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日,北军再攻开平,仍未得成。东海将领谭仲率十万边军赶到,哥舒郎被迫撤到开平西郊扎寨。
二月十二日,东海将领姚青率军劫北营反被全歼,李领纪、谭仲被撤销兵权。
二月十四日,北军复又至开平城下,东海帝宋钦大恐,遣使言“初不知其事,且将加罪其人”。宰相李琼之等人一力主降,阵前一炮手发炮被枭首示众。然北军仍旧攻城,被边军再次击退。
二月十六日,哥舒郎同意和谈,以宋高为质,索要晋阳、云山、赤同三郡并东海帝女三人。
寂静书房。
沈缜坐在棋盘前,靠着凭几,执着一颗黑子扫视棋局。
贺九阳与山姜坐在一旁,前者轻声发问:“主人,我等是否要撤出开平?”
捏着棋子摩挲的沈缜漫不经心:“嗯?”
贺九阳与山姜对视一眼,方低声道:“开平城破是必然之势。”
将黑子落下,沈缜轻笑一声:“现在已经在议和了。和亲的公主都选了出来,不日将要被送去北营。”
“是。但…”贺九阳犹疑,“北国的兄姊们传信,燕京那边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眼前的休战,属下认为只是缓兵之计而已。”
男人说完,便见上首懒懒坐着的女子瞥了他一眼。
贺九阳立时垂首。
今日是连着几天雪后的晴天。
舒适的暖阳从窗外洒进来落在沈缜的面上身上。
她的五官都被拢在光里,泛着淡金的色泽,一头墨发用白玉簪绾了一半,剩下的连同清瘦身躯一起被裹在厚厚的青狐裘里。
距离这位主人越近,贺九阳便越是感到心悸。
他进入鸦雀快三十年,长年累月在刀尖上游走没出事、还一步步坐上东一的位置,敏锐的直觉帮了他大忙。
初见这位主人时,他便觉得对方温和的表象下有着可将万物吞噬的深渊。
哪怕偶尔看见对方与那位相貌极好的夫人含情脉脉,一举一动温柔似水,甚至像稚子般露出些撒娇无赖,贺九阳也不改这个念头。
她真的不像世中人。
有时一屋而处,明明几尺之远,贺九阳却觉得与对方隔了遥遥天堑。
而细细一想,对方从何得来的银朱耳钉?为何以修士之身干涉人世中事?甚至还是扶持公主为帝这般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
同样看过鸦雀密卷的贺九阳生出了一个惊人的猜测——是否当年乌伽梭罗根本没有死,而是蛰伏百年以继长公主遗志?
野史里说那位容色清绝,不就正与如今的这位主人对上了么?
而银朱耳钉的来源也就有了解释,那两对耳钉本就是元绍十年后因乌伽梭罗与长公主常年分隔两地,故而令匠人打造了这耳钉再刻纹以达保护和传音的作用,鸦雀诸人皆以为这就是两人的定情之物。
定情之物,在对方那里就毫不奇怪了。
就是那位夫人……
乾国之事贺九阳也有所耳闻,虽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但算是了解些边角。
如果乌伽梭罗百年后还要以修士之身承长公主遗志,那足可见她对长公主爱重情深。情深若此,会不会此女便是长公主转世?
当然,也有可能如今的主人不是乌伽梭罗,甚至她和曾经的乌伽梭罗都是为了她们自己的志向做这些事。
但作为修士,自发牵涉国运这般大的因果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这种可能……
贺九阳不寒而栗,极恐中止住自己的思绪。
他的目光落到软榻旁地上的那道斜影上。
影子动了动,复又如原样。
低着头的贺九阳听见女子清清冷冷的声音,“当初让找的人如何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那些农者匠人。”
贺九阳反应了过来,但这件事主要是由山姜负责,故而他继续沉默着,听身边的女人道:“有老农二十七,工匠十九,医者十三。”
“可以。”沈缜道,“继续搜罗吧。勇武的男人女人也让留意着。”
山姜应:“是。”
拈起白子,沈缜再问:“信给洛三姑娘送去了么?”
