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谢景逸已经能像很久之前一样平心静气地聊天,抛开在不在一起的事情不提,我有时会恍惚地觉得什么都没变,就连心跳声都像多年一样清晰。
“终于到了这个激动人心的环节,请在座的未婚朋友到台上来。”
司仪刚说完,台下的人往台上站,我也被王皓和顾落架着到台前来,温皓雪背对着我们站在不远的前方,似曾相识的场景,我站在谢景逸曾经站的位置,却不期待花束到我的手中。然而,沉甸甸的花束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抛物线,越过前面争抢的手,最后落进毫无准备的我的怀里。
我有些懵,面前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在看着我。我把花束拿在手里,脚步有些飘忽地从人群中走出,站在舞台中央,借着模糊视线的灯光唤醒了堆积的年月。
“我……”
我酝酿了一下,缓缓开口,说出短时间内从脑海里搜罗出的祝福致辞,眼睛里看到的却是谢家鸣的婚礼上,谢景逸望过来的情景。
“我是新娘新郎的大学同学,很荣幸见证了他们一路相伴携手,经年累月成为他们相爱的证明,因此我们今天欢聚一堂,分享幸福的喜悦。”
那时他说,想与爱人相伴,指的究竟是和谁?
“祝二位荣谐伉俪,百年好合。”
仪式结束后是新郎新娘的宾客祝酒环节,我们这群人空闲下来,温皓雪的三个室友和我们一起在酒店楼上的房间里等新人祝酒结束再一起吃饭。宋雅和董沁坐在一起咬着耳朵说悄悄话,封瞳靠在椅背上摆弄手机。男人们这边也很安静,沈秋庭在发消息,大概是在处理工作,辛子寒和王皓、顾落坐在一起小声冰释前嫌地交谈。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谢景逸的照片占据了大半个屏幕。这好像是他养成的新习惯,开始一项工作时就要拍一下发给我,颇有时刻向我报备的意味。我靠在门边的椅子上回谢景逸的消息,再抬起眼时发现封瞳在看我。
我还记得她,说完手捧花的贺词回来以后她的目光就不时地围着我打转,但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我,只好装作没注意到。
静谧的氛围适合酝酿睡意,偏偏这一屋子的人全都不是早起就是熬夜,全部睡眠时间加起来都凑不出一个整觉。没过一会我就看见沈秋庭抱着胳膊头歪了下去,王皓头靠在辛子寒肩上,顾落也闭上了眼睛垂着脑袋,宋雅和董沁趴在桌子上,身体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偌大的房间似乎连空气流动都变得凝滞起来。
其实我也很困,但我不太想在这里睡过去。我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站在走廊的窗户边,准备让新鲜空气将我的睡意吹散。过了一会,我听见身后传来很轻的房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扭头一看发现是封瞳,她见我在门外,径直走到我身边,抽出一支烟,又问我:“来一支?”
我不会抽烟,诚实地摇头拒绝,她把烟盒收起来,十分熟练地点起来,放在嘴边吞云吐雾。今天刚见面时,我有点没有认出她来,本来我就不太擅长记住别人的容貌,认人全凭自己记忆中对对方那点模糊的印象和感觉,从脑海中调取出她大学时大致的模样,再跟她现在这副模样一对比,便会感觉她身上的变化特别明显,多了一股凌厉的干练。
封瞳朝窗外吐了长长一口气,“乔子安,你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你也是。”
封瞳笑着睨了我一眼,指尖的火光忽明忽灭,半晌我听见她轻笑一声,我不解地看向她,只见她掐灭了烟头,目光缥缈地看向远处,像是在回忆。
“还好我那时没坚持对谢景逸死缠烂打,现在回忆起来,真有些羞耻。”
我哑然失笑,“我一直钦佩你的洒脱,没什么值得羞耻。”
“是吗?”
“也许你不相信,但我确实这样想,你别误会,我和谢景逸后来也分开了。”
“分开?”封瞳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非常稀奇的笑话,“你们两个还能分开?”
“有什么不能?”
“你那时看起来对谢景逸痴迷得很,虽然我那时也是,就像现在他的那些粉丝们一样,但他对你跟别人不一样。”
“哪里有什么不一样,那是你不了解他。”
“又不是我和他谈恋爱,有没有你自己知道。”
“胡说。”
我表面上云淡风轻地反驳,其实心里清楚封瞳说得没错,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当年是怎么爱上谢景逸,也没有人清楚,我又会如何再次爱上他。
封瞳抽完烟准备回去时,我叫住了她,我总觉得,她会给我和别人不一样的答案。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说我还是想和谢景逸在一起,你会觉得意外吗?”
