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站起了身,被旁边的同伴一把拉住了,跌回了座椅上,引起哄堂大笑。
褚辛没有理会这场闹剧,挽起衬衫衣袖,开始上课。
前排座位上的警察学员们纷纷点开了平板电脑,认真地做起了笔记。
毫无疑问,这一排专座永远是属于学霸的,不管在哪里皆是如此。
“……对于心理评估不合格的对象,一般的处置办法是停职观察,作心理辅导,直到评估合格后恢复上岗。”
褚辛说罢,抬头看向前排举手的学员,示意他提问。
“亚伯先生,我调查过您的背景。”
这位戴金丝边眼镜的学霸用尖锐的语气道:“别误会,这是我的职业习惯。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给某位心理评估不合格的特种部队军士开的是离职通知单?这和你刚才说的内容不一样。”
“这件事和培训无关,你想知道具体情况,做完检测之后再来找我。”
褚辛并不打算回避问题,他知道和这群难缠的秘密警察沟通起来最好有话直说,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和猜忌。
他点了一下屏幕上的计时器,“现在培训结束,接下来是课堂检测时间。请打开答题软件,三十分钟过后,答题窗口将自动关闭,交卷之后就可以自行离开了。”
在确认过所有学员都在埋着头认真答题后,他装作去接水的样子,端着水杯离开了教室。
现场随时有可能发生状况外的事,譬如那名眼镜男学员方才的提问。
褚辛明白,他得见机行事。
电梯停在了负十八楼,当门自动打开时,温度骤然降了下来,仿佛来到了冰窖。
褚辛跨出电梯,看了看头顶的监控,它并没有引起任何警报。
幽邃的长廊两侧有许多密不透风的铁门,像是铸铁熔炉的炉门般厚重,很难想象其中到底关押着怎样罪大恶极的犯人。
长廊尽头处摆放着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一名秃头的老狱警从电脑屏幕后方探出视线,像是从洞穴里探出身子、吐露着信子的毒蛇般盯着突然造访此地的年轻人。
“站住!什么人?”
褚辛盯着老狱警的双目,递出了一份文件,“有一名犯人申请了心理治疗,这是马尔克斯局长的特批令,我要带犯人去勃朗宁医院接受治疗。”
“1886号犯人?王赫?”
脑袋油光锃亮的狱警仔细检查了一番文件,又抬头看了看褚辛。
“有什么问题吗?长官?”
“他看起来比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要正常得多,不吵也不闹。”老狱警哂笑一声,示意褚辛跟上他,“走吧,我带你去见见他。”
褚辛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腰带上,那里别着一串叮当作响的古旧钥匙,和一把狱警标配的手枪,以及一根电击警棍。
长廊上忽然传来一声金属撞击发出的巨响,褚辛停住脚步,神色警觉地看向两侧的铁门。
“别管了,准是又有人发疯撞门,谁知道是不是装的呢?”狱警像是自语般说道。
他走到一扇铁门前,熟练地输入数字密码和指纹,推开铁门,朝着里面努了努嘴。
一股难以言喻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褚辛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他作了一番心理建设,跨进铁门。
借着走廊上惨白的灯光,他看清了这座黑暗阴湿的牢房。
斑驳的石铸墙壁上看起来湿滑黏腻,水滴沿着头顶的石缝滴落下来,浸湿了散发着霉变气息的褥子。
褚辛装模作样地低头翻看文件,平静道:“王赫,跟我走。”
王赫从铁床上坐起来,眼神迟滞,神色有些木然。
他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却只能从喉间发出沙哑的声音。
褚辛皱了下眉,快步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将他带出了这让人一秒也不想多待的“铁笼”。
电梯缓缓上行,计划到这里进行得很顺利,然而就在电梯即将抵达一楼时,“叮”的一声响起。
随着电梯一阵晃动,金属门缓缓开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电梯门前。
那名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男警察学员跨进门,抬起脸来,看了看王赫和褚辛,脸上的诧异顿时浮现。
没有过多思索,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亚伯先生,你这是在做什么?”
