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也不理彩绮如何哭求,转身就出了侧室。
贾环已经睡下了,晴雯几人夜里没歇好,也趴在床边小憩。
香扇端着热水回来,见她们都累了,便自己拧了帕子小心地给他擦脸擦手。
铃铛和蕙儿在外间看着煎药的炭炉,她们两个年纪小,挤在一处小声说话,倒是看不出疲倦。
“这药煎好了就挪到里间暖着,别熬过劲伤了药力。”
…………………………
贾环这一觉睡醒已是申时,屋里只点了一盏灯,睁眼便见床边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薛……玄?”他感觉自己好些了,撑着手坐起身来,只是嗓子还有些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帐外的人却始终不说话,贾环只得伸手掀开床帐,那人影却又在顷刻间消散了。
胸腔内猛然传来急促的跳动,他有些喘不过气,一抬眼却又见那身影出现在了隔门前,黑而空洞的眼眶似乎正在看着他,“你……”
晴雯见他睡得一头汗,似是着了梦魇,当下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连声喊他,“三爷、三爷,这是怎么了?三爷、三爷。”
“薛玄!”贾环猛地睁开眼睛,见晴雯正一脸紧张地看着他,一时竟也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身上汗津津地,脱力道,“我……我做梦了。”
“方才怎么都叫不醒你,可把我吓坏了。”
云翘正好端了面盆热水进来,疑惑道,“怎么又出了这么多汗,快擦擦,等汗凉了可不好了。”
他还沉浸在那梦里,脑子也愈发混沌起来,甚至有些神魂不全之感,“端茶来。”
晴雯倒了一杯茶,思及他梦中惊唤永宁侯的名字,想他或许是做了噩梦,便道,“梦都是不作数的,无论见着什么,三爷都不必当真。”
贾环晃了晃脑袋,“其实……也没梦到什么。”只是些莫名其妙的片段。
“又睡了半日,可觉着饿了?”
做梦太累,他又耗了许多精神,还真有些想吃东西了,“拿些粥来吃罢。”
香扇见他有了胃口,忙吩咐人去小厨房拿饭。
太阳快要落山,大观园的门也即将落锁,薛蟠却在此时急急进了园子往月蜃楼来。
“环儿!环儿!”
贾环正坐在卧房用饭,奇怪地往窗外看去,“我怎么听到了薛蟠的声音。”
话音刚落,薛蟠就已经三步并一步上了二楼。
如今已是初秋,他却热得满头大汗,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屋里还有两个丫鬟在,便一把推开了隔门,“不好了,哥哥出事了!”
“什么?”
薛蟠这才见他面色很不好,苍白得可怜,“环儿,你病了?”
贾环猛地咳了两声,心中升起万分的急躁与不安,“话说一半做什么!薛玄怎么了?!”
“陛下才收到的急信,说川蜀一带暴雨引发洪潦,导致山崖断裂,出使队伍归京途中被……埋在了乱石黄土之下。”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声音有些发抖,“暂时还没有哥哥的消息。”
贾环突然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几番强压不下,只能狠狠用手捂住。
“三爷!”
晴雯忙伸手去扶着人拍背,“三爷,您可千万不能动气伤心。”
香扇见他指缝间透出血迹,吓得手都有些麻,待反应过来便赶紧去拿了王太医从前开的定神丹,又端了热茶来。
薛蟠来之前也压根不知道贾环病了,见状便有些后悔,“我……陛下已经派了一千精卫前往川蜀,我明日也动身同去。哥哥一定吉人自有天相,你别伤了身子。”
他服下定神丹,又狠灌了几口茶才忍住呕血的恶心,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薛玄不是冒进的人,既然天气如此恶劣,他定然会第一时间选择后撤以保全自身,不会罔顾同行使臣的性命。”
“事发地周围地势环绕复杂,暴雨不会只下一日,在这个情况下百姓也容易得伤寒,水患会带来疫病。”
“陛下的精卫以救人为第一要务,但你去的时候要多带药材与粮食。”
“即便他如今平安,但身边定然缺少物资,也难以与外界联络。找人的时候一定要心细,他会想法子给你们留下信号。”
“同时你也要小心山崖再次断裂,松动过的山石在暴雨冲刷下极易掉落。无论如何,要先保全自身,你哥哥不会想看到你出事。”
“都记住了么?”
