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绻失笑:“阿缜,妾非大寿,不必年年庆祝生辰。”
沈缜扬眉:“绻绻不喜欢庆祝生辰?”
“...那也不是。生辰是阿缜为妾筹办,妾怎会不喜?只是,”丛绻伸手抚过面前人的眉,含笑问她,“妾与阿缜作为修士,寿数少说也有两三百年。难道往后每年都要如此吗?”
沈缜顺着女人的动作,微微低头用前额蹭她柔软的指腹。
“可以。”她顿了顿,笑起来,“两三百年...也可以。”
丛绻呼吸放轻。
她一时间不知该回答什么,思绪百转里忽想起从前谈论过的一件事情,于是开口:“阿缜的生辰——”
话没来得及说完,马车外响起山姜的声音,“女郎,耶律将军前来,言王子邀您议事。”
沈缜与丛绻对视一眼。
此时议事,自然是议如何报复哥舒郎。
拍了拍丛绻的手,沈缜唤山姜:“好。山姜,来扶我出去。”
军队暂时停了下来,轮椅一路穿过刚搭的营帐来到耶律纵的主帐。
一个时辰后,计划成型。
第61章 诸国终章
二月二十四日, 晚。
天边冷月的清辉流泻淌过一片原野。
厮杀声自风里传来时,沈缜正坐在案前翻看闲书,闻得那一两丝细微的声音她眸光一定, 抬手罩了个静音罩在床上,将正在沉心打坐的丛绻与外界隔绝开来。
怎么是在今天?
沈缜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十多天前,在名为探讨回程事宜实则商量如何报复勿吉部的会谈上,她给耶律纵提了个建议——
由她将耶律纵伤口的毒素提取出来,然后令人暗中施予哥舒翰。
哥舒翰是哥舒郎最得意的儿子,亦是先前数次真正主导策划勿吉部与耶律纵对峙的人。他城府颇深, 勿吉部在耶律合上位北帝后能有今天多半都是仰仗此人。
给他下孑孑毒,好处有二。最显而易见的就是没了他在旁出谋划策,耶律纵再动点什么手脚便能很容易让哥舒郎出现纰漏, 借此拉他下马;其次, 在耶律纵目前派出去寻找解药的人马全数被杀的情况下,如果勿吉部手头有孑孑毒的解药,为解哥舒翰的毒拿出来后耶律纵再横刀夺取总是更容易些, 而就算没有, 哥舒翰的毒也逼得他们不得不去寻,届时可操纵的余地又多了许多。
至于为何不给这位大可汗也下毒,当然是因为这样做得到的好处并不如留他完好能得到的——
勿吉部的大可汗和其子都身中奇毒,是谁干的一眼便知。而留着哥舒郎,虽然怎么回事众人仍旧都心若明镜, 可这位大可汗的性子却能让有心之人钻更多空子。
于是, 便定下了此计划。
孑孑毒同其解药一样难寻, 他们多半不会料到有人居然能从溃烂伤口中挖出毒来, 所以问题只有一个,即如何合理合情的将毒渡给哥舒翰。
此事已经不需要沈缜考虑, 她的这条投毒提议被采纳,具体如何实行是耶律纵的事情。只是那日会谈后面,耶律纵预备的后续报复方法还是让沈缜不免为这位“男主”的疯批程度心惊——
耶律纵,令人马乔装成东海军,准备在哥舒翰毒发后几日直闯东边营地斩杀勿吉部及与其交好的几位将领。
要知道这般做法极有可能会引发炸营,到时候兵士的性命.....然沈缜也知,这确实是一个将政敌一网打尽的良机。
成了,一了百了;不成,大不了杀了扮作东海军的兵士,说他们是在抗敌中身死,谁能有疑义?
不得不说,耶律纵这局棋布得相当可以。
思绪收回,沈缜扬手压在心口上,感受着自己心跳的迅疾,本就蹙起的眉一点一点皱得更深。
不对......
她为什么会感到如此不安?
偏头扫了一眼床上的丛绻,沈缜唤出阿一和阿二,“守在这里。”随即她驱动轮椅出到帐外。
不远处贺九阳步伐匆匆,正巧赶来,男人沉声:“主人,东边打起来了。”
“我知道。”沈缜点了点头,手指扣在扶手上攥紧,片刻迅速抓住脑子中划过的一个念头,她猛然抬眸,“公主呢?”
“没有收到我们的人的消息,应该无碍。”贺九阳回。
“但有一事...”男人眼睛倏然睁大,“约摸两刻前,有人来禀报属下,言王家女郎去为公主按乔了!”
!!!
