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想刚活过来就慷慨赴死,但若不是他这个阵眼离了咒法核心,这群孩子何至于被迫逃生。
他忍不住自嘲,当年被批判的穷凶极恶之徒,真是“德不配位”。
姜思昱撇嘴:“说得好像你杀过一样,这几年风家闭门不出与世隔绝,我姜家代行掌管边防,就连边城驻扎的守城者,都是姜家人,怕是你连凶兽的面都没见过吧?”
身后的少年们也一同附和:“你怎么老气横秋的,还不是和我们差不多大?”
白冉冉忍不住嘟囔一句:“况且你风家的奇门攻击手段不多,你怎么断后”
风澈心虚地摸了一把脸,方才怕身份暴露,把他当年偷师学的夏家法决用在了脸上,而且他还特别细心地隐藏了骨龄,伪装成同是首次出门历练的少年人,他们不提醒他自己都差点忘了。
初出茅庐的少年丝毫不知道凶兽的危险,以往纸上谈兵的经验只会使他们沦为凶兽口中的血腥。
风澈扫过一双双清亮的眼,坚定又天真的样子让他提不起半点反驳之意。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罢了,他对这群一根筋的剑修没什么好说的,护着就是了。
凶兽来得比想象中的快。
姜思昱神识紧张地探查,前一刻还觉得最近的凶兽也相隔百米,下一刻就见一只鬃毛燃着火焰,四蹄如鹿,头颅似狮的凶兽朝他扑来。
姜思昱尖叫一声,生死边缘,他竟发觉手中的剑太重,仿佛拿不动一般,软软地连一个完整的起手式都施展不出。
吸了戾气的凶兽硕大的眼瞳充血泛红,血盆大口张开露出流着恶臭的液体的獠牙。
姜思昱被吓得睁不开眼,最后一刻他满脑子都是那凶兽的血盆大口,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了。突然,他听见那个风家修士声音淡淡,慢斯条理地说:“乾位天行,四野穹庐。”
周围的嘶吼声,甚至连呼啸的朔风声都静了下来,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膜。
姜思昱小心翼翼地睁开眼,见风临一改之前的深沉,反倒有种漫不经心的随意,他掌心蔚蓝的五芒星叠加八卦阵,正源源不断地流转着灵力,撑起了一顶晶莹的屏障。他不忘分心看他,轻笑一声:“怎么了?吓傻了啊?”
姜思昱这一刻,没想起刚刚那凶兽的凶恶,没想起手中未施展的剑决,反而想起之前在风临眉心见过的那一道红纹。
他心想,风临这张脸,和骨子里带着的感觉,真的太违和了。
季知秋沉默着走过来,翻了翻储物袋,倒出了全部的灵石。
风澈一手维持“四野穹庐”,一手飞速用灵力在地上描画出一道灵力转化的法阵。
季知秋蹲下,阵眼立刻被塞上了一枚灵石。
风澈拍拍他的肩膀:“道友,你很懂啊。”
姜思昱拍手:“来了各位,小金库全交出来吧,特殊时期特殊处理!”
风澈看着地上凑的灵石,粗略估计了一下“四野穹庐”维持的时间,嘱咐道:“灵石没了立刻换,想出来锻炼锻炼的注意安全。”
季知秋抬头问:“你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风澈跨出保护罩,脚尖点在外界的刹那,衣摆向后翻飞。
众人慌忙跟过去,却见风澈回头对着他们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矮身躲过凶兽的撞击,状似随意地还朝他们摆了摆手。
风澈望着凶兽时甚至带着一丝怀念。
身下青色的五芒星旋至巽门,浮于半空,他手指在半空连点数次,红色的五芒星便交叠流转:“离位火行,焰煞流星。”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离位倾泻而下,下落途中不断分裂膨胀,天幕似下了一场火雨,落在凶兽身上触之即燃,凶兽被烧得发狂,滚在地上不断哀嚎,烧焦的味道开始蔓延。
宋术眼中倒映着火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兄弟们,我以为,他只是比那群风家的旁支天赋高了些,也没想到,他是风家的天骄啊……”
众人跟着附和。
季知秋转身回到风澈阵法图前,换了一块灵石。他捡起那枚清空灵力的灵石,握在掌心,碎屑细细碎碎顺着指缝流下。
他盯着远方不断奔腾而来的凶兽,眉心染上了焦躁的情绪。
不同于宋术等人的态度,风澈本人反倒对这“焰煞流星”的威力不甚满意。他的武器红线“尘念”和银铃“何夕”不知流落何处,此时他无法同时发动三个阵图叠加威力,更别提自身灵力运行不畅,奇门法阵的威力大大削减。
