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架从西边踏踏行到城北,直至进了宫门也还未停。初夏午后的光流淌照在殿墙的琉璃瓦上,将长长一片染成金黄。
沈缜挑开车帘,望见的就是这一景象。
这处屹立已有七十余年的宫城,经受了岁月的沉淀,在正好的日光里,格外肃穆辉煌。
马车再行,一座高台远远的浮现。
王内侍骑着马行在车架旁,注意到沈缜的视线,笑着为她讲道:“此乃高祖帝思念昭文皇后所建,站在上面可以看到长陵呢。”
乾高祖?
沈缜挑眉。
乾国高祖皇帝傅谌,南月国末帝时人,少为游侠,后见各州民不聊生于隶州举事,战十五载,内灭掉南月、改换朝廷,外交好元盛两国、击退想趁乱时占地的东海国,建立乾国。
傅谌其人,文治武功皆是世之罕有,又兼情义深重,且深知天下普通黔首的疾苦。故而开朝六年时,他修《乾书》为本朝律法,并定下“凡各州不能诉冤屈者,负乾书入京,直面天子,各地官员皆不得阻拦”一条。
他倒是此间很正常的皇帝,与这个狗血世界格格不入。
马车很快将他们带到了目的地。
沈缜提着裙摆下车,拢了拢身上的青氅,示意王内侍道:“走吧。”
王内侍鞠躬,将人邀上崇明殿。
甫一进殿,系统便发出了警报,电子音冰冷又郑重:“宿主,检测到帘幕后有一上阶修士。”
沈缜脚步不变,只抬眼往前方看去。
先进入她视线的是坐于案边目光审视不怒自威的华服男人——
姓名:傅世章
别称:乾武帝、小五、五郎
年龄:54
父母:傅柩、陈雪
配偶:曹照
子女:傅瑾瑜及其兄弟十二人,姐妹五人
潜力值:85%(武德昌盛)
武力值:普通人(可率三军)
健康值:65%(旧病沉疴)
精神值:80%(虽因年龄而不济,但你的到来勾起了他的好奇与警惕)
沈缜冲傅世章浅浅颔首,“陛下,您除了我...”
她语气意味深长,勾唇看向帘幕后,“还有客人?”
新的人物面板在眼前展开——
姓名:曹承
别称:继久
年龄:237
父母:曹持、云茶
配偶:无
子女:无
潜力值:70%(擅得因缘)
武力值:上阶修士(不错)
健康值:80%(心脉受损)
精神值:90%(他因你的话骤然生出强烈的警惕与好奇)
帘幕后的人——即曹承,走了出来。
沈缜第一次直观意识到这个世界修仙之人与芸芸大众的区别。
五十四岁的傅世章,哪怕贵为一国至尊,保养的再好,或许仙侠背景还能提供给他灵丹妙药,在古代这个环境也不可避免的露出了些老态;而两百多岁的曹承,相貌却还保持在三十来岁的模样。
曹承执着一柄拂尘,对沈缜微微欠了欠身。
傅世章站起来笑道:“两位仙师请坐。曹仙师近日居于梁安,今沈仙师来,朕便想着汝等可畅聊一番,故而也邀前来。两位介意否?”
沈缜端过内侍倒的茶,转着茶杯,浅笑温言:“自不介意。能与曹道友相谈很不错,不过现下,我还是更想和陛下谈谈。”
她抬眸,“陛下在担心什么呢?”
“朕?”傅世章失笑,他饶有兴致,“朕能担心什么?”
沈缜好整以暇,抿茶不语。
男人压了压眉。
他闲聊一般道:“朕听闻,仙师在查七年前的秋猎刺杀?”
“是。”沈缜承认。
她余光瞥了瞥坐在一旁全然置身事外的曹承,心下笑意愈浓,不过面上却轻叹一声。
傅世章打量的目光一顿。
下一瞬,便见对面女子定定望过来,神情认真,唇角微勾,“陛下,我只要柳堤案的真相。”
傅世章眸光锐利。
两厢沉默时,潜水的系统冒头:“宿主,可您查了那么多东西,为什么只说这个啊?”
“因为...”沈缜注视着眼前即便表现得再平易近人也难掩上位者气息的皇帝,悠悠道,“他才是最终受益者。”
从发现谢容因刺客落水和乾帝秋猎遇刺是同一事件后,沈缜就感觉到了不对。
如果是傅瑾瑜设计的刺客落水怎么会牵连到乾帝身上?如果是所谓的盛国刺客为什么谢容会受影响?
