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孟柏不敢去看孟兴仲,因为她还有一个谎要撒:“我忘不掉,我每天晚上都梦到叶虹,她说她好冤。我还梦到其他人,一些我不认识的人无缘无故来到我的梦里,让我去找警l察,我睡不好,很难受,但我不敢去找李诉警官。”
孟兴仲一个大老爷们儿,心疼不止,他最疼的就是孟柏,怎么可能听得了孟柏说这个。
“孟崽,你别怕,这件事,你让我好好理一理,再好好想一想,解决,当然,我们肯定是要解决的!”他拍拍孟柏的肩膀,“相信爸爸!!!”
第90章
今日, 初一,天气干冷。
李诉坐在警局门前台阶抽烟,烟气从他的鼻腔里涌出来,他神情麻木, 眉头始终紧锁着, 直勾勾盯着眼前的雪。
案件没有进展。
一点都没有。
自从上次在雪地里掘出空棺材后, 这件事就从命案变成了玄案。
起初, 李诉的怀疑对象是张苟, 但渐渐的, 他发现张苟背后可能还有人。
调查GM集团, 那光头的确是线索, 但那光头在秋天的时候意外死亡,后来, 因为张苟不太规矩,孟兴仲带头闹到警局来, 本以为可以发现一点什么, 没想到最后孟兴仲反被咬一口。
再后来, 李诉全身心要调查张苟了,派人去蹲张苟,却发现张苟忽然很机敏, 他什么事儿都不犯, 压根抓不到他的把柄。
再往后,案件有了进展, 有人送来匿名信件,说受害者是个孩子, 被杀了,埋在雪地里, 李诉半信半疑,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所以才去雪地里挖棺材。眼见有点儿进展了,却没想到棺材是空的。
就像是被一股什么力量推着走,但没有线索,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所以,这个案子停滞到现在,依旧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上面是有任务的,期待在夏天之前结案,如果实在不行,那就放弃,所以李诉很愁,非常愁。
他正出神,耳边响起孟兴仲的声音:“老李,干啥呢?”
孟兴仲穿着厚大衣,大步流星走过来,他人高马大,脑袋上顶着一顶御寒的毡帽,嘴里叼着一根烟,胡茬密密的,一边走一边在笑。
李诉抬眼看他,声线浑厚:“无聊,抽烟。”
孟兴仲在李诉身旁坐下,衣兜里摸出一包红塔山:“塔子抽么?”
李诉抽的是红梅烟,便宜一些,红塔山相对来说贵一点,好抽一点。
很快雪地里被烟头戳了一个洞,李诉灭了自己的,接过了那根红塔山。
他打趣:“怎么抽起塔子了?”
“过年嘛,抽好一点。”孟兴仲笑笑。
冰天雪地里,打火机的声音尤其清脆,李诉鼻腔里喷出浓浓的烟味,他猛吸一口,微微有些惆怅地说:“孟哥,上次那事儿,真的很他妈玄乎。”
李诉正在调查的事,孟兴仲知道一些的,虽然李诉从来不和他分享收集的证据,但孟兴仲零零星星知道一点。
是命案,特别冤的那种。
孟兴仲眯了眯眼,视线里,雪地变得模糊。他大衣左边的兜里,装的是孟柏给他的相机。
从家到警局这一段路,孟兴仲已经拟好说辞。
“咳——”孟兴仲啜了一口烟,“聊聊天不?”
李诉回答得漫不经心:“随便聊。”
“九几年的事想听不?”孟兴仲侧目,笑着看他。
李诉点点头,“说来听听。”
“就咱们国家开放的那几年,我爸,教书的,想要我也像他一样,当个好好教书先生,奈何我这人吧,他妈的像头牛,浑身都是劲,但脑子不好使,教书,肯定是教不好了。”
“可不是么。”李诉听了,一声干笑,他想起了孟兴仲的外号,孟大牛。
孟兴仲又说:“那时候我有几个兄弟,去外边做生意,发财了。回来几个,告诉我说,开货车,拉钢材,挣大钱。我寻思着,这车我不会开啊,一个兄弟说,学啊,钱他出。”
李诉静静听着,他还没想到孟兴仲以前是开大货车的。
“后来就帮别人开货车,你也知道,我这人吧,很虎,平常大大咧咧的,有人就抓住我这缺点,给我下了套,后面就出事了。”
他说的出事,是大事,这也是孟兴仲这么多年来再也没有开车的原因。
“是人命,那时候我们钢材场边,货车停得特别多。通宵开车啊,困啊,就在车上睡觉,一天就睡三四个小时,早上六七点发出是常有的事,结果有一天醒过来,妈的,坏事儿了。”
李诉被勾起好奇心:“咋了?”
