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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逸是不被谢家人接受的存在。
几分钟后，谢景逸抬起头，他的脸上看不出剧烈的情绪波动，只有眼眶涨得通红。他松开我，又帮我整理好被他压皱的外套，露出令人怜恤的笑。
“回去吧，我该走了。”
谢景逸说完便走向车门，我拉住他的衣袖，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我。我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怎么挽留。
“你……”
谢景逸再次靠近我，替我拢了拢领口，接着双手轻轻地捧起我的脸，他的手很冷，即便我站在寒风中许久，还是觉得他的手冷得像冰。这么近的距离，我清楚地看到他眼睛里细密的红血丝，眼下浅薄的乌青，眼尾晕开的殷红。他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目光缱绻，语气里全是无可奈何。
“乔子安，你是在心疼我吗？”
被谢景逸轻而易举地戳破了真实想法，我哽咽着说不出话，鼻头止不住地发酸。他看着我，嘴角笑意更深，眉头却蹙了起来，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我的头压向他的胸膛。他的声音从我头上传来，我感受到他胸腔的震颤。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为什么把我推开又心软？”
我答不出来他的问题，好不容易花了几年时间整理好的思绪又变成一团乱麻，但在他的怀里，我的情绪确实渐渐平复下来，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就放纵这么一小会，就一小会。我强迫自己变回平时的样子，我们回不到过去，我不该停留，他也不该出现。
第五十八章
“你该回去了。”
我推开他，整理好情绪和表情，没再看他的脸。谢景逸什么都没说，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头，然后上了车。车灯亮起的瞬间，我被晃得眯起了眼，转身走回了单元门。被我捏造出来的“丢垃圾”事件持续了接近半个小时，上楼时我一边期盼着父母不要管我的去向，一边思考被问起来该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我推开家门，看见母亲还坐在客厅里等着我回来，险些吓得我一个激灵，脑中登时响彻不妙的警报。父亲大概已经睡下了，妈妈只留了一盏小灯，她的表情不像平时一样温和，她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我，轻声问道：“丢个垃圾怎么要去这么久？”
“是啊，”我讪讪道，“袋子不结实，刮破了，我扔完又收拾了下楼道。”
妈妈看着我的目光没有松懈，还是狐疑地看着我。我有些担心她会不会不相信我的说辞，又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看见了我和谢景逸在楼下，楼下那么暗，万一没看见，我一承认岂不是自投罗网，她真要是发现了，我倒也能找得到理由敷衍过去，总之现在咬死不要松口肯定不会出错。
好在妈妈没打算继续追查。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扔下一句“赶紧睡觉”就回了卧室。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逃也似地钻进了我的房间。
我以为事情可以这样轻易地翻了篇，然而并没有。
初三的早上，妈妈一大早就推开我的房门，丝毫不顾我的抗议，把我硬生生从床上扣了起来，然后推进了洗手间。
“今天家里有人来，好好给自己收拾收拾。”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得像鸡窝，昨天晚上熬夜看书留下的黑眼圈，暗自思忖着今天家里到底是要来什么人。家里的亲戚该来的都来过了，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
答案揭晓在敲门声响起的时刻。妈妈反常地提前把我和我爸从房间里叫出来，然后才打开家门。门口站着四个人，三女一男，站在最前面的是我二姑，站在她身后的中年男女应该是对夫妻，我不认识他们。在他们身后站着的是一个年纪与我差不多的姑娘，她比我稍矮一些，显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做了发型还化着淡妆，穿着喜庆的红色呢子外套，留意到我的目光，她立刻朝我略带些羞涩地笑了一下。
我立刻明白过来，原来今天是妈妈瞒着我刻意安排、精心规划的相亲。
“三姐来啦，快，都快进来坐。”
妈妈喜笑颜开地把门外的四个人请进屋里，又端茶又递水果，很快便热热闹闹地攀谈起来。那对夫妇是二姑的同事，姑娘叫李昭希，是夫妇俩的独生女，上次二姑听我妈提起相亲的事，第一个就想到了他们家。在二姑的描述中，李昭希比我小一岁，从小成绩优异，人长得也不算差，谈过两个男朋友，大学进了学生会，毕业了以后留在老家，现在已经是部门经理，虽然收入水平比不上江市，在老家这个小城市也不算差，二姑给夫妇俩发过我的照片，夫妇俩没什么意见，李昭希倒是很喜欢，于是就跟我妈定下来到我家看一看。
