路西楼知道了会伤心。
可现在却不能不说了,而路西楼的反应也让她意外。
“哦。”路西楼翘着嘴角笑了,没有路母以为的伤心。
路母吃惊地看着路西楼,但路西楼却避开了路母的视线,低下头去吃面了。
这一年生辰,路西楼没有去镇上逛庙会,没吃到喜欢的绿豆糕,他和路父路母在逃荒的路上,被沿路的灾民抢了吃的,饿着肚子走了一夜。
路父路母心怀希望,以为只要走出这个县城就好了,却不知痛苦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第111章
灾荒远比想象中严重。
昔日繁荣热闹的镇子俨然成了一座空城,路边的商铺全都大门紧闭,街上也不见挑着货物叫卖的商贩,尽是逃难至此的难民。
“吃点干粮垫垫肚子。”路母把水壶递给路西楼,“下午我们还要赶路。”
决定离开前,路母把家里仅剩的粮食做成了方便携带的干粮,这些天他们三人靠吃干粮度日,虽然顿顿不能饱腹,却不用饿肚子,已经比大多数人要好了。
但现在干粮不剩多少了,他们要是不能在吃完干粮前赶到下一个镇子找事做,以后就要饿肚子了。
水时早上路过溪流时,路父挤进人群,冲到最前面打的。蝗灾过后,干旱持续,庄稼覆灭,现在就连水都稀缺起来。
路西楼一上午没喝水了,实在是渴得不行了,便接过水壶喝了一小口,然后把水壶递回去。
“娘,我们要去哪?”路西楼边吃干粮边问。
路父路母皆自幼失怙,被家中亲戚养大的,但却过得十分不好,所以两人成亲后,慢慢跟亲戚失去联系了。
陶宁远家可以投奔亲戚,他们家却没有这样的亲戚。
“往南走。”路父道,“江南物产丰盈,经济繁荣,我们只要到了那边,一切就好了。”
路西楼生在北方长在北方,从没去过江南,对于江南的了解一半来自父母言说,一半来自话本,陶宁远也曾说过江南好,所以现在听路父这么说,路西楼对江南的期待更大了。
虽然路途遥远且辛苦,可只要能到江南,这些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江南怎么样啊?”路西楼好奇问。
连日的逃难让路父瘦了喝不少,不过他眼神矍铄,语气铿锵,似乎并没有被眼前的困境打倒,“江南如画,景美人美,阿凌一定会喜欢江南的。”
“而且江南多雨,烟雨朦胧更像山水画了。”路母抿唇浅笑,“江南的糕点也好吃,等在那边安了家,娘给你买绿豆糕。”
路西楼已经很久没吃绿豆糕了,如今提起绿豆糕,他很没出息地咽口水了,“我要多吃一点。”
“好,阿凌想吃多少我就买多少。”路母笑得很温柔。
路西楼笑道:“谢谢娘。”
简单休整一会后,三人便起身南行。
他们走了好几天了,才走到附近的镇子,镇上全是难民,有些小孩饿得嗷嗷大哭,大人身上没有吃的,只能抱着小孩哄。
街道旁的店铺全关门了,按理说这里是个不错的休息地,可他们前两天才被人抢了吃的,所以宁愿住在野外,也不敢住在人多的地方,怕睡着后又被抢东西。
出了镇子,没走多远就是官道,路父看了眼道上的难民,拉住路母的手,带他绕进了旁边的树林,选择走小路。
树林中安静,烈阳被浓密的树枝遮挡,一下凉快起来,路西楼心情跟着变好,不再像之前沉闷,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一会儿摘树叶吹哨,一会儿摘野花给路母,哄得路母笑弯了眼。
说笑间太阳西行,天空被夕阳染成了红色,路西楼拨开眼前的草,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到了宽阔的路边。
路父扶着路母走了出来,见路西楼站在原地不动,好笑地喊了声阿凌,“怎么不走了?你也累了?”
路西楼没有说话。
“阿凌累了的话,就让你爹背背你。”路母拍了拍路父的肩,让他去背人。
然而路西楼还是沉默,路母察觉到了不对劲,皱着眉走到路西楼身边,边说话边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阿凌你……”
路母的话没说完就卡在了喉咙里,她伸手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地后退了几步,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怖的场景。
路父见他们这样,也快走上前,却没有说话,只是在看到不远处地上躺着的人时,而狠狠震惊住了。
几步开外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个人,有些人身体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而有些人的脸则被野兽啃烂,露出了森森白骨。
路西楼像是失去了嗅觉,踉跄着走过去,在其中一人的身边蹲了下来。
路西楼伸出手想摸对方的脸,手却不受控制地发抖,怎么都落不下去。
往日玩闹的场景忽然浮现眼前,路西楼想起那时他们坐在院子里看星空,各自说着未来要如何,结果不过一年风景,就以物是人非。
路西楼鼻尖一酸,眼泪不听话地往下掉。
“阿凌。”路母走过来抱住路西楼,“哭出来吧。”
路西楼回抱住路母,抽噎着说,“走之前他还送了我礼物,是那个小鸟玩偶,我也祝他一路顺利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天灾下人类太过渺小,求生不易,路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路西楼,便不停地拍他后背,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般。
从记事起,路西楼就没这样哭过了,可现在眼泪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完全不受他控制。路西楼心疼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埋怨命运的不公,但最恨的,还是他无能为力。
“娘,我们休息一会。”哭了一会,路西楼眼眶酸胀,嗓音嘶哑,“我想给他……立个墓。”
路西楼很没用,他甚至不敢说他的名字。
顾四是路母看着长大的,她现在也不好受,“好。”
挖坑时,路父要过来帮忙,不过路西楼拒绝了,他一个人挖好了坑,又找了树叶和草垫下,才抱着没了一半脸的顾四下葬。
随身没有笔墨,路西楼就咬破手指,用血给顾四立了碑,再磕了三个头才走。
有了顾四一事,路西楼变化很大,不仅话少了,也不爱笑了。
之前赶路时,他还会说一些笑话逗路母开心,现在就闷声往前走,哪怕路母来逗他,也只是嘴角微提。
除此之外,路西楼不那么心软了,一是越往后走灾情越严重,难民为吃的大打出手是常有的事,二是生逢乱世,心软是致命毒药。
所以路西楼看到被饿得大哭的小孩,不会再像一开始那样,会给他们吃的,若是有人来找他乞讨,路西楼更是会直接挥手赶走对方。
可饶是如此,逃难几个月后,他们还是出了意外。
那时他们已经没有吃的了,路母的首饰也当得差不多了,三人常常是吃一顿饿三顿,好不容易找到一点吃的,他们还舍不得吃。
然而不知是谁泄露了他们找到了吃的的消息,于是附近的难民蜂拥而上,想要抢走路父猎杀到的兔子。
吃得不好,路母瘦成了皮包骨,路西楼更瘦了一大圈,完全不像十二岁的孩子,路父好不容易找到荤腥,他当然想让妻儿吃顿好的,自然拼死要护住野兔。
但对方的人手实在太多了,又都被肉味逼红了眼,满脑子都是要抢到野兔,哪里还有良知可言?
他们手持棍子,用力抡到路父身上,没有木棍的,就攥住路父头发,张嘴咬他。路母吓得脸色惨白,哭着去拉人,求他们放过路父,“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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