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被路槐压进了地里,他无法移动,也无法转身,只有头旋转了180度,盯着路槐。
路槐持刀,戴上CM-6M战术防毒面具,尔后直接冲向他——
完美的身材在半空中的姿态美轮美奂,他两只手握着刀柄,刀尖戳着那根羽毛,既深又狠地捅进典狱长脖子的伤口里。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他被从未见过的基因入侵了。
路槐掰着他的脑袋,顺着伤口的方向,努力掰出一个更大的裂口。路槐青筋暴起,他知道自己无法抗衡“神”这种高维存在,所以他只做此行的目的。
就是将混血异种的羽毛塞进典狱长的身体,让他去感知这异种与自然生物繁衍的信息。这全新的生物,异种的希望。
典狱长反手抓住路槐,将他从自己后背抓来前面,狠砸向地面。
路槐在触底的瞬间幻化出部分狼皮以缓冲伤害。
典狱长大吼:“让我看看你的神明如何眷顾你——”
唰。
唰。
宛如电视出现雪花点。
路槐从哀恸之牢中消失了。
殷弦月合上电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跑过去,搀起路槐。
路槐借着他的力从地上起来,然后抽胳膊,说:“我身上脏。”
接着他发现地下六层并不只有殷弦月一个人,还有龙池,和雾区的旧守护者。
殷弦月清了清嗓子,对龙池说:“我都说了,我是来救我的……监护人的。”
路槐懂了。
显然殷弦月作为准二年级生,是不可以在没有申请的情况下暑假回来学校,还来到图书馆地下六层这样一个敏感的地方。
但殷弦月同时又作为巫师团首领,巫师学院的所有地方他都可以活动,可他又没有巫师天赋……总而言之就是一些规则漏洞。
这些漏洞让龙池无比委屈,想发作,又不行。
只能憋着一张脸,强忍泪水似的:“首领,这里是很危险的!非常、非常危险的!!”
殷弦月缩缩脖子:“那,人命关天嘛。”
说完,动作幅度很小地指指路槐。
“猎手先生是很厉害的人!”龙池说,“何须你来操心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死去的旧首领交代!?”
“对不起嘛。”殷弦月叹气。
路槐整理了一下军装,他看向旧守护者:“请问阁下来这里是?”
“我希望进入哀恸之牢。”旧守护者穿了一件黑袍,他看上去比上一次还要苍老,不变的是眼睛还那么透亮,他看向殷弦月,“很遗憾,它太强大了。”
殷弦月点头:“可里面……还有一个。”
“那看来我不会无聊了。”他随意地笑笑。
接下来,曾经的雾区守护者站在符咒中央,龙池将他传送进入哀恸之牢后,地下六层只有他们三个人。
龙池凝视着殷弦月,殷弦月垂下脑袋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路槐不太想参与他们巫师团的纷争,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准备挪去墙角假装隐身的时候……
“猎手先生!”龙池看向他。
“呃。”路槐脱掉战术手套,迷茫地挠头,“怎么了?”
“您没有履行好监护人的职责!”龙池义正词严道,“现在是暑假,您放任他乱跑!”
给路槐整得有点发懵,他看看殷弦月,再看看龙池:“不好意思……工作有点忙。”
龙池怒目瞪他:“有什么比孩子还重要!?”
路槐嘴边憋着一句“单亲家庭不容易”,生生把它又咽了下去。还好,龙池没有多加纠缠,他说:“我现在作为巫师学院荣誉顾问,罚你们俩,一人一篇检讨,二年级开学的时候,请一起在开学典礼交给赵湘辰老师!”
两个人灰溜溜地离开了,冷灰色的云层缓缓飘开,露出半截月亮,半遮面。
“拿到了吗。”殷弦月伸手。
路槐将什么东西按在他掌心:“拿到了。”
时间是凌晨1点过15分。
军情处大营,猎手宿舍。
殷弦月只能穿路槐的衬衫,他没有换洗衣服,也不好意思回去巫师塔。
两个人先后洗完澡,殷弦月穿着大了两个号的衬衫缩在路槐的被窝里,而路槐今晚会在纳德鲁城夜班巡查。
路槐洗完澡出来,光着上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军装,站在衣柜前面穿上。殷弦月从玻璃窗的反光看见此人精悍的身材,心道不愧是小说主角,这身材羡煞旁人。
他在现实世界也看过身材好的人,在健身房楼下发传单的健身教练,亦或是为了吸引女顾客故意穿得很擦边的酒吧经理。
但路槐绝对是他见过最好看的,肌肉紧实匀称,肤色恰到好处,白发更是让他整个人拥有绝佳的漫画感。
嘭。
衣柜门关上,殷弦月赶紧闭眼。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闭眼。
路槐轻声走过来看了看被窝,被窝没动静,他觉得殷弦月可能是睡着了。于是很轻地走去书桌把枪别上,再戴上通话器,系好皮带。
系皮带的时候金属扣发出了声响,殷弦月趁机坐起来,假装睡眼惺忪。
路槐回头:“吵醒你了?我出去巡查。”
“喔。”殷弦月点头,“天亮回来?”