封瞳歪着头看我,似乎在思考我说的是什么天方夜谭,她望了一眼天花板,我能从她的动作中感受到她的无奈。
“所以你们俩现在是怎么回事,复合了吗?”
“……倒也没有,他现在的身份,不太合适。”
“也是,不过乔子安你这人倒是挺有意思的。”封瞳笑出了声,带着一脸的费解,“别人要和大明星在一起都是欣喜若狂,为什么到你就畏首畏尾,你是真的喜欢他吗?”
“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我和他的关系,这对他不好。”
“不管怎么过这辈子都只有那么长,你甚至都不知道明天会不会突然发生什么然后永远地失去,为什么不想在一起?因为那点不见得产生的可能就要全盘否定两个人的未来吗?”
我一时间哑口无言。也许是真的经历了足够让整个人生发生改变的事情,封瞳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一种向死而生的郑重,我被她震得说不出话,笼罩着头顶的乌云像是骤然裂开一道口,明亮温暖的光照了进来,一种难以形容的东西正在破土而生。
第六十五章
从宁市回来以后,我常常会想到说这句话的封瞳。我奇迹般地经历了两次十九岁到二十七岁的时光,却依旧搞不清楚未来的走向,在我身边发生的变量多到转换成代码放到配置最高的计算机里,也要花上几天几夜来跑出个结果。
下周就是谢景逸的生日,按照谢景逸发给我的日程,他那时应该在一档综艺里做飞行嘉宾,地点在湘市,而我刚刚收到谈潜的消息,下周三开始去湘市出差。我存了些小心思,没把这件事情透露给谢景逸。虽然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但我还是想在他的面前跟他说生日快乐。
不过这次不是我一个人出差,是陈祎琪和我同行。我倒是不太担心他问起,陈祎琪这个人直得很,性格和性向都是,别人说什么都不会怀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相信还是装的相信。
到达湘市的时候,空气中正飘着连绵不断的细雨。今年湘市的梅雨季似乎也来得比往年要早一些,我不知道这称得上是好事还是坏事。南方的雨和北方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湿度高的原因,雨下起来总是带着一种黏腻的潮湿感,像是凝滞在半空中,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材质都从内而外地透着溽热的水汽,我总是会觉得不太习惯。
我和陈祎琪的工作地点距离谢景逸综艺拍摄地有一点距离,周六我和陈祎琪的工作就能结束,周日空闲下来,那天就是谢景逸的生日,恰好陈祎琪告诉我他想要自己和朋友在湘市转一转,我们两个便约好周日晚上再汇合一起回去。
周六下午,我和陈祎琪顺利结束工作,我一个人打车来到了谢景逸综艺录制的地点。他这次参加的是一个生活类综艺,距离城区稍微有点距离,而且走到哪里都有随行PD跟着,我想单独和谢景逸见一面其实没有那么容易。
巧的是节目组里刚好有个之前认识的朋友,听说我要来给谢景逸过生日特意溜出来接我。见到我的时候,他有些惊讶地感慨道:“没想到你跟谢景逸关系这么好,还要特意过来给他过生日。”
“就是顺便过来的。”
“哎哟,我们这地方离城区少说也有十几公里,哪里顺路啊?”
我笑笑没回答,只是攥紧了自己的背包带子。其实里面没什么值钱东西,除了证件就只有给谢景逸的生日礼物,是我找人定制的一枚吉他拨片。其实东西是前些年早就做好的,当时可能还是不太清醒,下完单连自己都不记得了,直到东西邮到我手里才觉得不妥,放在家里一直没动过。
我说不上来为什么当时要做这个,不过现在终于有机会交到本人手上了,也算是好事。我开始有些紧张,不知道这份礼物会不会让他觉得满意。
“你放心,我们今天的拍摄正好空出来一些时间,一定能让你们见上面。”
朋友自信地拍了拍胸脯,向我保证,我感激地点点头,他们这么忙还愿意抽时间帮我真是帮了大忙。
“麻烦了,谢谢。”
我和他一路沿着山路走上去,下过雨的路面踩上去有些滑,我险些滑倒在山路上,被朋友一把抓住,他担心地看了看我,“这个季节的山路不好走,乔老师小心些。”
“是我没有这种经验,谢谢提醒。”
靠近节目组的时候,我从一群人中一眼捕捉到了谢景逸的身影,因为节目录制需要,他穿得比较轻便,显得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清爽,我的脚步停在人群边缘,没有再靠近。
可能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谢景逸朝我的方向看过来,看见我的一瞬间眼睛亮了起来,目光满是惊喜,我朝他浅浅勾起嘴角,示意他继续好好工作。
但谢景逸好像有点激动,那边其他嘉宾还在交谈,他开始有些不耐烦地原地踏了几步,活动的时候也显得心不在焉,目光频频看向我在的位置,好像是在确认我有没有离开。
没有和谢景逸单独说过话我肯定是不会离开的,为了不让他的工作受影响,我只好跟在节目组后面,站在谢景逸容易注意到的位置,希望他不会因此分散注意力。
好不容易等到节目组休息的片刻,谢景逸几乎是立刻迈开腿向我走来,我微笑着迎接他,攥在手里的盒子快被我手心的汗浸湿。
“你怎么来了,而且都不告诉我一声?”