沈缜耳边如落惊雷。
一个月前宋昭华得了风寒,落下个头痛的毛病,沈缜为耶律纵拖延毒素发作时他便问可有什么办法,于是沈缜就借机向他举荐了王明淑,言她擅按摩。自此,宋昭华与王明淑也能两三日得以一见。当然,沈缜令鸦雀中人替王明淑易了容。
可是现在......
沈缜闭眼又睁开,声音冷到了极致:“去帅营。”
如果说哥舒翰毒发不过一日,耶律纵就在她没有接到任何消息的情况下突兀发兵是怕知道的人多了后打草惊蛇,那在今日,在计划让营地乱起来的时候让王明淑过去宋昭华处,无异于明摆着在试探和威胁她。
没错,绝不可能是宋昭华自行召王明淑前去——现下天色已晚,即便西营里的兵士基本都知道王明淑是为他们王妃按摩的医师也不见得就十分安全了。且以宋昭华的聪慧,若护着她的人多了些或怎样,她必然能想到今夜当会发生些什么,作为挚友,就算再头疼难忍,她也绝不可能拿王明淑冒险。
所以,做出这件事的、让王明淑离开沈缜庇护范围的,只能是耶律纵。
他故意为之。
从别人的遭遇中已看透过许多次,沈缜清楚明白这是一个底色极为疯狂的人。正如他招揽洛如珍时诱人的条件下是无法选择的森寒威胁,现今赤/裸/裸给沈缜一棒也不屑掩饰。
耶律纵不在乎。
你必须打碎牙和着血往下吞,因为他凌驾在你之上,他要用你、鞭笞你,都是你应该承受。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轮椅穿梭在营帐间,西营的情况还算好,贺九阳等几个鸦雀中人扮成的护院替沈缜挡下草木皆兵的北军兵士绰绰有余。
注意力并不太用为环境分心,沈缜扣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越来越紧,胸腔中的轰隆声几乎压抑不住——
她连串的咳嗽,生理性的泪水盈满眼眶,视线朦胧间,她周身热血在一刹那冰冷僵住。
耶律纵此举绝不仅仅是威胁,更多的,是他想试探些什么。
他想试探什么?
不用沈缜再猜,答案在此刻映入她瞳孔之中。
月光仍旧清冷。
原野上,数顶倒塌的营帐让草木露出了本来的模样。
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小卒,一把鲜血淋漓的刀。
刀向着少女的心脏而去。
时间在这一刻变慢,沈缜听到了身边贺九阳几人的惊呼和他们飞速前行而衣摆与风所生的撕扯声音。
来不及的。
沈缜在心底说。
那刀离心口只有一寸,如果她不动用精神力出手,一切都将回天乏术。
如果她不动用......
血液一瞬染红白衣,刀卷着肉拔出。
少女倒在了原野上。
小卒被贺九阳一脚踹飞。
四周没有其他人,却...必定有其他人。
沈缜脑中一片空白,她更加用力地咳嗽,在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的感觉下来到了少女旁边。
少女还有短暂的生机。
她开始慢慢溃散的目光落到沈缜衣襟处沾染的鲜血上,努力笑了笑,唤:“沈...映、光。”
“...嗯。”
沈缜答应。她想要离开轮椅,可不知为何此刻双腿使不上一点力气,所以她只能以从上往下俯视的方式,看着血色里的少女。
“王明淑。”
“在...”
少女的这张脸与她本身只肖似三分,可眼睛却始终一样。那双柔和的眼睛,瞳孔倒影里全部都是沈映光。
“我没能够、遵守...承诺...”
“抱...歉,沈映光。”
原上刮起凛冽的寒风。
愣愣僵坐在轮椅上的沈缜,身边忽而多出了一个人影。
“主人,他们都退去了。”
沈缜偏头,视线对上耶律顿珠,“...北一,我该么?”
“......”
耶律顿珠沉默,须臾,才道:“如若主人救下王家女郎,之前种种筹谋,便都将付之东流。”
若在那一刻选择救,那么势必会暴露主人修士的身份,方才此地暗处全是耶律纵的人,一旦如此,后果不堪设想。
修士怎干涉人间诸国纷争?上一个这样做的乌伽梭罗被各仙山名门征讨,能活下来全靠手段狠厉,主人也要如此吗?也能够如此吗?
