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岛看得直笑:“你怪谁啊,谁让你那么好抓啊,而且我也没抓你啊,你自己撞我身上的。”
要说他能抓到这兔子也是贼。
彼时沈公子刚从小溪里挖了两个大河蚌,洗干净了拿大树叶包着要给霍深送过去,就看到前面树底下有一撮儿棕毛在洞口趴窝,那层毛毛盖着的就是它肥美的臀部,胖得一动毛都跟着抖。
逮兔子肯定比挖河蚌厉害啊,沈月岛当即丢了河蚌,左看右看地找到一丛宽叶草,拿打火机把草点着,很快一股白烟就从草上着了起来。
他在后面大喊一声,那兔子吓得头也不回钻进窝里,沈月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等兔子进去了他就把那把草放在洞口晃晃,兔子闻到烟味以为着火了,就会从另一个出口逃出来。
这种私人的树林里没人打猎,兔子又没什么天敌,安逸生活过久了,一个个把自己养得又胖又懒还迟钝,挖得连通的洞不会很长。
沈月岛站在原地等了半分钟,就看到三米外的另一个洞口冒出一撮儿毛。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直接趴地上用身体挡住洞口,胖兔子火急火燎地钻出来直接撞他怀里,把自己撞得晕头转向,沈月岛乐坏了,颠颠儿地跑过去和霍深显摆。
当着下属的面,霍深不好长篇大论溢美之词地夸他,但看他仰着脸叉着腰一副“赶紧夸我”的模样又不忍心冷落,就在屏幕外拉拉他的手,拍拍他身上的土,用口型说了句:你怎么这么淘。
沈月岛挑着眉看他一眼,表情挺骄傲——这刚哪儿到哪儿。
确实,让他调皮捣蛋他有一身的本事,满肚子坏主意,如果不是当年的变故和这七年折磨,他估计长到三十岁看到兔子了还是会趴地上逮。
可是没有人能天真一辈子,能天真的都是被人好好护在手心里的。
他过了十八岁就再没被人护过了。
兔子放走了,沈月岛在溪水里洗了把脸,马不停蹄地去给自己找新乐子,一点闲不住。
脚下忽然踩到一块硌脚的、滑溜溜的东西,他蹲下来,看到土里露出半截玻璃瓶口,挖出来是一只昨天霍深拿来给他装花的那种玻璃酒瓶。
瓶里灌满细沙,瓶口还用细绳绑着。
漂流瓶吗?
不对啊,谁会往那么浅的小溪里扔漂流瓶。
他正愁没事干,于是兴致勃勃地把瓶子打开,沙子倒出来,跟着滚出一颗粉色的砖土质感的小圆球,咕噜咕噜滚进了溪水里,登时像泡腾片一样冒起泡沫。
他吓了一跳,捂着鼻子往后躲,还以为是霍深哪个仇家埋这儿的有毒气弹准备毒害他。
后来泡沫散完了,水里浮起一片防水小纸片,上面写:找到树林里最高的向日葵。
???
什么情况?丛林解密?
他来了兴致,站起来就去找那棵向日葵,也懒得想是谁搞的这一出。
向日葵他早上玩的时候就看到了,别说最高的那一棵,应该是整片树林里就那一棵,看下面的土像是刚移栽过来不久。
他心下惴惴,多少有几分紧张,不是害怕是觉得刺激。
第一次碰到这种事,真过去了会怎么样?
向日葵底下会不会是陷阱?
一个大土坑里面竖着向上的斜刺,掉进去就把他扎穿?
或者脚下有根线他一碰到就爆炸,直接把他轰上天?
沈月岛想想,还觉得挺有意思,找了根树枝像扫雷一样像模像样地摸索过去,全程心都提在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结果围着向日葵转一圈,屁事都没有。
玩我呢?
他皱起眉,拿树枝打旁边的草丛,啪地一声,什么东西被他打了下来,
有了!
他赶紧蹲下去找,只见草丛里赫然躺着一兜小孩儿挖沙子的玩具,还是最便宜的那种铲子和小车,粉色塑料的。
“什么玩意儿!”他气得一把给树枝扔了。
搞半天是小孩儿弄的!
蓝山是有几个佣人的孩子,经常在树林里玩,这显然是哪个小孩儿为他的小伙伴发明的机关,等着小伙伴发现惊喜呢。
沈月岛气完还有点哭笑不得,觉得自己脑子抽了才会对这东西好奇,可当他把小铲拿起来,发现背面用马克笔写着一个字:挖。
犹豫两秒,沈月岛坐地上开始挖。
别管是不是小孩儿搞的了,他今天必须知道这下面埋着什么。
别说这铲子还蛮好用,他边用边感叹,挖了两分钟就挖出个不小的坑来,得到一张写着字的纸条——继续挖。
他攥着纸条,冷笑一声,挖就挖。
又过去两分钟。
出现下一张纸条——再挖一会儿。
“我操我挖你大爷!”