他无奈地等着手上离火阵图消散,随后继续描绘出下一个阵图。
这一次,阵图建成大半时便隐隐有细小的电流溢出,庄严的紫光照在风澈脸上,竟给他填了肃穆之感。
“震位雷行,紫漫天河。”紫色的闪电自穹顶蜿蜒,寂灭死光咆哮下来,交缠分裂形成电网,释放出毁灭的气息。
风澈看着近在咫尺的雷电劈下,雷暴声在耳边缭绕,瞬间脸色一白。
那日雷罚加身,粗大的雷电从头顶灌到脚下,全身上下肌肉到骨骼的割裂,灵魂揉碎碾压的战栗,肉身神魂碎裂化作灰烬的过程……一切的一切,让他竟生出了对雷电的恐惧。
他借着雷电法阵消散的间歇适应了一会儿,稳定心神,才开始接续下一个法阵。
季知秋又换了一颗灵石,抬眼看向天上的风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拔剑从护罩中出来,踩上剑身和他并肩而立,紧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雷符。
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雷符扔得也歪歪斜斜,有几张甚至飘到了风澈眼前。
风澈并不在意,手中还在勾勒下一个阵图,他随手想将那几张符挥走,却见飘到眼前的竟是一张高阶雷符,他愣了一下,恰恰是这一下,雷符在他身前炸开。
一张薄薄的黄色符纸,其中蕴含的是巨大的威能。暴虐的雷光倾泻下来,直直擦着风澈的鼻尖轰向地面的凶兽,他散在风中飘扬的一缕乌发瞬间被湮灭成灰。
风澈心里一慌,眼前不断频闪死前的雷罚,手中的阵图瞬间垮塌,奇门阵图不容失败,威力越大反噬越凶,风澈此时此刻绘制的,已经是他能发出的最强一击,反噬过来的痛苦令他眼前一黑。
他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强行压住喉咙里涌上来的腥甜。
季知秋赶忙扶住他的胳膊。
风澈借力撑了一下,拒绝了季知秋拽他回去的动作。
他深知自己状态很不好,但是他也只能死扛。
既然在心底答应了要护着,便要践行到底。
他再一次发动了“紫漫天河”。
距离风澈出去再回来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风澈一回来,四面八方的凶兽包围住他们,空中的凶兽甚至开始攻击穹顶,他们与凶兽隔着一层薄薄的护罩。
直至灵石告竭,地面的“四野穹庐”光芒越来越淡,风澈修改地面法阵,他们开始用自身灵力维持保护罩。
可他们每一个人只有十六岁,灵力能充沛到哪里去,五个人撑了一会儿就维持不住了,灵力殆尽栽倒在地,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风澈神识扫过丹田,剩余的一成灵力让他担忧,如果再加上经脉中的,他们也撑不到天亮。
风澈坐在了堆成小山的废弃灵石上,开始以一己之力维持“四野穹庐”。
地面上躺着的姜思昱侧头看他,气若游丝地说:“你很厉害,若有一线生机,我认……你做,大哥……”
风澈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然后便沉默下来,继续输送灵力。
季知秋转过头,看见风澈一声不响地抹掉嘴角渗出的血,颤抖着的指节近乎白得透明,染过血色触目惊心。他流的血太多,擦都擦不完,像是和自己赌气一样,索性连血都不擦了。
季知秋看得入神,轻声问:“疼吗?”
风澈轻轻摇了摇头。
季知秋别过脸去,眸中的情绪汹涌上来,透着一股浓烈不解与无助:“骗人……”
四周响起了低低的呜咽声,风澈看见泪水顺着白冉冉的眼角汹涌而出,明明是最见不得人哭的他,却没法发出一声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风澈以为,自己好不容易重生归来,连当年的遗憾都没有实现,就要再死一次了。
一道亮若曜日的剑光倾泻而下,风澈眼前的漆黑如潮水般褪去,“四野穹庐”薄薄的光晕碎裂成万千星辰,他睁眼看向那道剑光,极致的白吞噬了全部的血腥与黑暗,姜家的少年们落在地上的剑铮鸣震颤,昂扬无双的剑意竟激起剑的共鸣。
那浅色的身影仿佛与晨曦融为了一体,却又仿佛他本就是自那灿灿的光中走出。
来者立在半空,手中剑通体雪白,银亮如水。他轻抿的唇泛着浅淡的颜色,清俊的眉眼温和疏朗,举手投足间透露着让人信服的沉着。
少年们躺在地上眼中含泪,拼了命大喊:“少主!是少主啊!”
风澈昏昏沉沉的脑海里一个声音在尖锐地喊叫,他的全身细胞都在面对来者时叫嚣,他最后一点意识竟然是:幸好遮住了原貌……
这姜家少主,怎么会是姜临呢?