前者绝不可能,后者也很奇怪。
按理来说,谢容应该是和一众贵女待在一起,可据她自己回忆,那时忽而头晕目眩,便叫侍女扶她回房,谁料中途被刺客掳走,再后面她半途逃跑,被追赶的过程中失足落河。
......一整个就不合理。
刺杀乾帝的刺客为什么要劫走贵女?有两把刷子劫走居然还让她逃跑了?
当原有的逻辑出现问题时,只能说明这是个错误的逻辑。
沈缜想,当年刺杀的人或许根本就是两拨。
一拨由傅瑾瑜安排,促成他英雄救美;一波针对乾帝而去,开启盛国灭亡的前奏。那问题就是,傅世章知不知道傅瑾瑜的安排?
毫无疑问,他知道。
一个多年被冷落的皇子,一个野心勃勃手段厉害的帝王,儿子在做什么怎么会查不出来?区别只在于,他何时知道的。
是秋猎后彻查此事?
不,沈缜偏向于在秋猎之前,傅瑾瑜蠢蠢欲动时傅世章就发现了。
承恩侯谢春曾统十万南军,威名赫赫,绝对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将才;世子谢继,亦骁勇无双,百军之中可取敌将首级。
种种因素之下,侯府世子嫡长女谢容,当时刚及笄便百家求娶。
尤其是前面几个斗得跟个乌鸡眼儿似的皇子。
如果沈缜是傅世章,如此关系,必然也不放心谢容嫁入寻常勋贵世家,最好还是皇室。而相比前几个儿子,没兵没权、其他人看起来有夷人血统又序齿在后绝不可能继位的傅瑾瑜确实更合适。
刚准备一试锋芒的不受宠郡王真的厉害到在皇帝被行刺当天布置刺客、瞒过承恩侯府、全身而退吗?
要么真的是这个狗血世界男主光环太大,要么是有人帮他做了扫尾,甚至布置了开场。
此人是谁显而易见。
傅世章放纵着傅瑾瑜伸出爪牙,放纵着他的野心,并且想看他能做到什么样子。
不止是秋猎行刺,江陵柳堤案制衡世家,案子草草结束,当然也是傅世章的默许。
如果儿子足够优秀,夷人血脉怎么了?
沈缜觉得,父子二人怕是达成了不言的默契。
不过,如果傅世章知道他的儿子豢养私兵,还在太后寿宴上给他下蛊了呢?
沈缜很好奇。
私兵一事,当然要留给他慢慢挖才有意思。而蛊虫嘛......让这位皇帝屏退掉所有宫人后,沈缜含笑轻道:“陛下,你想活着吗?”
第24章 蜉蝣之世(倒v)
正平三年五月二十一, 前江陵郡守聂念民之妻钟亭、女聂采薇负乾书游街,状告皇十一子端王傅瑾瑜;
五月二十三,江陵祈愿寺僧人心言、原贺家村人贺根生屠江州司法参军陆缨金满门、尸体悬于城头, 鲜血书柳堤案冤情;
五月二十五,端王阖府圈禁;
五月二十六,帝命刑部侍郎罗山阴及大理寺卿左玉重查柳堤案。
......
月悬天际。
沈缜坐在院中石桌边,桌上丢着一叠信纸,纸张的四角在微弱夜风里小小翻飞。不知多久的寂静后,她感觉到一丝困意, 正欲起身回房,一声“叮咚”突如其来,划破沉默。
“......”
电子音并没有因她的情绪波动而停下——
“恭喜宿主, 检测到处决证据已补足...”
“检测到任务目标傅瑾瑜信仰值(名声/威望)已跌破10...”
“检测到任务目标傅瑾瑜精神值目前71%...”
“已具备处决可能, 成功率64%,是否选择前往处决?”
六十四,很容易翻车的概率。
但......沈缜摩挲着扳指, 沉吟片刻后道:“是。”
意念确定的瞬间, 莹白光芒流淌,顷刻形成了一座光门。
沈缜将桌上的信放进扳指中,拄拐站起。她的身形湮没在柔和白光里,只一眨眼便站进了一间烛火明亮的书房。
相隔八尺之远,有一方及人腰高的书案, 傅瑾瑜正站在书案后, 手提粗笔, 直直看来, 神情惊诧。
好半天,他似才刚回过来神:“......阁下仙术高深, 孤前所未闻。”
“冒犯了。”沈缜微微欠身。
“哪里。”傅瑾瑜放下笔绕过书案走来,颇不好意思:“阁下深夜来访,孤未准备什么茶水,还请担待。”
他扬手,“阁下请。”
两人于窗下的小案旁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局未下完的棋,黑白相对,黑子隐隐处于下风。
沈缜刚瞧了瞧,便听傅瑾瑜道:“阁下可愿陪我杀完这局?”