他弄了一脑门汗,脸也气红了。
他知道这是有人故意整他呢但还是没放弃,沉没成本太高了,他和这东西杠上了,闷着头像只小倔牛似的哐哐挖,边挖边想如果到最后什么东西都没有他就躺进这个坑里,等那埋坑的小兔崽子来的时候爬出来吓死他!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还真被他挖出点东西来,是个小木头盒子,带锁的,两个手掌大,盒面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凑近闻有股淡淡的木香,盒子顶上也贴了张纸:辛苦了,这是第一个。
沈月岛看着那字迹,又找出前面两张纸条作对比,眼睛一弯露出个笑来。
他拿着盒子就跑回小院,往霍深的办公桌上一拍:“钥匙给我!”
仰着下巴态度特别横。
霍深看都没看他:“什么钥匙。”
沈月岛也不和他拉扯,冲上去就扯他衣服:“我自己找!”
第一下就把霍深的衬衫给扯开了,露出大片胸膛,霍深再也绷不住,边笑边伸手护住他,无奈地训:“小土匪,我一会儿还要开会呢,被你搞一身土。”
沈月岛手上那些土全蹭他身上了,故意的,早找到钥匙了也在他身上赖着,当着他的面打开小木盒,里面装着一枚风信子胸针。
沈月岛最喜欢的牌子,全球就五件,预售时就没了,他没抢到,没想到被霍深买走了。
可胸针发售的时间是九个月前,那时他还在和霍深针锋相对,这人却闷声买了礼物要送他?
沈月岛眨巴下眼睛,撩起眼皮看他:“你埋的啊?”
霍深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看怀里的人。
沈月岛又凑近一些,声音也放得温软:“特意埋了给我玩的?埋了多少啊?”
他刚才在胸针下又看到一张纸条,写着下一个地点,估计这样的盒子还有很多。
霍深依旧不答,只是低下头来,用鼻尖蹭过他的鼻尖,继续看着他。
风的流动变得缓慢,沈月岛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自己心头掐揉。
他垂下眼睫,专注地盯着霍深的唇和下颌:“我如果都找出来了,有什么奖励没有?”
霍深冷哼一声,在他臀上抽了一巴掌,抵着耳尖说:“没有,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沈月岛最后总共找到十一个盒子,里面装着的都是他遇到霍深三年来所有看上过眼但因为各种原因没能买到的东西。
风信子胸针、重工手作发带、名家古扇、文玩鼻烟壶……甚至还有一只柿子,纯金的,一个拳头那么大,拿在手里死沉死沉。
这些盒子从溪边埋到木屋旁,几十米埋一个,里面的礼物也越来越贵重,不是价值,而是心意。
只有最后一个不同。
最后一只盒子在木屋里面,他们床下,没上锁,里面放着块光滑的木头和一把小锉刀。
下面垫着的纸没再写下一个地点,而是隽秀有力的几行字——
【小岛,现在是凌晨三点五十,你还没有被噩梦惊醒,我猜你今晚能如愿睡个好觉。】
【这块是香檀木,不是奖励,只是你说如果能一夜无梦就送个礼物给我,但我猜你说这话时自己都没想到会实现,应该也无暇去准备礼物,那就拿这木头雕个东西给我吧,随便雕什么都好。】
沈月岛怔怔地拿着那张纸,心脏在一片酸软中缓缓下坠。
他明白了霍深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弄这些。
今天是他停药的第一天。
布汀希覃换成了安定,但安定根本压不住那些痛苦的回忆。
无数血腥的画面就像压抑久了一朝爆发的火山,井喷一般从他的脑海中奔涌出来。
他今天根本就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不管是抓兔子还是挖河蚌,他在做这些事时脑子里总是会循环闪回很多个片段,关于阿勒的,关于他父母的,关于他弟弟的,很多很多曾经的或快乐或绝望的时光。
随着药效的消失那些模糊的画面就一帧一帧地变得清晰,细节也展露无疑,他甚至想起了他和阿勒分手时对方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还有十八岁暑假他离开家前往贝尔蒙特前,爸爸妈妈都和他说了什么话。
那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小弟弟还抱着他的腿让他带一匹小马回家。
七年过去了,他依旧无能,依旧软弱,依旧不敢直面这些回忆,还是像以前一样笨拙地逃避。
他不停地给自己找事干,让自己动起来,把脑袋填满,一分一秒都不敢停下。
和兔子聊天时说的那些没头没尾的话其实根本就没过脑子,因为他脑海里全都是那些事,喂胡萝卜时手都在颤。
而这些,霍深全都知道。
他甚至比沈月岛都紧张。
他昨天一整晚都没睡,前半夜在哄沈月岛,后半夜就在埋这些小盒子,十一个盒子,从小溪到木屋埋了一路,他要布置多久?而他准备这些跨越了三年的礼物又要多久?
