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殷弦月已经非常确定,在洛尔大陆这个世界,这个小说的世界里,就是设定高于一切。
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会在这个世界里获得一个“设定”上的反馈,尽管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强撑着站好,观察了一下不远处的山丘。那是个外形像巨型珊瑚的山,起码是个有掩体的地方,殷弦月决定过去。
风手们呼啸的声音在耳畔,像幽魂在放声大笑着玩弄他。
他咬着牙向前走,被撞摔了好几下,或许是人类在灾难面前会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殷弦月生生抗住了,脚底已经被碎石磨出几个血口子,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在本色出演刚上岸的小美人鱼。
他低头抱着电脑,眼看着山就快到了……脚太疼了,疼得像牙齿咬开一枚樱桃,樱桃的汁水浇在舌头侧面的溃疡上。
走到山丘下,殷弦月抱着电脑脱力坐在地上,背靠一块巨石,喘得像干了三天农活。
“……”殷弦月喘了一会儿,抬头,才发现这山体像珊瑚,是常年被这些风手给撞的。
“什么啊……”殷弦月喃喃自语,他挪了下屁股企图换个角度抬头看的时候,手掌按住了地上一个触感很像塑料皮的东西。
他低头看,看了半晌才看出——这似乎是风手的尸体。
已经干瘪了,或者说,只剩一层皮了。
殷弦月没有多害怕,他捡起来细看,很像蛇蜕。这里是巫师监狱,在监狱里要接受刑罚,那么……惩罚项目是被风手攻击吗?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出去,坐牢也得有个时限吧?殷弦月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明明他是被带来洛尔大陆解决麻烦的,他解决了麻烦,却被丢进这里。
他将风手的尸体丢开,盘膝坐着,开始捋这些问题。
片刻后,他视线落在了电脑上。
作为创世神、造物主,如果连他都不知道这监牢的问题——那么就只能说明,这个监牢,还没有被补全设定!
殷弦月恍然,他当即掀开电脑,然而还没开始打字,一个幽幽的身影从风中走来。
此人身量高瘦,半长的头发,一件似苎麻开衫的广袖外袍,不疾不徐地走来。在殷弦月本就模糊的视野中更显诡异。
“很荣幸见到您。”来人说,“窃取巫师团首领之人,向您自我介绍。”
“在下是——哀恸之牢的,典狱长。”
那人走近后,殷弦月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宛如日本艺伎厚重妆容的纸白色,唇勾着瘆人的笑容,在殷弦月的印象中,自己并没有写这个角色。
典狱长?他连哀恸之牢本身都没有写清楚过。
殷弦月将电脑扣回去,然后站起身,目光坚定:“我不是巫师。”
典狱长摆出很陶醉的表情:“我已经很久没有接纳邪法之巫,你将在这里接受哀恸的制裁,你背叛守则,你将被我……”
嘭!
殷弦月一电脑朝他脑袋扇了过去,凉声道:“都说了我不是巫师。”
典狱长摔在地上,殷弦月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电脑。
……好像找到了一些新的用途。
殷弦月冷眼看着他。
说实话,那些“写了出来但没有被详细安排”的角色多了去了,殷弦月真想不起来自己写过这么愉悦变态的人物。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这家伙告诉路槐,让路槐穿越到自己的世界。但又觉得路槐怎么会信这种神经病的话。
下一刻,地上的典狱长忽然抽搐起来,殷弦月觉得他变异了,但其实他只是在地上狂笑。殷弦月后退半步,背靠在石头上,他开始有点害怕了。
另一边,下午四点。
出租房的卧室里只能接收到一条窄窄的夕阳,像一柄光剑刺进来。
路槐蹲在窗台,向里看,卧室里没有人,书桌上没有电脑。大约是带着电脑去咖啡厅里码字了……
然后,路槐又侧了些脑袋,他看见床边地上的拖鞋,以及连被褥都消失,只剩一张空空的床板。
路槐觉得有点不对劲。
第11章
殷弦月抬手碰了碰额头,那儿的疤似乎裂了,因为他感觉到有液体在向下淌。
放下手来一看,果然是破了。
殷弦月已经觉得有点烦了,他烦的是这世界有点不知好歹,无论是“设定”还是“世界观”,洛尔大陆上的所有人好像都没搞清谁才是主人。
老实说,迄今为止,在这个世界里,殷弦月这个造物主最强烈的情绪就是烦。
他看着慢慢爬起来的典狱长,只烦躁地翻了个白眼,喃喃道:“你们真的别逼我放把火大家一起死,然后烂尾完结。”
“我烂命一条。”殷弦月垂着眼眸,“有你们整个大陆的人陪葬,也不枉活一遭。”