“天亮回来。”路槐说。
说完,他又退了两步回到卧室门口:“对了,那个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
路槐在哀恸之牢里还做了一件事,典狱长的脖子里,路槐不仅塞进去了混血的羽毛,
还从里面……掏出了一块晶体。
提到这个,殷弦月掀了被子下床,赤着脚走到书桌前坐下。
一个不到二十秒的动作,路槐大脑接收到前所未有的冲击——自己的黑衬衫在他身上,下摆盖到他腿根,那衬衫下摆是弧形的,更微妙了。
然后殷弦月拉开椅子坐下,路槐才回神。
他问:“做什么?”
殷弦月拉开抽屉,这是路槐书桌的抽屉,抽屉里弹匣、军徽、手.枪、手.雷,也有腕表、领带、皮带。
殷弦月从里面拿出那枚晶体,深灰色的,细长的菱形晶体,约莫他手掌那么长。
他将晶体举至直线齐平,说:“宇宙的尘埃。”
路槐脚步顿住,他站在卧室的门口,看向里面,椅子上坐着的背影。
有时候路槐觉得自己并不理解殷弦月,就像贺琦不理解殷弦月一样。但他与贺琦看待殷弦月的角度也不一样,贺琦是平等的,平视的角度。路槐自己,视他为神。
“宇宙的尘埃?”路槐问。
殷弦月没有回头,书桌紧挨着窗户,殷弦月又将典狱长身体里的晶体举高了些。只不过,此时大雾已经遮蔽夜空。
殷弦月说:“你知道你为什么是鹰吗。”
“因为宇宙的创生之柱,在巨蛇座尾部的鹰状星云里。”殷弦月还是没有回头,衬衫的袖子滑到他手肘,露出他细白的小臂,“鹰状星云,是银河系恒星的诞生区,而创生之柱,它就在鹰状星云的心脏位置。”
“路槐,我生病的时候,思考最多的问题,并不是我死之后会去哪里,我的病还能不能治好,而是意义。”
路槐矗立在那里,安静地凝望他背影。
在现实世界,殷弦月这样的孩子会被视为怪胎,毫不奇怪。
殷弦月看着晶体,对路槐说:“我住院的时候,偶然看见一篇新闻,是哈勃望远镜拍摄到了恒星正在形成的画面,就在鹰状星云,雄鹰的心脏里。”
“我从来不害怕死亡,我爸爸妈妈的死亡,我悲痛过,但没有惧怕过。”殷弦月放下手,手里握着晶体,“因为这就是宇宙的定律,所有、一切、都会走向消亡,连雄鹰心脏中的创生之柱都在坍缩,神又算什么,神也只不过是,宇宙的尘埃。”
到这里,即便路槐并不知道他要这枚晶体是要做什么,但路槐在这个时候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
他抬脚走进卧室,走到他椅背后面,伸手:“给我。”
殷弦月手指摩挲了几下那枚晶体,还是将它放在路槐手里。
路槐把这晶体妥帖地放进自己军装胸口的口袋,薅着殷弦月的胳膊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像此前的很多次一样,托屁股抱起来,不算轻地丢去床上。然后折回书桌,拉上窗帘。
路槐站定在床边,俯视他,目光凉薄:“的确,如果你把所有事情都上升到宇宙层面,那么任何角色都是尘埃,所有事物都没有意义,众生平等。但你不能这么做,因为我们远远够不着‘宇宙’那个层面,你放下这些奇形怪状的思维,然后,睡觉。”
“好的。”殷弦月说着,把棉被拉上来,盖住下巴。
路槐扭头走了,他已经快要迟到了。
他走前留了客厅角落里的一盏立式阅读灯,让卧室也能透进去一点点光亮。殷弦月在充斥着路槐气息的被窝里慢慢睡着,他做了个梦,梦见了初中学校后门的书店,父母过世之后他有一段时间停止治疗,去那家书店里看书。
梦里,他抽出一本没有名字的书,白底的封面,非常厚,比他的初级药剂学还要厚。
那本书是空白的,一个字都没有,全是白纸。殷弦月把它撕开,从书脊撕开,他看见书脊连带着整个梦境空间都被撕开一个豁口,那里面有一个人,坐在电脑前面狂笑,大笑着说——
“被你发现了,这整个世界都是我写的小说!”