在她这边的是白子。
沈缜挑眉,抬眸看对面人,对上他不显山露水的面容。
似乎并没有被这段时间的事情影响。
哪怕知道就是面前的人致使了这一切,也不动如山,一如往常。
沈缜将视线从他脸上收回,从棋盒里捡起一子,“殿下既请,我自奉陪。”
黑白重新开始厮杀。
杀至半酣,傅瑾瑜落下思量许久的一子,看着棋局半晌,出声道:“阁下今夜,是专程来陪孤下棋?”
沈缜应:“殿下觉得呢?”
傅瑾瑜望着她:“孤一直不明白何处开罪了阁下。”
沈缜扬眉,“如今也不知晓?”
傅瑾瑜眸光晦涩:“愿闻其详。”
然而沈缜却并未顺着这个话题下去。
她摩挲着手中棋子,悠悠开口:“三十年前,南方夷地的部落内乱。有一个小部落的两位公主逃出,其中一个聪慧,一个驽钝,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们失散,驽钝的那位进了中原,到了一皇子府中。”
“公主有着比花朵还好看的容颜,或是意外或是其他,她被皇子宠幸,生下了一位小殿下。”
“然而,驽钝的夷族公主无法学会中原语言,也总行事痴笨,而那时内乱已经平息的南夷各部又常常寇边,诸多因素交杂之下,她们母子二人被冷落欺压。这种情况到皇子登基也未改善,最后,公主死于十九年前的一天。”
沈缜止声。
她看向对面人——四目相对,各自深长。
片刻,沈缜继续刚才的讲述:“那位小殿下,自此开始了他更加不幸的岁月。直到十六年前,他的小姨,即那位聪慧的公主找到了他。”
“聪慧的公主在能够保全自己后遍寻诸国,想要找到阿姊的下落,可她万万没想到阿姊会在皇帝宫中,甚至诞育了皇子。毕竟,从没有这样透明的皇妃与皇子。”
沈缜没有抬头,对面视线灼热。
棋盘久久未添新子。
沈缜提醒,“殿下,该你了。”
半晌,黑子落下。
须臾,故事接着被讲述。
沈缜指尖敲着案几:“这位公主很厉害,十四年前,她代替了一出宫采买的老嬷,成功混入宫里,并多方操作后调到了小殿下的身旁,自此庇护他长大。”
“而小殿下也在她的帮助下,一步步开始谋划。蛰伏许久后,小殿下以世子长女的落水进入圣上眼前,以诸王的鹬蚌相争坐获利益...到后面,小殿下娶妻封王,成功就藩。”
“可是还不够。小殿下要谋得更大的利益,于是被他从宫中带出的阿嬷、那位聪慧公主,回了夷地。而后,一桩大案爆发。”
“......”
放下黑子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与此同时而来的是男人低涩的声音:“阁下想说什么?”
沈缜抬眸,对上傅瑾瑜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
他富有攻击性的外表终于配上了相似的气质,整个人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饿狼。
沈缜眸中溢上笑意。
她轻道:“四年前,小殿下的封地有一个官员,无意中发现了小殿下图谋的蛛丝马迹,虽然他不确定,没有确切证据,可小殿下知道,他留不得了。”
“既然留不得,便要除去他。而那个官员出身寒门,为官清廉公正,家中人口简单,并没有什么把柄可以论罪。而若要直接灭口,那官员还牵扯着一位王爷,许多人都知道官员与王爷是相交极好的故友。”
“不过,小殿下很快发觉了一个好办法。聪慧的公主或许和他讲过很多夷地的风俗,所以他知道夷地有一种虫,叫喜石,养虫人可以利用不同食物环境养出凶性极强的品类,腐木蛀石不成问题。于是他着人将此虫养在柳堤,默默潜伏下来。”
“是年冬,皇帝病重三月,病愈后将矛头转向他的兄弟亲王。而那位官员的故交王爷,成了被杀鸡儆猴的对象,这其中,应该也有小殿下的手笔。皇帝未必没发现,不过王爷等一众先帝之子势力过大,需要打压平衡,小殿下与他的父亲达成了不言的默契。”
“再其后,大案爆发,朝野震荡。或许小殿下最初并不打算为了杀一个官员而将事情闹得这么大,可他意识到了用这个方式能够获得巨大的利益。案发,官员被问罪,那州官场撤换过半,他的势力刚好可以填入;正逢皇权与世家的角力,缝隙中间他收获了名声;赈灾钱款一应由他负责,或许有一部分,流向了夷地。”
沈缜抬眸,语气低缓,意味深长:“流向私兵。”
!!!
傅瑾瑜另一只置于案下的手牢牢攥紧,他死死盯着面前神色自若的女人,沉声问:“阁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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