他说完,哼笑一声,然后越笑越癫狂。
他笑地咳嗽又流眼泪,笑得瘆人,白面典狱长倒是不笑了,痴呆似的看着他。
“你们……”殷弦月咳出一掌心的血,他随便抹在衣服下摆,“真的别太过分了。”
白面典狱长已经面无表情,像墓地里陪葬的人型陶俑。
殷弦月笑得没力气了,他看着典狱长:“哀恸之牢准备怎么惩罚我。”
“忏悔。”典狱长说,“向我忏悔,然后赎罪,为你的所作所为。”
殷弦月气笑了,他上前一步,与典狱长四目相对:“我不是巫师,我没做错任何事,如果在哀恸之牢里有人要忏悔,那个人必不是我。”
“狂妄之人。”典狱长抬起左手,当即一道风幕袭来,起码五六只风手,迎着殷弦月的面门。
他下意识闭上眼,尔后又立刻睁开——
其实殷弦月能非常清晰得感知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在洛尔大陆的时候,身体有着非常明显的好转。
并非痊愈的那种好,而是比在自己世界里要好上个十几倍。
起码在这里,他能顶风前行走这么远的路而不昏厥,所以殷弦月,提膝将轻薄的笔记本电脑奋力掰成两半,他紧紧抓着屏幕那半,咬牙,迎着风手拍过去。
一条风手被拍去地上,其他风手兴奋地涌上来,撞他的胸口、肩膀、甚至脸。殷弦月在地上滚了几
圈,卫衣口袋里的耳机滑落出来,殷弦月眼疾手快,手腕擦着地面抓住它,磨出一条血迹。
耳机线拿到之后,殷弦月立刻原地翻身,徒手抓住一条风手。
它不似看上去那般光滑,殷弦月抓住它之后立刻用耳机缠上去,风手宛如离水的鱼在挣扎,殷弦月霍然一个测滚翻身,将它整个骑住,接着——
方才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部分被风手撞碎,他捡起一块屏幕碎片,扬手刺下去!
“哗——”
刺下去,再拉开,殷弦月在大润发围观师傅杀了十年的鱼。
接下来的事情早已在殷弦月的预料之中。
那条风手的皮,如蛇蜕一般的东西,果然是被啃噬的!
一条风手被割开,其他风手像是海底的鱼群看见裂开的海胆,它们立刻转向、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去啄食同类。
典狱长对此毫不动容:“不知悔改的巫师。”
殷弦月哼笑,爬起来,双手双脚全是血,扔紧握着那块屏幕碎片。
“没办法沟通了是吧。”殷弦月已经懒得再说自己不是巫师,他的烦躁值已经达到盛怒,这是殷弦月第一次苦恼自己只是个人类。
他看了眼支离破碎的电脑,不知道主板和硬盘有没有事。他觉得够了,这个书写得劳心伤神不说,现如今还要被自己文档里的兔崽子们折腾。
诸天万界,还有比自己更惨的造物主吗?
不能再有了吧。
殷弦月叹了口气,他蹲下,摸着地,很随意地坐下。
趁着那些风手啃噬同类的时间,他换了个姿势拿碎片,用尖的那端在地上开始写。
他想试试,自己这个“神”能做到的范围都在哪里。
被抓来这里,无非就是自己利用了巫师团首领的尸体,他写道:
哀恸之牢,不可关押寻常人类,邪法之巫,须得通过巫师团及巫师学院高阶议会的审判。
这是一条设定,他没有时间细写,典狱长已经走过来,鞋底踩上第一个字“哀”。殷弦月抬头,与典狱长四目相对。
典狱长说:“不知悔改的巫师,要背上罪碑,在哀恸之牢中受风霜侵袭,直到你真心忏悔。”
说完,从典狱长背面的袍子里一蹦一蹦出来两个膝盖高的小鬼,俩小鬼抬着足半人高的石碑,走得摇摇晃晃,走到殷弦月身边。
青灰色的石碑上赫然刻着两个字:窃取。
殷弦月眯缝了一下眼,近视的人是这样,要眯一下眼才能看得清。
他看清之后冷笑:“你可能不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不需要去‘窃取’任何东西。”
两个小鬼又分裂成四个,分裂出的两个过来将他手臂反剪到后背,以一个押解的姿态将他按在地上。粗砾岩石的地面在他唇角上方磨出了血口子,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期望那条设定生效。
罪碑已经被抬到他面前,典狱长摘下手腕的细锁链,它被甩开之后立刻膨胀成手腕粗。接着典狱长念台词似的:“巫师,只因其践行的道路而尊贵……”
巫师团守则,殷弦月冷眼凝望他一步步走过来,自己能做的都做了……
“轰——”
呼吸之间,典狱长与殷弦月之间的戈壁地面,沟壑之中自下而上冲上来一条黑色纱幕。
殷弦月一怔,有点熟悉。
那黑色纱幕冲上半空,隔绝了典狱长,接着,纱幕从走出一位身形瘦小的少女。
她身着朴素的修女服,提裙迈过沟壑,走到典狱长面前。
少女的脸上没有温度也没有感情,她回头,淡漠地看了眼地上的殷弦月,说:“又见面了,无礼之人。”
“……你好,温音修女。”殷弦月无奈。
温音礼貌地颔首,她是黑颈响尾蛇,大自然残暴的猎杀者,却也是受教义约束的修女。
温音:“你身上没有元素能量的波动,为何会被关押在哀恸之牢?”
