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我,别松手!”
谢景逸咬牙切齿,用尽力气想把我拽上树枝,他的手因为用力过猛不住发颤,我整个人坠在半空,给不了他半点助力。我朝脚下看去,看不到底的黑暗让我一阵一阵地发晕,细碎的石子滚落下去,连落地的声音都被吞没。我和谢景逸的上方,承受着两个人重量的树枝发出喑哑的嘶吼,逐渐开始发出迸裂的尖叫。
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大脑在危急时刻高速运转,脚下是不知深浅的崖底,连石头掉下去都不知道能否完好,那人呢?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我得出唯一的可能是,我们不可能毫发无伤地一同脱困。
又是选择题,但这次我知道答案。
“谢景逸。”我无比平静地喊他的名字,“答应我,要保护好自己。”
“你在说什么?”
谢景逸并不理解我在说什么,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因为我正在掰开他的手指。挣脱的一刻,我看着谢景逸惊慌失措的脸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正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要把最安全的路留给谢景逸,没有我拖后腿,他应该可以通过那根树干爬上断崖。
然而我还是错误判断了谢景逸的选择,在视野被枝叶覆盖之前,我看见谢景逸毫不犹豫地松开树干,跟随我跳了下来。
第六十六章
我这个人好像总是在小事上耍小聪明,在大事上却变得愚不可耐。
好消息是,这断崖比想象中浅得多,我的背包也在我下坠时做了缓冲,谢景逸则身手矫健地顺着断崖跳了下来,我们两个人的命都算是保住了。
坏消息是,我的左腿断了,身上也被尖锐的树枝划伤,背后的衣物被渗出的血液浸透,我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四周被密集的植被包围,连方向都难以分辨,我和谢景逸依旧无法脱困。
因为我的愚蠢,此时此刻,我和谢景逸只能坐在无人知晓的山崖之下,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的救援。
滚落到地面以后,谢景逸惊恐万分地冲过来抱住我,我借着微弱的光看见了他脸上闪烁的泪珠和泛红的眼尾,他的声音崩溃又绝望。
“乔子安,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有多危险!你不要命了吗!”
“别哭啊……嘶……”
我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想擦掉谢景逸的眼泪。我不想让他哭的,可是我浑身都在疼,疼到我的肌肉不自觉地痉挛,我的鼻腔几乎被血腥气填满,谢景逸靠过来的时候我都闻不到他身上那股令我安心的香气。谢景逸捉住我的手放在唇边,我感受到他脸颊上比体温还要灼热的眼泪。
“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谢景逸喃喃自语,像是在安慰我,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他慌了神,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慌乱地抓起我掉落在旁边的手机,但无论他怎么按屏幕都是暗的,他又从身上翻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的脸上出现了欣喜的神色,他没有犹豫地立即拨出了电话。
静谧的黑夜中,我清楚地听见从他手机中传来的无信号的忙音,看着谢景逸又要陷入孤立无援的绝望,我只好忍着痛出声安抚他。
“谢景逸……别慌,你身上有信号器……”
谢景逸愣了一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举起右手,“对,还有信号器——”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我们都看见他原本戴着信号器的右手如今空空如也。不知道是因为带子断了还是刚才被刮掉,我和谢景逸只能确定信号器遗失在附近。
或许是因为发现暂时想不出脱困的办法,谢景逸整个人散发着颓然和无措,我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他身上,想要尽力安慰他的情绪,可惜身上疼得厉害,我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听起来更像是在交代后事。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不见,一定会来找你的……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有事……”
谢景逸比我更清楚这个道理,他颤抖着抱住我,像一株藤蔓紧紧缠在我身上,“你最好给我好好地,回去我不会再放你走,你别想再做这种傻事。”
难为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恶狠狠地警告我,我轻笑出声,这么一动就扯到背后的伤口,痛得我倒吸冷气。
“好……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四周再次归于沉寂,好像刚才发生的骚动根本就不存在。谢景逸在我身边坐下,我任由谢景逸摆弄,像雕像被收容进大小适当的保护壳。我坐在他双腿之间,整个上半身全部靠在他身上,背后的疼痛和阴冷黏腻的感觉提醒着我这具身体正在面临的危机,但我没有力气动弹,大脑开始发胀,温度在还寒的春夜中不断流失,我一阵一阵地发冷,甚至开始感到视线模糊。
“谢景逸……你给我讲点什么吧,我不想睡在这里……”
谢景逸把下巴抵在我额头上,指腹小心翼翼地蹭着我没有伤口的部位,似乎想要尽力将自己的体温共享给我。
“好,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关于你的事情,都可以……”
谢景逸一怔,我听见从他的胸腔里传来的很低的笑声,震得我整个人都跟着颤动,谢景逸思考了片刻,“那我应该从哪里开始呢?”