孟兴仲说:“我后车轮胎旁边死了一个小孩儿,小姑娘,还不到五岁。我寻思着,这怎么可能是我干的呢,我又没发动引擎,手刹也拉了,非说小孩儿到我车后面玩,溜车了,给碾死了。”
这一听,确实锅从天上来。
“后来呢?”
孟兴仲叹了口气:“后来,这里说,那里说,别人嘴里传来传去的,我还成了杀l人l犯,驾照吊销,就不开车了。”
这件事,其实是真实发生过的。
孟兴仲还被告上了法庭,但后来这案子查出来了,因为破绽百出,很容易知道不是孟兴仲干的。
是一个开小轿车的人碾死了一个姑娘,眼见救不过来了,放别人车后去,想甩锅。
“还有这事儿?那挺冤的。”李诉声音低低的,“那你后来就不开车了?”
“不开了,后面是能继续开了,但我不想干了。一是我爸去世了,二是孟柏长大了,我老在外面开车也不是个事儿,索性就待家里了,和老婆孩子一起,总是好的。”
李诉轻轻点了点下巴,一副很理解的样子。
他以为孟兴仲只是闲得无聊,和他聊聊往事,没想到孟兴仲忽然又说:
“但老李,我说的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孟兴仲偏过头看着李诉,先前的笑意全没了,“我今天来,是有一个东西给你,我想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下定决心。”
先前的先前,他全是在铺垫,把故事讲真一点,真真假假,假的部分要比真的还真,真到能骗过自己,那自然也就能骗过别人了。
李诉不明所以:“什么东西?”
孟兴仲从兜里拿出一个老式相机,握在手里,又让李诉摊开手,李诉照做,但还是一脸懵逼。
“这什么?”
“那些年开车的时候,我不小心拍下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不好说。”
李诉皱了一下眉头,嘴里叼着的烟一直没吸,烟灰抖了一下,落在雪地里。
孟兴仲说:“后来,货车我没开了,我兄弟也因为一些事吧不顺,他让我把车卖了,最好把车上的铁件也卖了。我就开车到郊区去找,找到一家,想和老板谈一谈,问收不收,结果——”
孟兴仲指了指相机,没继续往下说。
李诉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小相机,是90年代特别流行的ccd,那时候玩点儿时髦的人,或者条件可以的人,用这个。
“相机也是我兄弟的,他买给他女朋友的,分了嘛,那个年代,不可能扔,他就扔我这儿。你说,那天就这么巧,我寻思着走到那回收场去问问,结果遇到不好的事情,我把它记录下来了。”
孟兴仲说得平缓,目光和李诉直视,没有闪躲。
搞得李诉心里发怵,他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李哥,别盯着我看,你看看你手里的东西。”
李诉打开相机,观看里面的内容,第一张,是对着天空仰拍的照片。
李诉:“啥玩意儿?”
孟兴仲:“你往前翻。”
李诉往前翻,第一张,平缓的心跳冲上悬崖,拉不了刹车,李诉呸了一声,吐掉嘴里的烟,嘴里骂了句脏话,接着手指快速在按键上进行着。
他看得比任何人都快,眼珠子在这个时候活了过来,在照片翻页时快速转动着,到后面视频,李诉的手都在抖。
他露出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是你拍的?你九几年拍的?”
孟兴仲终于骗过了自己,他点头,“是我拍的,九几年拍的。”
“你为什么不早点给我!!!”
孟兴仲说:“我不知道这个视频和你调查的事有关。而且,这是我的心结,我不敢,也不知道怎么办。有过以前被冤枉那件事,我很怕引火上身,录下这些后,我逃了,回去就报了警,但警l察去的时候,那里着了大火。”
“大火?”
九几年,发生在张家镇附近的一场大火,那是一个收旧车的废物回收场。警方赶到的时候,火已经灭了,但可以确定的是,现在没有人被烧死的情况。
“那不对。”李诉将相机里的内容又看了一遍,“这个人,是辛邹,我认识,楼下这个人,张苟,我们都认识,可被扔下的这个小孩儿,他死了,他哪里去了?是被烧死了?但是没有人被烧死不是吗?”