谢景逸压低了声音,我还是能听出里面少有的颤抖和紧张。我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嘴角笑意更盛,希望他能再放松一点。
“正好来这边出差,来看看你。”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过了一会,他拉着我走进隐蔽一点的角落,他凑近了一些,将头抵在我的额头上,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骗人。”
我没有反驳,“是啊,那怎么办呢?”
谢景逸愣了一下,然后像傻子一样发出一串幼稚的低笑。工作人员的交谈声由远及近地从谢景逸的身后传来,谢景逸探出头去看了一眼,拉着我的胳膊沿着小路向山林深处走去。
“去哪?”我问。
“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再往山上走一点才能躲开他们。”
“那一会要是他们找不到你怎么办?”我有点担心会耽误谢景逸的工作,边跟上谢景逸的步伐边问。
谢景逸朝我晃了晃右手手腕上绑着的信号发生器,“不会,真有事情他们能通过这个找到我的位置。”
我只好放下心来。嘈杂的人声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树叶沙沙和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天光早就暗下来,高大的树木长出新叶,把天边的余晖遮掩去大半,余下零星的几片光斑将叶与枝点亮。
我看不清脚下的路,只模糊地感知到前面有一处明显的断层,似乎那里就是路的尽头。我和谢景逸在那里停下脚步,四周再无其他任何人类活动的踪迹,连谢景逸的脸都变得晦暗不明,我抓着他的衣角,下意识地向他靠近。也许因为身边的人是谢景逸,在这样陌生模糊的环境下,我竟然没有感觉到恐惧。
我把手里的小盒子塞进谢景逸手里,他愣了一瞬,用手指仔细描摹着手里东西的形状。
“这是什么?”
“你的生日礼物。”
谢景逸的呼吸停滞了一秒,然后我听见他颤抖而喜悦的微笑,我分辨不出究竟是因为开心还是难过。
“原来你还记得我的生日。”
“当然记得,怎么会忘记呢?”
谢景逸的温度向我贴近,我和他面对面地靠在一起,他的呼吸就在我的头顶,双手像是有意克制地抓着我的手臂,身上熟悉的香氛味道笼罩在我周围,他不再询问我为什么来,只是维持着这种不太舒服的、过分亲昵的姿势。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我和谢景逸这种欲盖弥彰的关系里,很多事情其实是不需要用语言来解释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份普通的生日礼物会让他产生这样的情绪,只是希望能在他这样的时候体会到更多一点的温暖,于是我抬起胳膊,轻轻地抱住了他。
谢景逸的胸腔在我的怀中激烈地颤动,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很久很久,才听见谢景逸用夹杂着痛苦的口吻问:“乔子安,你让我等太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答案?”
谢景逸的语气轻得像一阵无所察觉的风,我被他轻描淡写的痛苦情绪压抑得喘不过气。我以前从来都没考虑过,我的犹豫和退缩带来的是两个人的挣扎,他承受的痛苦从来都不比我要减少分毫。
就在我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的树林里传来了窸窣窸窣的响动,那声音的速度很快,明显是朝着我们这边来的。这种地方怎么还会有人在?不能让人发现我和谢景逸在这里。我的身体瞬间僵住,谢景逸显然比我放松很多,他甚至还有心思把我按回到他怀里。我抵住谢景逸想要圈住我的手臂,阻止他进一步动作,警惕地看向声音的来向。
但很显然我错了,这种山林里面并不是只有人类一种生物。
在与一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睛对视上时,我的背后一阵恶寒,它的体形比我预期还要大,几乎有半个人高,我看不清它的形状,只能看见白色的獠牙在月光下泛着水光。几乎是身体本能的反应,我没有犹豫地拉着谢景逸朝着反方向跑去。谢景逸不明所以,整个人只是跟着我在行动。
我几乎快要忘记,身前是看不见前路的断崖,直到感到脚边的碎石因重力下落才想着刹车,但被雨水浸透的山路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我整个人连带着谢景逸一起从山崖滑了出去。
“乔子安!”
一切发生得短暂又突然,失重感只持续了不到一秒,我抬头看见谢景逸一只手牢牢抓着我的手臂,另一只手攀附着山壁上生出的树干,半个身体悬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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