他的话说得又快又急,却条理清晰,薛蟠愣神了一瞬,便很快反应过来,“记住了,我记住了。你说得对,哥哥一定会没事的。”
“环儿,你养好身子,我一定把哥哥平安带回来。”
第79章
葭萌县,临清山。
一连多日的暴雨让昭陵江的河水上涨,险些漫过了护城堤岸。
进山的路被掩埋在了山石之下,潮湿昏暗的天气让人难以在山林中辨别方向。
薛蟠马不停蹄赶到临清山的时候,雨还没有停下的迹象。
“如何了?何时才能进山?”
广元府知府和葭萌县知县正命人清理山道,“前两日已经派人进去搜寻了,只是这雨不停,山里的树木被野兽横冲直撞地弄断了不少,全倒在路上。”
“这会子进山的路又被堵了,还不知山里搜得怎么样了。”
皇帝派来的一千精卫全权接手了搜寻的任务,很快将山路清理出来。
只是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暴雨如注,连众人手中的火把也被尽数浇灭,便是想继续搜也不行。
薛蟠知道不能冲动,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焦急,“山里这么冷,便是铁打的身子怕是也熬不了几天。”
说话的这功夫,雨下得更大了。
………………………………
“三爷,还是再睡一会儿罢。”
北风乍起,这两日愈发冷了,屋内虽暖和,但贾环却一日比一日睡得短。
他的体热已经退了,但病势缠绵,一连几日都不见好转,反而因为思虑过重平添了许多症候。
贾环靠在榻上看着窗外碧蓝的天空,一只鹭鸟掠空而过,大约是南迁过冬去的。
晴雯手上端着一碗燕窝粥,轻轻吹了吹,“醒得这样早,好歹也用几口,这样下去身子都要熬空了。”
他青丝未挽,修得又长,现下柔顺地散在身前,只系了一件白狐皮宝相花纹做里子的斗篷。
“什么时候了?”
香扇在炭盆前拨火,闻言道,“回三爷的话,九月初二了。”
薛蟠离京已经五日了,除却日夜耗在路上的时间,陛下的精卫定然已经到了广元。
只是这一向时节不好,若要在暴雨天里在连绵的山脉中搜寻使臣队伍,想来也不会容易。
云翘捧着一匣子糕点进来,“方才遇见定城侯府的人来送东西,说是凑巧得了两瓶鸾蜂蜜,让三爷别忘了吃。”
“嗯……”
燕窝粥吹得没那么烫了,但贾环只勉强用了两口就吃不进了,“端走吧。”
他身上没力气,小腿也有些酸肿,再加上心里烦,所以总也睡不好。
晴雯坐在榻边为他揉捏了一会儿腿肚子,“夜里老是醒,不如趁现在歇歇?”
贾环蹙着眉头咳了几声,觉得有些胸闷,声音也懒懒地,“乏得很,但也不困,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坐一会儿。”
她们只得退了出去,云翘轻轻关上琉璃隔门,三人坐在外间守着。
使臣队伍在川蜀出事的消息目前还没传开,大概朝中知道的人也不多,皇帝的意思是在未有确切定论之前,秘而不宣。
事发突然,薛蟠怕薛姨妈和宝钗受惊伤心,连她们也还没告诉。
“咳咳……”
虽然他笃定薛玄不会出事,但在等消息的这几日里,还是难免心烦意乱。
上月没有信传回来,他本以为是信在路上耽搁了,现下想来定是薛玄自知能赶在月底回京,所以未曾多此一举。
南域山川水木甚是茂丽,使臣队伍在其中穿行几月,如今若是被困山中,大概也有些应对之法。
但即便再有法子,人力也无法对抗天灾,时间拖得越久事态就会越糟,倘若有人受伤……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现在只祈盼,川蜀之地的暴雨能早些停下。
………………………………
在搜寻的第三天,雨终于停了,虽然天气还是并未放晴,但好歹让找人的难度小了些。
薛蟠在山下的营帐中简单歇了几个时辰,一听到雨停了便立刻带着人再次进了山。
最外边的山路已经清理干净了,他们总算在离山脚三四里的路段发现了密信中坍塌的那处断崖。
所幸被黄土山石埋住的只是些金银细软,还有很多南国的进贡和药材货物。
“太好了,他们一定还在山里,快!都进山!”
“今夜找不到出使南域的朝臣们,所有人不许下山!”