说到这里，李昭希没说话，只是羞怯地看着我，脸颊上甚至带上了一抹绯红。我没回避她的视线，也没回应她的少女心思，只是冷眼坐在一旁。这种情境下，连我爸都神色和蔼，有说有笑，看起来早有准备，看来作为主角的我才是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人。
说实话，我很失望。我尊敬我的父母，我爱他们，他们给了我生命，哺育我长大，可从小到大我与他们的分歧和争执也很多，情绪激化之下前世我会做出断绝关系那种举动也并不奇怪。我能理解他们用心良苦，因为我是经历过第二次生命的人，他们是第一次成为我的父母，我却不是第一次做他们的孩子。
他们一直没意识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没意识到我的人格已经成熟，即使我们各执一端，我与他们之间存在的是从法律和生理意义上都不可能摆脱血缘的关系，我不在乎外人如何看我，如何看他们，却在乎他们怎么看我。他们明明可以告诉我为我安排了相亲，我不见得会拒绝，最多是和女方见一面，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告诉她以及我的父母我们不合适，然后很自然地不了了之。
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地隐瞒？难道不是因为不信任吗？
可能因为我一直冷着脸，李家夫妇面上明显挂不住了，妈妈瞪了我一眼，我有恃无恐地回给她一个眼神，她只好对李家夫妇打起了圆场。
“二位见谅啊，这事咱们商量得着急，我都忘了跟儿子提了，他这都对我有意见了。”
李家夫妇这才面色缓和下来，李爸爸也给起了台阶，“咱们做家长的都操心孩子的事，他肯定能理解。”
父母们一直聊到吃午饭，家里来了这么多人，哪有时间亲自准备，最后爸爸在小区附近找了家还有空包厢的饭店一起吃了午饭。
到了这种场合，长辈们为了撮合主角们，自然而然地将我和李昭希的座位安排在了一起。在包厢里她脱下了外套，里面穿着浅麦色的毛衣，座位似有若无地朝我的方向挪了挪。
平心而论，李昭希长得很漂亮，她是方圆脸，眼睛很大，双眼皮，五官显得很柔和，从长相上看应该是不缺异性喜欢的，可惜的是，我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开始上菜的时候，两个爸爸已经开始推杯换盏，女性长辈们还在继续聊天。很快饭吃得差不多了，我没看手机也没主动找李昭希搭话，李昭希却不是个按捺得住的。她跃跃欲试地凑过来，“听说你在江市上班，那边气候怎么样？”
她选择从无关私人生活的方面开始，让我觉得她还挺聪明的。我不咸不淡地回应：“这个季节比老家这边暖和，也没那么干。”
“听你二姑说，你是做杂志编辑的，什么类型的杂志啊？”
“时尚娱乐方面的。”
“哇，那你们是不是经常会跟明星模特之类的人一起工作？”
“还好吧。”
“那你能不能跟我讲讲工作上有意思的事啊？”
“我们杂志里都有写，你愿意的话可以买来看一看。”
饭桌上突然安静下来，我抬起头就看见在座五个长辈齐刷刷地看着我们，个个都是一脸慈祥。二姑可能自认为这个媒人做得十分成功，打算功成身退，扭头跟桌上的其他长辈说：“年轻人还得自己相处，咱们也应该给他们留点空间。”
李妈妈附和道：“是啊，孩子们都脸皮薄，昭希你下午和小乔两个人逛一逛，我们就不掺和了。”
李昭希看起来比我激动多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顺水推舟，没有拒绝，当然不是因为我想和她继续发展，想要断了她的念头总要和她说清楚，总归还是单独交流比较合适。
第五十九章
从饭店门口分道扬镳，我和李昭希沿着马路缓慢地行进。没有父母在身边，李昭希明显更加大胆起来，我们走出一段距离后，她突然开口说：“前几天我爸妈给我看你的照片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应该是那种文文静静、不怎么爱说话的男人，但没想到你还挺有个性的，你的长相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我才让我爸妈快点约你出来。”
她侧过身面向我，露出一个非常自信的表情，“我知道你这种人应该比较慢热，不过我很有耐心，我们可以慢慢了解。”
我必须承认，她是个很坦率的女孩，在我们相处的这么短的时间里，我已经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存在的这种品格，对喜欢的事物承认得干脆利落，这是我一辈子都学不会的。
“也许等你了解我，你就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就是因为喜欢才想了解你的。”
我说的是实话，而李昭希却只当是开玩笑，她似乎对未来充满希望。这太糟糕了，我必须亲手斩断她的希望，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所以我还是决定把话说开。我们一路走过去，路边没什么店开门，萧瑟得很，大过年的，外面根本没什么好逛，他们让我们出来逛逛也不过就是找个借口让我们俩单独相处。
又走了一会，我看见了一家开门的咖啡店，因为是过年，店里看起来也没几个人。我主动提议：“太冷了，去那家咖啡店坐一会吧？”