沈月岛垂下头,手指伸进头发里。
他唇角弯起个好看的弧度,笑容淡淡的,情绪也淡淡的,即便想起那些往事也没有像从前那样歇斯底里,怔愣个两三分钟就能从泥沼中抽身。
他本以为这是安定的作用,把他的情绪压成一片死湖。
现在才明白,不是安定,是霍深。
因为他一直在想着霍深。
每挖到一个盒子,他就会想到和这件礼物有关的往事,想起当时他和霍深那些幼稚的“勾心斗角”,原来短短三年就可以积攒那么多开心的回忆。
这些开心的回忆就像一只无形的、润物细无声的手,轻柔地将他从噩梦中带出来。
就在他猜想最后一个盒子里装的会是个重头戏,并准备好为它落泪时,心脏却被高高托起又轻轻放下。
盒子打开,里面只有一块木头——
你好好睡了一觉,这些是给你的奖励。至于我的奖励你如果没有准备的话,就拿这块木头随便给我雕个东西。
霍深给了他很多很多,却从没想在他这里得到什么,一块木头就满足了。
沈月岛从木屋里走出来,看到院子里霍深办公的背影,肩背宽阔而挺拔,似乎一整天都没有变过,不管自己跑了多远,离开多久,做了什么,他始终都在。
沈月岛鼻子酸得难受,整个上半身都是麻痹的,轻轻走过去拽把椅子坐在霍深身边,贴着他,手从他小腹伸过去揽住,脸颊就靠在他肩头,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又不用和他对视。
“怎么了?”
霍深没看他,依旧盯着电脑屏幕,但声音很柔很透。
沈月岛嘟嘟囔囔的,抓着他衣摆说:“累了,我充会儿电。”
霍深这才转过眼来看他,拍拍大腿:“坐我怀里来。”
沈月岛环着他的肩,脸埋他脖子里蹭了蹭,声音放得很小很小:“不坐,太腻歪了。”
其实是他眼睛已经红了,不想被霍深看见。
“你现在就够腻歪的,过来。”
沈月岛还是不动,但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急切,好像很想要自己过去似的,抬起头来看他:“怎么了?你是不是发病了?”
“没有,就想贴着你不行吗。”
霍深说完又补充一句:“你在外面野半天了,也该留点时间给我了吧。”
他说这些话时嘴唇几乎贴着沈月岛的脸颊,那些温柔的、宠溺的心意,都随着吐息笼罩在人身上,沈月岛贴着他的半边身子都是麻的、痒的、熨帖到无所适从。
“就想贴着我啊?”
“你想要的好像总是这么少。”
他站起来跨到霍深腿上,面对面在他腿上坐下,双手环抱住他的肩,脸颊熟门熟路地埋在他肩头,天鹅交颈的姿势,每一寸皮肤都紧紧相贴。
霍深偏过头在他肩窝里吸了一口,没有说什么,继续忙手头的工作。
“我挡着你吗?”沈月岛怕他看不到电脑。
“不会。”
霍深个子高,沈月岛坐他怀里也不会挡着他视线,他两只手放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的,声音清脆又助眠,听得人直打哈欠。
“饿了吗?”霍深摸摸他肚子说,“一会儿去吃饭,早起还没吃呢。”
“回楼里吗?”
“嗯。”
“那我不去。”
他想一辈子都呆在小木屋里,最好来个人给他弄个什么不能破除的梦魇,把他困在这片红枫林里,让他的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秒。
即便不能,也尽量久一点。
霍深敲下最后一行,合上电脑:“不去拉倒,下去,我要去了。”
“你也不去。”
“我也不能去?”霍深挑了挑眉。
“嗯,我一会儿给你摘两个果子吃得了,别回去了,陪着我吧。”人窝得像个鹌鹑似的,语气倒是挺霸道。
霍深失笑,抬手捏了下他的脸:“撒泼呀?自己不吃还要饿着我。”
沈月岛也有点不好意思,埋着头在他肩上蹭了蹭,声音被闷得要多小有多小,好像这样就能不那么害臊:“就这一回,你陪着我吧,好不好?求你了,哥。”
他那声哥刚出来半个音霍深就答应了:“好,什么都好,别弄这幅可怜样儿,我听着心里难受。”
目的都达到了沈月岛自然就不装可见了,嘿嘿傻笑两声,又叫了声哥,轻轻地叹息般道:“你怎么这么好,特别特别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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