第6章 今时往日
风家卜术夺天地造化为天道所不容,故而人丁稀薄,自创派以来便世代单传,只有在这一代生了意外。
风澈是意料之外的孩子,比他哥哥风瑾晚出生一个甲子,身为变数,天生异瞳,奇门卜术天资卓绝,甚至在十七岁就已经卜术大成,达到了多少风家子弟穷尽一生想要企及的境界。
风家一向注重血脉天赋,此等天资自然受尽万千宠爱。
然而,凡四大家族子弟,年满七岁必须送到万卷学堂学习各派知识和经验,风澈在家中耍赖,硬生生拖到了九岁才答应上学。
风澈第一次遇见姜临,是在初入学堂那天。
风家小少爷一身锦缎珠光,小手挥着一把折扇,四处打量着学堂环境,悠闲自在的样子仿佛不是来学堂听学,倒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他几步溜达进了院里。
由于风家小少爷睡到日上三竿才来到学堂,又在半路上磨蹭了许久,此时学生们都已经准备午休吃饭了。
风二世祖路过饭堂,仔仔细细嗅了嗅里面的味道,嫌弃地跑开了。他无所事事地四处闲逛,走到一处拱门旁,听见墙后传来孩子们大吵大嚷的声音,还伴随着尖锐的笑声。
他趴在门后探出脑袋偷看,一群十一二岁的少年围着看起来与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为首那人双手抱胸,下巴高高抬起,端得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身上的衣服与那孩子同是出自姜家,只是衣料材质的精细程度差了太多。
风澈虽没上过学,但是在风家门内也见过如此场面,自然猜到了半分。
为首的那人倨傲地用眼神示意身边的人,便有一个少年上前一步揪住那孩子的衣领,嘴里吐出的话尖酸刻薄:“你身上流着一半罪恶的血,怎么配和我们未来姜家少主平起平坐?”他嫌恶地扫视那孩子单薄的身板:“你就应当滚回姬家!”
那孩子低眉顺眼,沉默不语,连揪住他领子的手都没有挣脱。
对方见他一声不吭,总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们一脚踹在那孩子的腿弯,却一脚没踹动,那孩子闷哼一声,只低着头,连姿势都没有变。
风澈隐隐猜到了他是谁。
姜家昔日少主姜寻予,外出游历时与一女子相恋,然而却不知此女姓姬名若岚,是姬水月的养女之一。后姜寻予被姬若岚所杀,姬若岚逃避姜家追杀一载,姜家才知那妖女诞下一子,却被此女藏匿起来。多年后,姜家才寻回其子,取名姜临。
风澈心想,他没爹没娘怪可怜的,都十一岁了长得还没他高,今日还受人欺负,性格软弱空有一身倔脾气,实在让他看不惯。
显然风澈已经把路上风行舟不要惹事的嘱托忘在了九霄云外。
他握了握拳,正打算一步跳出去,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姜临的右手,指尖微微蓄力,已经点起了一丝灵火。
风澈顿时觉得这人还有救,不至于傻到一直挨揍,虽然他那破灵火真的微弱得可怜。
风澈跳了出去,一把拽过姜临,手里折扇一收,对着那群少年大喝一声:“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容你在此仗势欺人!”
风澈平日里看的话本此时派上了大用场,他觉得自己这台词压人三分气焰,文绉绉的自带英雄气场,便嘚瑟地看了姜临一眼,等待他崇拜的眼神,却见姜临将手中灵火都收了起来,一副懦弱至极害怕得不敢动的模样,他低着头,缩着脖子,向后趔趄了一步。
风澈大为震撼,无奈回头,那几人见他如此气焰嚣张,纷纷撸起袖子准备动手。风澈豪情万丈地对着姜临大喊一声:“姜兄,你对付一个就好,其余的包在我身上!”那模样真真侠肝义胆,义薄云天。
风小少爷忘了此时自己只学得风家阵图的皮毛,连一个完整的阵图都使不出来,更忘了眼前姜家子弟自幼炼体,体力早已超过了他这走几步都嫌累的娇贵身躯。
不出意外,他和姜临被按在地上揍了个鼻青脸肿。姜临一声不吭地趴在地上,只是一双眼死死盯着打他的拳脚。风澈在地上打滚哀嚎,声音之凄厉很快吸引了众多学子。
因为本次斗殴涉及了姜家少爷和风家少爷,姜家、风家家主全被请到了学堂。
风澈此刻已经把浑身是土的衣服换下来了,他坚决不涂药,美名其曰要留下姜家作恶的证据,他捂着乌黑的眼眶窜进了大殿,姜临和那些少年已经站在殿内了。
风澈一抬眼,看见他爹风行舟无语的表情。他讪笑一下,然后瘪了瘪嘴,装作委委屈屈的样子低下了头。
学堂先生过去是位以文入道的秀才,面对风澈这般刚入学就惹事的孩子也尽量维持着表面上的和颜悦色。他向两位家主拱手作揖,随后转头问风澈:“怎么回事啊?”
风澈鼓着腮帮,一脸忿忿不平:“他们欺负姜临,我看不惯!”
那群少年顿时喊冤:“没有!明明是你跳出来挑衅我们!”
姜家宗主冷声低吼:“闭嘴!”他瞥了一眼姜临,一甩袖子:“姜临,你说。”
风澈此时才注意到姜临,他换了一身整洁干净的衣服,甚至刚才被薅得乱糟糟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衣服高高的领子遮住他脖子上的淤青,脸上的血痕都擦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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