与其说是在讲给我,我觉得更像是他在讲给自己,我看不见谢景逸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呼吸的起伏。在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后,谢景逸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开了口,我以为他会提起关于我们的往事,却不承想他讲起的竟然是他的童年。
“七岁的时候,我养了一只小狗,是一只萨摩耶,我给它取名叫多仔,我很开心,但是除了妈妈没有人在意它。父亲从来不管这些事情,他不在乎妈妈,也不在意我,在我出生前他就已经有了情人,他忙着和那些莺莺燕燕搞绯闻,甚至连我的出现都只是一个意外。和我爸离婚以后,我妈妈搬出了那个家,我跟在她身边,那个时候病得厉害,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在她身边,看着她的身体一点点衰弱下去,像照看一株日渐衰败的花。她曾经告诉我,在怀着我的时候,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要流掉我,但在我出生后还是庆幸把我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谢景逸释怀又嘲弄地笑了起来。
“乔子安,你也许不会相信,我有时是很羡慕你的。把多仔接回家以后,我哥来看过它一次,他表现得很温和,也觉得有宠物陪伴不是坏事,因为他没有时间陪我,也没有时间来陪妈妈,但我其实知道他觉得养狗麻烦又累赘,不过幸好家里有佣人,不需要他费心。”
“……多仔是不是就是你之前那个账号的头像?”
我清楚地记得那张与谢景逸完全不相符的头像,如果不是听他亲口讲述,我很难相信他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没错,你还记得它。但多仔只陪了我不到一年,有一次家里的佣人带它去散步,不小心让它误食了老鼠药,多仔就这样离开了。它离开的第二年,妈妈也离开了。妈妈离开后,我不得不跟我哥一起住进了爷爷的房子里,我哥和我不一样,我是这个家里不该出现的意外,而他是被寄予着继承这个家的期盼而来的孩子,住在爷爷家的日子,他每天都被安排各种课程,连玩耍的时间都不被允许,也许是他太过出色,事事符合爷爷心目中的继承人标准,这样一来反而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活,只有我哥,他是这个家里唯一还在意我的人。”
“我开始缠着我哥,每天像个跟屁虫一样,他走到哪我就去哪,他上学,我去跟他一样的学校,他喜欢打篮球,我就去篮球场陪他一起打。他从来都是那么温和,即便我死缠烂打也从来没对我表现过不耐烦,我以为他爱我,可是他接收不到我发出的暗号,他的爱好像和我的爱不一样,在我17岁生日那天,我哥问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我说想让他爱我。”
谢景逸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重谈这段记忆对他来说也许是撕开沉痛的旧伤疤,可我想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他能够痊愈,所以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却没有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谢景逸像是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发出一声自嘲似的叹息。
“他的表情很奇怪,他说他已经很爱我了,兄弟之间的那种,所以我吻了他,告诉他我想要的是这种爱。他们都觉得我疯了,父亲看着我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怪物,我哥开始与我避嫌,他不再靠近我,好像他从来都没有过我这个弟弟,我知道他们不想看见我,所以我一个人搬去了妈妈留给我的那处房产,也就是你知道的‘Miss’。”
听到这里,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刻的心情,也许大多数人都不能理解他,但在这一刻我产生了一种感同身受的错觉,小时候的谢景逸仿佛在我眼前变成一个具体的形象,他向所有可能的人乞求爱的施舍。
在某种程度上,谢景逸与我没有什么不同,他和我都一样卑微地渴望着被爱。
“所有人都认为我是被驱逐出谢家,只有我知道,是我不愿意成为谢家的一员。”
“我开始从别人身上找和我哥相似的影子,哪怕只有一点也行,可是不对,都不对。他们不爱我,我哥也不爱我,最开始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以为你也像他们一样,喜欢我这副光鲜亮丽的皮囊,喜欢从我这里得到的好处,没关系,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不离开我。直到那天,你带着我记忆里的蛋糕跑来质问我,我才发现我错过的是什么。”
谢景逸抬起右手,伸向黑暗中的夜空,再往前伸一伸就能触碰到真实的物体,我的目光落在他的指尖,耳边是他颤抖的告白。
“我犯过错,没有人会来爱我,只有你了,乔子安。不要站得那么远,哪怕是谎话也行,来爱我吧,好不好?”