“以无忧公主的名义,已经连续送了三封,尚未得到回应。”贺九阳答道。
沈缜点了点头,“继续。和谈的消息一出,那位聪明点也知道该回了。”
贺九阳拱手:“是。”
沈缜放下白子。
洛三姑娘洛如珍,是晋阳郡郡守洛英独女。深受家中人宠爱,习得一身功夫,年少得以出门游历。她化名“洛真”行走江湖,结识了一众好友,诸如青州镜湖派冯初十、江州剑冢山白秋玉。
此次晋阳被攻,便是她坐镇暗处,指挥了四场得胜的战役,至今将耶律纵的西路军拦在晋阳郡外,使他不能与哥舒郎会师包围开平。
但是北军和谈的条件是割让晋阳郡……以耶律纵过往做下的事例来看,晋阳若开城门,绝对会被屠满城;可若不开城门,则违背了皇帝旨意。且北国可以施压宋钦断掉晋阳的粮草,她们又能撑多久?
这个人,一定是她沈缜的。
棋局推平,黑子得胜。
屋门被叩响。
沈缜咳了咳,看向山姜。
后者颔首起身打开房门,低头恭敬道:“夫人。”
丛绻柔声:“山姜姐姐。”
她提着食盒走进来,又对贺九阳点点头,方近到沈缜身旁。
沈缜看向贺九阳:“准备准备撤出开平吧。”
男人应下,和山姜识趣退出屋外并带上了门。
刚将无花果杏仁汤自食盒里取出放到案上的丛绻疑惑开口:“阿缜准备离开了?”
“嗯。”沈缜圈住她的腰,将头枕在女人腹前,“开平城破之后,北军应当会洗劫一空。若不动用道术,鸦雀的人护不住我们。尤其——”
她顿了顿,撤开一点仰颈看眼前的女人,“如绻绻这般绝世倾城的人。”
丛绻面色微红,食指点沈缜的唇,“阿缜吃了蜜?”
沈缜眨眼:“可以吃么?”
丛绻失笑摇头:“妾未带蜜饯。近些日子阿缜喝药已用了不少,甜食用多了也并非好事,还是克制些罢。”
被教训了的沈缜眉目含笑,捉着女人的袖子迫使她微微俯下了身。
两片微凉的柔软贴上了丛绻的唇。
一触即离。
对视片刻,丛绻轻轻敲了敲面前人的额头,嗔了她一眼。
女人凑近前啄了啄沈缜的眼睛,揉了揉她的耳垂,然后直起身道:“尝一尝,看看喜欢么?”
沈缜便端过小盅,给自己盛了一碗汤,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随即愉悦地眯起眼睛。
她的神情,答案不言自明。
“很好喝。”沈缜温声开口,“绻绻很厉害。”
丛绻弯了眼眸。
一室静谧。
三月之期已到。
沈缜垂下双眸,掩住其中神色。
只是两人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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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何妨一试
皑皑的雪中被扒出一块深褐色的空地。
男人提着掌大的生肉架到火上, 又有人拎着酒来,几个兵卒便围坐成一圈,搓着手向火前。
“这地方…”翻肉的男人嘟囔, “真是日了个狗…”
他旁边的圆脸男人接话:“可不是?多吉那孙子早在大可汗那边睡了不晓得多少个女人了!”
一群人哄笑起来。
有人毫不留情的揭露:“桑吉,你是怕他抢到了给白玛的镯子吧!”
叫桑吉的男人眼睛一瞪,正欲说点什么,却在目光捕捉到飞驰而过的骏马时住了声。
兵卒们纷纷望向那边,然后面面相觑。
桑吉呢喃:“怎么来了大可汗的人…?”
插了勿吉部黑旗的骏马和其上的人自然不会给他们答案,转瞬消失在营房那头后几个急拐, 最终被披甲的兵士拦了下来。
为首的壮汉蓄着浓须,身上还在冒热气,看模样就知道刚拼打下来。他没去管额上落到眼角的汗, 抬头眯了眼睛, 扯着嘴唇笑,“大可汗的人,是不晓得营里的规矩?要是不晓得, 老子不介意教教你!”
大锤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就砸向马蹄, 马上的人惊叫一声,立时后仰翻身跃下,而黑鬃毛刚刚还在风中飘扬、浑身线条流畅漂亮的骏马躲闪不及,未来得及挣脱便被砸断了腿,一头栽倒在地不住哀鸣。
“耶律顿珠!”
马上人怒吼, 看向地上哀鸣的马儿心痛不已, 他双眼喷火, “这里又不是帅营!”
耶律顿珠提着大锤哼笑:“怎么不是?王子在的地方就是帅营!哥舒丹, 这儿可不是你们那没军法军纪的地!”
军法军纪?这里?
哥舒丹觉得好笑。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次出征温妃娘娘早叮嘱了莫为难那些卑人,可这三王子是一点没听, 他们先前打的几个郡还剩下些什么?