李昭希点点头，我们便一前一后进去，我问了她要喝什么，让她先去靠窗的位置坐，自己走到柜台前。李昭希要了杯焦糖玛奇朵，我其实没打算喝，随便点了杯美式，咖啡做得很快，端着两杯咖啡回到李昭希坐的位置，她一直看着我，眼睛亮闪闪的。
她选的位置在窗户中间，可以清晰地看见门外的马路，我坐在她对面的座位上，把咖啡推到她面前。李昭希开心地说了谢谢，立刻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我看着她放下杯子，思考着如何开口。
“李小姐，”我刻意用了比较疏远的称呼，“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事先并不知道要给我安排相亲，也没有准备。”
她点点头，脸上依旧带着笑。我也笑了，尽量想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残忍，“很抱歉，要让你失望了，我其实并没有找女朋友的打算。”
我看着李昭希眼睛里的光暗了下去，但很快又重新燃了起来。
“那不是我们还没了解吗，不能再考虑考虑吗，哪一天你就对我感兴趣了呢？”
“不是的，李小姐，”我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可能生理上有一些问题，我……”
“你……这……”
李昭希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她有些无措，我继续流露出遗憾的情绪，惭愧得就差挤出几滴眼泪，觉得自己可能多少存在一些表演型人格。
“其实这件事我还没跟父母坦白，所以，他们才自作主张，是我的错，对不起。”
好在我和李昭希不熟，她脸上的情绪很快便从惊慌变成了悲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给自己灌了一口咖啡，用有些夸张的口吻说：“那你应该去医院看看，说不定还有的治。”
我并不在乎她怎么理解，顺着她的思路点点头，继续胡诌，“看过了，可能还是不太行，我已经做好这辈子打光棍的打算了。”
李昭希赞同地点点头，“我就说像你这种条件的男性怎么会流入相亲市场，原来是这样。”
本来我也不想流入啊，我在心里默默吐槽，脸上还维持着礼貌的微笑。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摸出来一看，屏幕上“谢景逸”三个字在此刻分外扎眼，他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做什么？我抱歉地跟李昭希打了个招呼，走出咖啡店接了起来。
“什么事？”
“你在做什么？”
电话那头谢景逸的声音有些模糊，像用什么东西遮住了话筒。我心想我在做什么关他什么事，就随口说：“没做什么。”
谢景逸似乎轻笑了一声，“不是在跟人相亲？”
我大惊失色，“你，你胡说什么？”
“看马路对面。”
谢景逸抛下简短的一句话，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朝对面看去。谢景逸站在马路另一头，他戴着帽子和口罩，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他身上还穿着除夕那天的黑色大衣，隔着一条马路看着我。我瞬间有种被原配发现出轨一样的愧疚感，虽然我和谢景逸并没有重新在一起。
他没走到马路这边来，也没挂断电话，隔着车流和电流问：“你还要继续和她待到什么时候？”
我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说：“不知道，没有理由走。”
“现在你有理由了，要跟我一起走吗？”
我沉默了，谢景逸总是很擅长给我台阶，每一次都是。李昭希现在还在里面坐着，我不可能当着她的面和谢景逸离开，不过他这通电话确实给了我很多操作空间。我思考了一下，对电话那头说：“你在西边的路口等我一下，我很快过去找你。”
我看见马路对面的谢景逸点点头，然后迈开长腿沿着马路向西边走去。我转身回到咖啡店里，李昭希面前的杯子好像已经空了，对我的态度也像这杯咖啡一样见了底。
我再次表达我的歉意，准备离开，“不好意思，临时有个工作，今天回去我会跟家里人交代，也麻烦替我向你父母转达一下，是我的问题，很抱歉。”
“好，你也不要难过，得病不是你的问题，不应该受歧视，我不会跟我父母说你真实的情况的。”李昭希爽快地答应了下来，看来我这套说辞对她还算管用，只是现在我在她心中应该已经变成奇怪的形象了。
没关系，只要目的达成就可以。
“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
已经达成一致，我也不用继续留在这了，我拿起一口都没动的咖啡，与李昭希道别，走出了咖啡店。
我在西边路口的拐角找到了谢景逸，他靠在墙上发消息，见我过来便把手机收了起来。解决了相亲危机，此刻我脑子里装的全是关于谢景逸的疑问，从除夕到今天，我怀疑他根本就没离开过锦市，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我随意路过的咖啡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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