上千人分散在绵延百里的临清山脉,呼喊声不绝于耳。
在七八里外的一处山谷,侧生背着芦枝行走在泥泞的山路间,身后是行进缓慢互相搀扶的护卫和官员。
七八日都未好好进食与休息,众人的体力都快到了极限。
“你听到了么?”
芦枝有些发热,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嗯……什么?”
侧生沉默着把人往背上托了托,“雨停了,马上就能出去了。”
那一日他们才进临清山,天还没暗就突然下起了暴雨,只得暂时在一处山坳扎营,想等着雨停了再继续赶路。
但是雨下了一夜却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还反而越下越大,他们根本无法启程。
第二天夜里黄土倾泄就压垮了营帐,好在当时侯爷看出雨势不对,下令弃帐求生,他们这才保住了性命。
只是没想到次日才行进了一二里路,山上传来轰隆隆地声音,巨石带着泥沙便滚落而下。
队伍里有原籍蜀地的官员,连忙上前禀告薛玄,“不好了侯爷,地龙翻身了,怕是稍后还有余震。”
马匹受惊嘶鸣,引得众人惶恐不已,这样的天气路况实在是太过糟糕。
地动必定会引发山洪,到时候更是无法辨别方向,怕是会迷失在山林中,难寻生路。
“断开牵制马匹的绳索,只带随身干粮,一应的贡品金银之物都留下。”薛玄话还未落,前方的山崖就骤然坍塌了,前进的山路也被堵死。
侧生和芦枝连忙指挥众人后退,这次随行的使臣大多都是文官,体质偏弱些。
连日的赶路本就耗费精力,又赶上暴雨寒气侵体,再加上遇到地龙翻身受惊不小,已有人出现了发热的症状。
薛玄便命人尽快远离山坡斜丘,往宽阔平地处去。
如此来他们就慢慢偏离了山道,为防马匹受惊躁动,众人只能弃马后撤。
好容易在天色暗下来前找到一处野原,还算平阔,但他们此时已没了营帐可以避雨,只能就这么生生熬着。
原本就已是秋日里,若不是众人还有随身的蓑衣可用,也是挨不住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午后的地动引得山里的野猪发狂,闯进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光是一头野猪怕也有三五百斤,个个獠牙尖长,浑身黑毛,凶猛无比,一行足有六七只。
天气恶劣,体寒伤身,宽阔平原本是用来躲避山洪的,却瞬间成了野猪的猎场。
随行的护卫连忙将几个体弱的文臣带离,“侯爷,雨势太大,怕是难以围狩,还是先往四周撤吧。”
但那群野猪却不给他们这个商量的时间,带着震山的气势奔向四处躲避的大臣们。
薛玄搭起长弓,凝神屏息,利箭势如破竹对准领头的那只野猪额间而去,箭矢锋锐狠狠没入,“侧生!”
侧生见状连连从后方又补了两箭,最大的那头野猪终于轰然倒地。
周围的野猪四处横冲直撞,似乎是被他们的行为惹怒了,直直冲着薛玄而去。
“侯爷!!”
想到当时的场景,芦枝还是心有余悸,“幸好侯爷躲了过去,否则咱们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当时众人被冲得四散,只得先离开那处被野猪群霸占的平原。
队伍在暴雨中行进,在路过一处矮坡时躲避不及,山上滚落的碎石砸伤了不少人,薛玄为救一位上了年纪的阁老,也未能幸免。
他唇角沁出了一丝血迹,声音发哑,“余震停了,来时经过东南方有一处山谷,那里开阔,能瞧见上山的官道。”
“侧生,你和芦枝去沿路留下记号。”
二人领命去了,薛玄便带领其余护卫与朝臣后撤至山谷中避雨。
薛玄的身子一向很好,只是他心里记挂着贾环岁试出榜的日子,想赶在那之前回京。
连日赶路本就耗费精力,又遇上暴雨和地动山洪,身上的伤也都还没缓过来,没两天就发起了高热。
今日雨一停,侧生便带着芦枝、还有几个只受了剐蹭轻伤的官员出了山谷往外走。
薛蟠带着人在山中四处寻找,终于在一棵大樟树的树干上找到了绑着的织金双鱼宫绦。
他的随身小厮双眼一亮,“二爷!这系的是家里的绳结,一定是侯爷他们留下的。”
“果然是。”薛蟠将宫绦解下来紧紧握在手里,他看着绳结交叉的痕迹,拧眉道,“一定有人受伤了……快!往东南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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