殷弦月倏地醒过来。
天光乍亮。
他醒在了黎明,却没见到路槐。夜班巡查会在日出时结束,这点殷弦月明白,甚至这是他自己设计的。
殷弦月没有干净的衣服,他在路槐的衣柜里翻出一件卫衣和运动裤,运动裤的腰部有抽绳,再挽几道裤脚就行。
他把卫衣兜帽拉上来,走出了猎手宿舍楼。
看门的萨特毫不在意他,因为他身上的衣服有路槐的味道。殷弦月低着头,他对军情处大营的地形了如指掌,绕过议事厅,绕过锻造塔,最后来到了关押兽人的地方。
因为兽人,和典狱长的晶体一样,都是在他控制之外的事物。
殷弦月决定去见一见他们,在没有路槐,这个最稳定的因素的前提下。
他没有龙池的“忽悠”去迷惑守卫,于是他走到守卫面前,拽下兜帽,对守卫说:“你好,路槐让我来审讯兽人。”
接着,他把路槐的军徽递到守卫面前。
守卫没有任何迟疑,放行了。
事实上,殷弦月根本不知道典狱长身体里那枚晶体的存在,他也不知道晶体对典狱长而言意味着什么、有什么作用。
他只在路槐进入哀恸之牢前,让路槐把羽毛置入典狱长身体里之后,再看一看,有什么是可以拿出来的。
这是一种平衡的置换,他给予典狱长一件东西,那么就要换出属于典狱长的某件东西。
殷弦月踏进监牢,慢慢地走向关押兽人的那些笼子。
察觉有人靠过来,并且是熟悉的白狼的味道,兽人之一走到笼边,审视他。
兽人高大,有两米出头,殷弦月不得不仰着头。他观察兽人,棕绿色的皮肤,獠牙,粗壮的体型。
殷弦月说:“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世界巫师团的首领,殷弦月,阁下是?”
嘭!
兽人猛拍了一下笼柱:“你身上有狼的味道,你是他的伴侣吗?”
“……呃,不是。”殷弦月推了下眼镜,然后意识到是路槐衣服的味道,“这是个误会,我想弄清楚一件事,你们当初说,受神的召唤而来,可以详细说说吗?”
“我不与卑劣的狗的伴侣多说一言!”
殷弦月叹气:“都说了我不是……”
“殷弦月。”
监牢走廊响起另一个声音,一个殷弦月相当熟悉的声音,甚至能想象出这语调搭配的寒潭一样的表情。
殷弦月认命地看过去:“我只是看看兽人。”
路槐一身军装,军靴的跟踩在地板,每一下都回荡在走廊。
他走近:“兽人没什么好看的,今天要转送他们去审判厅。”
“为什么?”殷弦月问。
“因为他们最开始杀了暗夜精灵,暗夜精灵在审判厅的判员要求血债血偿。”路槐说着,看向笼子里面,“酋长佐凛,你们还有最后一天的机会坦白,你们是怎么来到洛尔大陆的。”
殷弦月也看向他。
后者沉默了片刻,用兽人粗犷的声音说道:“我们生活的星球被紫色的毒雾侵害,万物凋零,河流干涸,不久前,大海中央的漩涡出现了传送门,那是神明的启示,让我们离开那里,寻找新的家园。”
这几乎,和殷弦月所说的异种入侵一模一样。只不过兽人没有那么大的规模,且兽人富有智慧,更温顺。
“但我们没有杀害任何精灵!”佐凛猛拍了一下笼子,“从没有!”
殷弦月抬起手:“好、好,你冷静点。”
然后比手示意身边的路槐:“这位猎手是军情七处的人,他明察秋毫,绝对会还你清白,那么说说那个‘神之召唤’吧。”
“是神谕。”佐凛说,“圣堂之中的神谕。”
殷弦月问:“你们信奉着什么神?”
佐凛答:“自然之神,大德鲁伊。”
殷弦月眯缝了一下眼睛。
说完这些,路槐用通话器通知不死族军队来转运兽人,然后捞着殷弦月的胳膊一路把他带出监牢。
“你早上去哪儿了?”殷弦月问,“说好的天亮下班呢。”
路槐直接从他卫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军徽,收起来:“那个晶体,在纳德鲁城里吸引了很多高阶异种,它可能在异种之中起到了‘集结’的作用,为了杀光他们,我耽误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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