褚辛并不想和他多话,将特批文件甩到了他的脸上。
“唔……马尔克斯先生的亲笔签名,不错……”
学员身子微微前倾,一手撑在电梯门上,推了把眼镜,“我是说,笔迹模仿得很不错。”
褚辛面色平静地收起了文件,手指有些微微发颤。
他吸了口气,正要开口,忽然瞧见了电梯外长廊上大步流星赶来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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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方舟的幽灵
玛丽安神色冷漠地将那男学员一把推进电梯,褚辛配合着摁下关门键。双方心照不宣。
一道强烈的蓝色光芒在电梯厢内一闪而过,眼镜男子抱着脑袋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玛丽安面不改色地将金属“蓝光棒”收进口袋里,随即对着电梯内的监控摄像头打了个响指,像是给了谁一个信号。
电梯再度运作,一楼的按键亮了起来。
褚辛看了一眼手表,距离十点半还差三分钟,现在很可能会在一楼撞见回办公室的马尔克斯,这等于自投罗网。
“马尔克斯那边有人会拖住他。”玛丽安看出了他的担忧,“你和王赫从侧门出去,那里是监控死角,你会在门外看到一辆停在梧桐树下的黑色轿车,把你的目的地告诉司机,记得找个安全的地方。”
“这算是塞勒涅给我的作弊机会吗?”褚辛毫不避讳地问道。
“我不知道。”玛丽安看了一眼倒在脚边的眼镜男,又看了看王赫,冷漠麻木的神色像是化开的冰一般变得柔和起来。
“王赫的意识很可能被人动过手脚。”褚辛提醒她。
玛丽安翻了翻王赫的眼皮,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
“是意识之海的手笔,王赫脑内的记忆被完全抹掉了,这样一来秘密警察就不能挖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她把目光移向褚辛,脸色看起来有些难过,“你很幸运,他对你的认知也被消抹了。”
褚辛恍然间意识到,刚才这女孩做的动作是在读取王赫的意识,这让他感到悚然。
“维多利亚街区九号公馆。我在那里等你和塞勒涅,我们必须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否则我不会再相信你们了。”
褚辛向玛丽安做出警告,随即把手搭在王赫的肩上,带着他离开庄园。
玛丽安注视着男人远去的背影,眨了眨眼。
她忽然有点看不透这个年轻人了。
她觉得他似乎在用一种与人为敌的态度伪装自己,但那重重迷雾之下掩藏的真心至少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冰冷无情。
九号公馆内,褚辛将王赫安置在了二楼客房。
他尝试着和王赫进行沟通,但得到的回应少得可怜。
王赫只能回答一些简单的问题,记忆似乎也缺失了许多,甚至不记得玛丽安这个名字,症状和“失魂症”无异。
“你睡会儿吧。”
褚辛叹了口气,独自离开了客房,到楼下泡了一壶热茶。
门铃声响起,在确认了门外的监控画面中只有玛丽安之后,他打开了大门。
“王赫怎么样了?”玛丽安一进门便焦急问道。
“睡下了,还是先别去打扰他吧,他未必认得出你了。”
褚辛端着茶壶走向客厅,拿起了茶几上的书,坐在了沙发上。
玛丽安盯着沙发后方一排排的书柜,脸上的忧虑很快转变为好奇和震撼。
她瞠目看向褚辛,“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听说喜欢藏书的人身上都带着点秘密。”
“我把它当做地球文明图书室。”褚辛示意她落座,“地球,或者说盖亚,我想你一定不陌生,那塞勒涅呢?你知道这个词的含义吗?”
玛丽安坐了下来,突然皱了一下眉头,神情痛苦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弓着身子将双手支撑在膝盖上。
“我不知道……这两者之间难道有什么关联……”
褚辛审视着她的身形,注视着她慢慢抬起头,挺起身子,脸色不再像先前那样充满茫然和不安。
“月神塞勒涅,我想起来了。”
玛丽安用一种陌生的、前所未有的语调说着话,仿佛完全变了个人。
褚辛确信现在的玛丽安和先前的人格截然不同。
“该怎么称呼您?”
“你可以叫我玛丽。”玛丽安用冷静成熟的语调说道,“很久很久以前,在第九方舟,我见过你这张脸,但我认识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你又是谁?”
褚辛摇了摇头,“我是谁不重要,王赫把你的躯体从第九中枢带出来之后,藏在了哪里?”