孟兴仲面露难色,一脸茫然,“所以我也不知道啊,我也不清楚。”
李诉倒吸一口凉气,一些离奇的因果,圆不回去,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孟兴仲现在给他的,可能是很重要的证据。
“老孟。”李诉狠狠拍了拍孟兴仲的肩膀,“你该早点给我的,你该早点给我的,你不懂,我太他妈苦了,我什么都找不到,但是我找不到证据,我们整个组都很崩溃,不符合常理,不符合逻辑,有时候像是发现了什么了,回过头发现全是白干,一点都找不到。”
孟兴仲没说话,摸出他买的红塔山,又重新点燃一根。
李诉继续嘟囔:“这事居然还有目击者,居然还有目击者!”说完这句,他回过头又看孟兴仲一眼,“太蹊跷,你知道吗?我们小组从来没有期待过会有目击者,更不期待证据,但——”
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孟兴仲就要淡定很多了,顺着话问他:“这个视频有用的,对不对?”
“当然!”
“那接下来怎么办?”
李诉将相机握在手里,“视频我要拿回去鉴定一下,小组的人还要讨论,要确保这视频没有被伪造,没有剪辑,是百分百真实录像,它才可以成为证据。”
孟兴仲眼神有些迷茫,他很清楚,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些,至于这件事,后面会怎么发展便不得而知了。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送信的人。
送信的人,是不知道信里的内容的,他隐隐约约有种感觉,他是局外人,他依旧站在迷雾里,而给他这种感觉的,竟然是孟柏。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老李,好好查。”孟兴仲站起身来,扔掉手里的烟,低咳一声,“我得回家了。”
李诉还在震惊里走不出来,他木讷地点点头。
“好,回头我联系你。”
第91章
一切如愿, 一切顺利,孟兴仲将证据交给了李诉。
比较奇怪的是,拿到证据之后,李诉没有任何行动。
小镇还是小镇, 一如既往。
刚开始几天, 孟兴仲吃不好也睡不着, 他甚至偷偷跑到警l局门口去看情况, 却发现所有警官都很正常, 俨然不是一副要调查大案的模样。
于是孟兴仲不禁思虑起来, 毕竟撒谎的是他, 他开始怀疑, 是不是哪里说得不够真,李诉听出什么端倪来, 那录像不能成为证据。
初五初六过了,初八初九过了, 新年和往年没什么不同。
迎来正月十五, 大年, 雪落得更大了。
晚饭过后,孟兴仲坐在堂屋抽烟,屋内, 孟柏和林丽在看电视。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 孟兴仲神色畅怅然,他在想, 若是李诉这边还是没有行动,是不是意味着这件事没办法处理了?那往后又该怎么办呢?
夜色悄然降临, 孟兴仲掐掉最后一根烟,站起身来, 吱嘎一声,大门敞开。
寒风扑面而来,屋外的世界是白色的,厚密的雪平铺在庄稼上,天色呈现少有的黛色。孟兴仲想喘口气,目光掠过,倏然间,田埂那边,一道白影晃过,速度极快,孟兴仲眨了眨眼,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嘿,他妈的。”孟兴仲小声嘟哝:“见鬼了。”
一片雪花缓缓飘落,降临在孟兴仲粗糙的脸颊上,他抬眼看天,浑浊的瞳仁里布满迷惘,雪花直冲冲往下,落在他的额头上。
忽然,耳边拂过清越的男声:“谢谢——”
很轻,像是幻听,孟兴仲浑身一激灵,顿时心惊,他环顾四周,依旧什么都没有。
孟兴仲摸了摸胡茬,摇摇脑袋,寻思是不是刚刚喝了酒,脑袋开始迷糊。
他对着空气喊:“我不信这些!要真谢我,就离我远远的!”
乌拉——
狂风呼啸,田埂里,菜叶上沾铺的雪被吹起。
有什么东西随着黑夜离开了......
*
晚上九点,孟兴仲困恹恹回到屋里,孟柏和林丽还在看电视,刺啦刺啦,电视屏幕偶尔跳转成雪花屏。
“老孟。”林丽看孟兴仲一眼,见孟兴仲脸色发红,“你喝了多少酒?”
孟兴仲傻笑,“就二两。”
林丽觑他一眼,恐怕不止二两,“少喝点,过来坐。”
孟兴仲过去坐着,一家三口并肩缩在沙发上,孟柏没吱声,她全程盯着屏幕发呆,佯装在看电视,却是心不在焉的。
气氛静谧,好在屏幕里的小品很搞笑,林丽偶尔的笑声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安静,但她忽然发觉只有自己在笑。
“你们俩最近怎么了?都不爱笑了?”林丽左边看看,右边看看。
“嗤——”孟柏忽然笑出声来,笑意未尽眼底,但说出来的话却很真:“我在笑啊,很好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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