殷弦月:“好问题。”
温音说完,从她修女裙下伸出一条黑褐斑纹的蛇尾。遇敌时,响尾蛇会摆动尾部的尾环,发出诡异骇人的声音来警告敌人。
然而典狱长似乎全然不在意,他只一心要用锁链将罪碑绑在殷弦月的背上。
血循毒蛇直接暴起,黑灰色的修女服中,少女身形荡然无存,一条细长的毒蛇如满月挽弓的箭一般急速进攻!
殷弦月挣扎了两下,没能摆脱小鬼的控制。他觉得典狱长不太对劲,他不是个写了就忘的人,在他的记忆里,就是没有“典狱长”这个角色。
毒蛇缠住典狱长的脖子,温音没有虚招,勒紧猎物后毒牙径直咬向喉咙。
不得不说,如果温音是反派,绝对是哑巴反派,什么前摇都没有,一句废话不多说,直接绞杀。
殷弦月给温音的设定是,洛尔大陆上无可逆转的剧毒。
他觉得应该结束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温音能知道自己在这里。
“哈哈哈——”典狱长发出愉悦的声音,“盗窃之人!盗窃之人!”
典狱长抓住蛇身,轻而易举将温音从自己脖子扯下来,那两个被温音咬下的黑洞正在不停汩汩流血。
温音被扔在地上,她吃痛地扭了两下之后,典狱长打个响指,四个小鬼分裂成八个、十六个……殷弦月此时更加笃定,他绝不可能写过这种强力的角色。
“嘶嘶嘶——”毒蛇爬回修女服,从蛇形变回少女,少女回头收回黑色纱幕,原来那是她的头巾。
她跑到殷弦月身边,幻化出蛇尾甩开压着他的小鬼,将他拉起来:“路槐就快到了,我不敌他,先逃。”
“路槐?”殷弦月被温音拽起来跑,赤着的双脚已然血淋淋,却已经浑然感知不到疼痛,他大脑转得飞快。
大概是路槐发现他消失了,然后拜托温音一起帮忙找。
“等等,温音!”殷弦月反过来拉住她,问,“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这里的?大概多少分钟前?”
他要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地上写的那行设定生效了。
温音一贯冷漠的脸上浮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大概表达的是: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问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吗?
“我知道不合时宜,但这真的很重要。”殷弦月的眼神迫切,“我需要知道是不是我写的那条……”
嘭!!
战斧导弹的爆炸高度大约是100米,是美军目前现役的亚音速□□,其爆炸产生的能量波能从平地盖过自由女神像。
殷弦月在给雾区军情处设计爆破炸药的时候,参考了这一设定。
爆炸的瞬间,温音扬起黑纱幕将二人笼罩在里面,震荡波还是将他们推出一大截。
巨响导致的一阵耳鸣后,殷弦月睁开眼,黑幕已经被收起,他看了看温音之后,发现自己和温音被9个人围了起来。
是军情七处的9个猎手,背对着他们站成了一圈。
小鬼还在不停分裂,缙丛回过头,雪白的雪怪眼里满是好奇:“哇,响尾蛇!”
温音淡淡看了她一眼,良好的修女素养让她颔首致意。
到这里,殷弦月已经隐约猜到了一些。
事实上是温音的那致命一咬,让他稍稍悟到这典狱长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殷弦月实在无法再站起来,他坐在地上,每走一步都是一个血脚印。
“路槐。”他唤了一声。
路槐端一把CQB猎熊枪,回头看他的时候枪口稳稳朝外:“怎么?”
“你过来。”殷弦月狼狈地爬起来,用手腕抹掉脸上的血,说,“他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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