“这我不能告诉你,他早就和我说过,他要去找人救治我,但凶多吉少。如果被人知道我藏在哪里,联邦一定会把我当成研究对象,意识之海也会再度找上我,我好不容易才摆脱控制。”
“离开玄棺你活不了太久,王赫的确想找人救你,但他失败了。”褚辛交握双手,跷起了腿,微微侧头,“据我所知,本体和复制体能够共享记忆和情感。你和玛丽安的意识难道不是连接在一起的吗?你不妨读取她的记忆了解现状。”
女孩抚摩着太阳穴,抿着唇沉默了一阵,再度开口道:“很遗憾,离开玄棺以后,意识连接有些松动了,再说我的寿命也快要到头了,很多时候反应大不如前。”
“玛丽,你也是猎人?”
“没错,我是所谓的第一代‘柯林斯之民’,玛丽安是我的复制体,也是目前仅存的最后一个,猎人序列号102。”
“现在活跃在蓝星的猎人,大多是复制体么……”褚辛说着摸了摸下颌,脑海中浮现出了褚唯和艾林的身影。
看来自己能够侵入他俩的意识并非毫无理由,只是……这不对劲,这样的技术为什么会运用到自己身上?
褚辛对此毫无记忆。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玛丽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身为我们的同胞,难道对自己的境况一无所知吗?是泽普重置了你的记忆吗?”玛丽脸上浮起哀色,分外同情眼前的年轻人。
“泽普?”褚辛被这个名字吸引了注意力,“帝国宰相泽普?”
“意识之海的主控意识,人类意识的‘主宰’泽普。”玛丽惶恐道,“他掌控着所有智芯体,甚至是人类意识。他相当危险,千万不能让他找到你。”
褚辛点了点头,显露出讳莫如深,却欲言又止的表情。
不知为何,他不太想让这个女人知道他的全部想法。
“其实……”他似乎作了一番思想斗争,“玛丽女士,你有没有想过,永远摆脱意识之海控制最好的办法,是揭发它的罪恶,彻底击溃它。”
“击溃它?”玛丽的声音抬高了许多,激动地摆着双手,“这实在是……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你疯了吗!孩子!”
“联邦打算引进智芯技术,我想要揭发智芯过去带给第九中枢的灾难,这会引起联邦子民的反感。当他们意识到帝国谋求和平的企图毫无诚意之后,矛头势必会指向意识之海。”
褚辛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真正想要见到的,是帝国的毁灭,以及意识之海这罪恶的源头彻底消失。
复仇的迫切渴求烧灼着他的心脏,即便他早已忘却是谁将这枚种子撒播到他的灵魂深处,即便无人知晓他真正的企图,这早已融入灵魂的使命仍将成为他保持思想的唯一驱动力。
“孩子,你已经获得了宝贵的自由,在蓝星好好地活下去有什么不好呢?至少在盖亚之壁的庇护下是安全的。”
玛丽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怜爱,声音柔美得像是梦乡中的摇篮曲。
“不要再试图向意识之海复仇了,那样做下场会很惨。联邦即便仇恨意识之海,仇视帝国,又能拿什么去抗争呢?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这结果早在两千年前,第九方舟上的先民全部覆没的时代就注定了。”
褚辛木然地抬起脸来望向玛丽,微微启唇,显露出诧异之色。
他不知道玛丽所说的这段历史,在他的印象里,第九艘方舟的启航很顺利,人类的宇宙大迁徙计划很成功。
“我们输了,失去了宝贵的记忆和思想,沦为了意识之海的‘奴隶’,被永远禁锢在了第九方舟的坟墓之中。”玛丽的语气像铅石般沉重,如刀锋般决绝。
“这就是反抗的下场。”她一字一句道。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褚辛感到胸腔里颤动的心脏随时都要跳出喉咙口,吸到鼻腔里的空气仿佛也变得粘稠而冰冷。
如果不做点什么,他的神经随时会崩断。
“我……我不知道……”他抱住了脑袋,声音发颤,语气急促,“第九方舟究竟怎么了?方舟上的人全部覆没……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自己不记得这些事?为什么?
他本不该忘记,那艘飞船上有着他必须铭记的……
是谁来着?
和他立下约定的人……
是谁?
“冷静点,孩子,这已经是尘封已久的往事了……”
玛丽伸手覆盖在了褚辛的脑门上,语气沧桑,“第九号方舟在返航过程中坠落在了月球,我们在那里和帝国舰队开战,削掉了月球四分之三的面积。大部分人丧命于那场灾难,而幸存者面临的处境却更为不幸。我们被改造成了‘柯林斯’,永远被囚禁在了‘意识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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