爱马被伤这事注定没完,哥舒丹刚张口,却忽觉斜地里传来道视线,他身形一僵看过去,太阳穴跳了跳,弯腰拍胸:“哥舒丹问王子安!”
营帐外的年轻男人有着草原儿女不常有的白皙肤色,长相也与哥舒丹等人的粗犷相去甚远。他眉飞入鬓,皓齿丹唇,一双瑞凤眼眼尾微微上翘。
这般的五官,合在一起莫名给了人妖惑之感。
耶律纵笑吟吟:“哥舒将军?是大可汗有急事让您这么远赶来?”
哥舒丹跟在他身后进了营帐,拿出藏在怀里的信递给耶律顿珠,后者翻了个白眼呈上去。
“禀王子,大可汗已经与卑东议和。晋阳、云山、赤同三郡已悉数划入我天北版图,这是…”哥舒丹不自在的顿了顿,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方继续道:“这是大可汗给王子您的信,卑人皇帝的公主挑出来了,与您商量派个人去接她。”
“什么公主?”耶律顿珠瞪圆了眼睛,“王子是要娶——”
“顿珠。”
耶律纵出声打断了男人,耶律顿珠在他的眼神下不情不愿收了话。
将目光移到眼前人身上,耶律纵慢条斯理地撕碎了信纸。
他红唇开合犹如毒蛇吐信:“本王的王妃,当然要本王亲自迎娶。就烦劳将军告诉大可汗,让王妃先安心歇着。”
对上那冰冷的像淬了剧毒的目光,哥舒丹后背发寒,低头道:“是。”
耶律纵满意抬手,一旁兵士立刻领了哥舒丹出营。待到他的身影一消失,耶律顿珠就迫不及待开口:“王子!您明知道是哥舒翰那小人算计您!卑人窝囊皇帝的女儿,怎配得上您!”
其余将领亦面色愤然。
耶律纵扫视了一圈他们:“所以呢?”
“所以当然不能娶!”又有一络腮胡将领毫不犹疑道,“即便没了呼延氏,燕京也还有其他大族,王子,待我们班师回朝,还不能选了?”
“还真不能选。”
角落里文士模样的中年男人淡淡道。
所有人看向他。
文士明显是中原人,身形瘦削,留着打理齐整的山羊胡,在一众膀大腰粗的草原人里格外明显。但他站的地方十分讨巧,以至于刚才没有被哥舒丹注意到。
络腮胡将军想张口呛声,却被并肩站着的人拦下来,一群草原人让开条路,让文士走到营帐中间。
耶律纵神情缓和下来,笑容真切了许多:“先生。”
文士颔首。
他拿着一把羽扇,视线悠悠扫过帐中众人,最终落定到耶律纵身上,“四个多月前,燕京众人皆知,只要王子班师回朝,便要迎娶呼延氏女作王妃。”
耶律纵眼中闪过嘲讽:“是。”
文士又道:“人尽皆知的事,哥舒翰是怎么毁坏的?就单凭空口而来的王子执意要卑人公主?”
营帐中众人皆怔。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面色复杂:“有人容不得王子做大了…”
文士待到议论声渐渐平息才复又继续:“呼延氏当真想把女嫁予王子么?燕京各族会坐视此事促成?更甚至,还有没有某位更高权更重的人?”
帐内寂静。
文士长叹一声:“王子,在下早劝过您莫要操之过急。林澜部呼延一族七万军,岂是如此轻易拿得到手的?”
“……”耶律纵轻声,“是本王错漏了。”
他垂下的眼睛里掩去了恼意。
一将领在旁边忍不住出声:“可这与娶那卑人公主有何关系?呼延不行,没道理燕京其它族不行啊?”
更多的眼神投了过来。
收到这些眼神的文士平静道:“王子如今之势,与燕京哪个大族姻亲最为稳妥,不会对而今的局势造成影响?王子与呼延氏女的婚事被哥舒翰算计掉,可知他是否还有后招正等着王子回燕京做出抉择?”
又一阵沉默。
须臾,有人不甘嘟囔:“那就只能忍得这窝囊气了?”
“窝囊气?”文士摇着羽扇,意味深长,“这可不是窝囊气。”
他看向耶律纵:“王子如今在燕京之中稍有不妥便会被诸多人针对,不妨先娶了这公主安下有些人的心。往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眼神相撞间,耶律纵福至心灵。
烦躁的情绪消下去,他也就理顺了最近的事情,问道:“被多要的两个卑人公主哥舒郎是想自己留着?”
有人出列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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