第六十七章
也许是因为身体太疼了,我控制不住眼泪的涌动。仅仅在这一瞬间,心理的痛楚短暂地盖过了生理的,我从没有想过他会对我说出这样的剖白,我毫无防备,却似乎又早有预料。
前世今生关于谢景逸的所有疑问,终于都有了答案。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紧紧地抱住他,但是现在我的身体实在是太痛了,甚至能做的只有握住他的手,然后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告诉他:“我会一直爱你。”
寂静的夜在眼前流淌,谢景逸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抓着我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一遍又一遍,像是刻下烙印。
“……那后来呢?”我问,“为什么要做偶像?”
谢景逸从身后护着我的头,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我跟你提过的,我想让所有人看见,更重要的是要让你看见。”
“你那时躲着我,怎么都不愿意理我,所以我就想,我到底要用什么方式才能让你再也不能忽视我,所以我用了一点小诡计,如果要让我的存在感强烈到连你都无法忽视,那么只需要让所有人都看得见就好了。”
我吃惊到合不拢嘴。就因为这种幼稚的理由?不过转过头来想,我又觉得合情合理,谢景逸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剑走偏锋,他的常理就是没有常理。
“我很庆幸,我成功了。”
“是的,你成功了。”
我想我可能会永远记住这一天。
这并不是一个晴朗的夜晚,但我的月亮却从遥远的天际拨开云雾来到我的身边,向我袒露他从未在人前展示过的背面。我开始觉得后悔,后悔没有早一点奔向他,后悔平白让时间蹉跎,只希望这个决定不要做得太迟。
我们已经在这断崖下待了太久,久到我的意识都开始模糊。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断崖上终于传来谢景逸名字的呼喊,看来他们终于发现了谢景逸的失踪,我们的等待终于出现曙光。
“谢景逸!”
“谢景逸——你在哪!”
“这里!我们在这里!”
谢景逸显然也听到了,他激动地朝崖上回应着。我已经无暇顾及这些,我的身体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渐渐脱离了我的掌控。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拉着谢景逸的手,对他说了他二十九岁的第一句“生日快乐”。
穿过一大片炫目的白雾,我走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卧室,这里可能是某座宅院中的一间,房间有三道门,其中能看得见外面的门连着阳台,再往外面看是望不到尽头的花园,室内的软装看起来简洁又精致,枕头、床单、床帘看起来无一不是柔软昂贵的材质,床边的柜子上摆着一个相框,我走近俯下身去看,才发现相框里是一个年轻妇人和一个小男孩的合影。
貌美的年轻妇人坐在椅子上,腿上盖着毯子,羸弱的身体看上去不禁起风雨的摧残,她温柔地看着镜头,左手搭在男孩的肩头。男孩看上去有些腼腆,紧紧贴着年轻妇人站着,左手还攥着妇人腿上的毯子。
我有一种没有缘由的判断,这个男孩是小时候的谢景逸。
我原本以为这个房间里是没有人的,但当我静下来仔细去听,竟然听到了小孩子浅浅的抽泣声。我循着声音去找,在卫生间里发现了照片上的男孩。他蜷缩在角落里,与现在有七分相似的脸上布满泪痕,一双大眼睛通红迷茫地看着我,像是注视着奇怪的闯入者。在最天真无邪的年纪,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胸前别着一支白色康乃馨,像是刚参加完一场葬礼。
我知道这是梦境,只有这样我才能穿越时空,见到小时候的谢景逸。我不在意他陌生疏离的眼神,毫不犹豫地走到谢景逸面前,张开双臂拥抱还未与我相识的爱人。
两个同样渴望爱的人,应该早一点相遇。
再次睁开眼睛时,我躺在湘市中心医院的单人病房。因为出了意外,节目组只好被迫中断录制,好在谢景逸上下检查了一圈,除了一些小擦伤没什么大事,第二天下午就回去继续工作了,只是为了补偿其他嘉宾和工作人员,寿星大人谢景逸被狠狠宰了一顿。
至于把我害成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节目组调查了一圈,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看到的“非人类生物”应该是附近村民散养在山上的大黑狗。整场意外都笼罩着一层戏剧化的乌龙色彩,我只好啼笑皆非地接受这样的收场。
这些都是我从前来探病的陈祎琪的口中得知的。我被救出来的时候意识全无,没人通知陈祎琪,他实在联系不上我,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电话打到了时雨那,这才知道我出了事。吓得他都没顾得上和朋友见面就赶到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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