所以,王家女郎今日注定命丧于此。
知晓对方此刻需要冷静,同时他本身也还有未完的事情,耶律顿珠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贺九阳等人亦离开站在很远的地方,刻意降下呼吸声以免打扰到轮椅上面色沉沉的人。
月光多照顾了两分地上的少女。
血色与清辉,那张被刻意掩去柔丽的普通容颜在此刻足够慑人心神。
又一阵风袭来,这次却伴着沈缜熟悉的幽香。
立到沈缜身边半晌,女人才轻声唤她:“...阿缜。”
沈缜抬眸,眸光茫茫。
丛绻的心被这目光扎得狠缩了一下,同时也不自觉怔愣。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缜。
记忆里的人,除了最早一顿膳时短暂的尴尬羞涩,就只有被她故意设计后露出了轻微的无措震惊。更多时候、更常见的沈缜,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万事,都永远游刃有余。
而随着这个认知浮现起来的一瞬,丛绻意识到了一件事...一个机会。
平日里触不到的人,现在会愿意同她说她想知道的事吗?
这是在趁人之危。
丛绻清楚意识到。
可内心的鼓噪让她在良久挣扎后还是开口:“阿缜,若有一日,妾因你也会如此,你...会如何?”
会不管不顾达成目的,还是因我犹豫而停?
女人的话在寒风的呼啸中一字不落打在沈缜心上。
茫然快速褪去,冷静重新填满她的眼底。
是一样的。
初见就被她看中的人、虚情假意却让她丢了心的人,是和她一样的人。
一样的...哪怕动心,但仍旧利益至上。
如若今日局中的羊羔不是王明淑而是丛绻,利益是她能够达到她的目的,那危机时刻她会放弃利益救丛绻么?
沈缜自问,她不会。
就像现在,哪怕痛苦,哪怕怔愣,再来多少次,她也不会救下王明淑。
她失神,不在于后悔刚才的抉择,而是意识到原来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在她掌控之下的无力,和洞察她自己一定会做出什么选择的自我厌弃。
但厌弃是厌弃,她绝不会改变抉择。
丛绻和她何其相似。
于她虚弱时趁人之危,感情上不愿,理性上绝不放过此良机。
天时,地利,人和。
月光下,血色旁,沈缜直视身边人,那双桃花眼盛了一层极温柔的光,出口的语气却清清冷冷:“即将三月,丛绻,你该去往太阿门。”
沉默窒息。
很久,丛绻笑容盈盈:“亥时已过,今日已是二月二十五。”
“阿缜,”女人美目里无一点笑意,“妾要取生辰贺礼。”
......
营帐,床榻帷幔间。
沈缜的衣物被一丝丝剥离。
她仰躺在榻上,快/感与疼痛如潮水般将她推上云霄又跌入谷底,迷蒙间,身上乌发披散的女人眼中水光晃荡,一滴滴落在沈缜的红唇上。
烛火燃至天明。
亦有人歇去动静安睡后,却不眠至天明。
第62章 风云初起
......
【是透骨的寒意。】
【“萧晋珹, 若有来生,我要再遇不见你!”】
【说出这话的一瞬,女子便送着胸口那柄刀又往里一进, 与此同时,她向后倒去自城楼落下,血色绽开在大雪纷扬的纯白之中。】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听见城楼上那个冷血男人撕心裂肺地大喊,“蓁蓁!”】
【晚了,晚了, 萧晋珹。】
【冰天雪地里,姜蓁没了呼吸。】
......
姜蓁从噩梦中骤然惊醒。
她下意识摸刀,视线同时打量过周遭环境, 目光在触及到床边坐着的少妇时微怔。
衣裳全被换了个干净, 自然是没有摸到刀,而那模样秀丽的少妇面上很是欢欣,柔声道:“姑娘醒了?可要喝水?”
沉默须臾, 姜蓁哑着嗓子:“多谢。”
少妇淡淡笑了笑, 起身去桌边端过水,又扶着姜蓁坐起,小心将水递给了她。
待到一碗水咽进,姜蓁发涩的嗓子舒适了许多,心也放下来两分——
从刚刚少妇行走的着力点和她趁对方端水时刻意碰到的脉搏跳动来说, 这女子应当只是个普通人。当然, 也不一定, 有些人擅于伪装, 亦有办法压制内力......
所以,她是跳下城楼被救了?
!
不, 什么跳下城楼,她分明是......她是因为什么才昏迷的?
姜蓁发愣,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还是少妇担忧出声:“姑娘?”,才将她的思绪唤了回来。
“敢问夫人...”姜蓁睫毛颤动,试探开口,“是您救了我吗?”
少妇如她料想里那般摇头,但说出的话却让她怔了怔——“是我夫君去山中收药时遇见了姑娘。”
姜蓁迟疑:“您夫君?”
“嗯。”少妇点头,“她是个医师,姑娘稍待片刻,我去寻她来替你瞧瞧现下身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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