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的夕阳像正逢时节的咸蛋黄,几乎要溢出红艳的油,晚霞如瀑,校园被浸透在霞光中,被蒙上了镶着金丝边的纱。
闫续一米八的大长腿窝在一部小电驴上,略微有几分憋屈,主角倒处之泰然,正悠哉地看着来往的人群。
他穿着长风衣,头发被吹得有些许凌乱,气质和这里不大相配,但眼前的画面又意外和谐。
应该搭一个拉风的摩托,江声看到他第一眼就想。
“你带路。”
江声坐上了后座:“往前,到第一个红绿灯左拐。”
冷冽的晚风吹来带着闫续身上熟悉的香水味,若有似无,再一呼吸,就只剩沁人的凉意,江声心底微微一动。
这是他们第一次不带任何借口的约饭。
面馆离学校不远,人很多,两人走进去刚好空出一桌。暖意把人包裹,油香飘得到处都是。闫续看着点单界面心想,早知道中午就不吃面了。他实在不想连着再吃一顿面,于是要了份盖浇饭。
绿油油的青椒和彩椒相映,卖相很不错。
“真的不试试面吗,这家的招牌是拉面。”
江声默默想,也许他根本不爱吃面。
“你要是不喜欢吃面应该和我说的。”江声说,“我们可以换家店,我还知道这附近有很多好吃的店。”
他不怎么在家吃饭,在学校吃食堂,不在学校的时候,城市犄角旮旯的一些小店都被他吃了个遍。
小孩心思还有点多,闫续正在给自己加辣椒酱,他无辣不欢,一连加了几勺才停下。
“没有不喜欢,只是中午吃过了。”
“那,你要不要尝尝?”江声抬起头,然后把碗往对面推了推,说完了又后悔,万一被拒绝也太尴尬了。
好在闫续很自然,从善如流地从江声的面碗里夹了一筷子到自己碗中,拉面吸满了汤汁,入口的确浓郁爽滑:“很好吃。”
江声意识到这个行为越界,隔壁桌的情侣好像也是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的,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才是他们认识的第三天,怎么就好像久别重逢一样。
闫续见他盯着自己出神,觉得可爱,就舀起一勺饭逗他:“要尝尝我的吗?”
江声像是呛了一下,摇摇头,耳朵发起烫。
饭后,天已经擦黑,温度又降了几度,尽管后座上闫续已经给他挡了很多风,但江声还是没忍住缩了缩脖子。
“我的围巾呢?”江声问。
“嗯?”闫续其实听见了,还装傻,江声坐在后面和他保持着安全距离,他得想个办法让他靠近点。
“我说,不是说把围巾还给我吗?”江声贴近了一些,提高音量,闫续突然刹车,江声一下没反应过来,靠在了他背上。
感觉到身后的脑袋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背,闫续没忍住笑。
“痛不痛?可以抓着我。”他说,“围巾好像忘记带了。”
闫续下午一直没回家,围巾自然也还放在房间里。
这也能忘。江声揉揉自己撞疼的鼻子,伸出手攥住了闫续的衣服。
他们在下班的车流里穿梭,看上去像最平常的旧友,闫续车技很好,轻轻松松穿越了拥堵。
“晚上要写作业吗?带你去江边兜风?”闫续问。
江声看看手机,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十分钟,今晚老李一定会来巡查,他天人交战了一会儿,一百个不愿意,还是得回学校上晚自习。
反正,围巾没还,那就是还会再见,来日方长。
“晚上还有自习,”他闷闷地说,“得回学校。”
闫续扬扬眉毛,调转车头返回二中方向,难怪说是放学却没看到他背书包。
“对哦,你现在是高三,没时间玩。”
夜晚的校园,只有高三的楼亮着灯,走近甚至可以听到读书声,晚读不强制,但大家不约而同,抓住每一分每一秒来多背一点东西,人群的压力都提示着少年们一刻不能放松。
十八九岁,为人生做的,第一次拼搏。
两人短暂见了一面,闫续挥挥手,看着江声走进楼中,人影越来越小,他摸出了一支烟,在手上转了两圈,闻了闻,又收起来。
他在戒烟,准确的说,戒了很久了。
许多学生穿着和江声身上相同的校服,从他身边经过,表情疲惫。
这就是省重点吗,原本,他也考上了的。
第十五章 北城
【送小孩上课。】
闫续的童年在北城的国际小学度过,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是一个每一年都会下雪的地方。
那个城市很大,比他后来待过的任何城市都大。
那里聚集了整个国家最核心顶尖的资源,也包容了很多普通却努力的生命。
他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学编程,到六年级,已经可以做出一个像样的游戏,还没长到一米六,就站上了国际青少年编程竞赛的领奖台。初中三年,别人还在学代数几何,他翘掉数学课,跑到高中部给学长做程序优化。不被重视的天赋,到后来成了他谋生的手段。
大平层空空荡荡,闫续一个人走进家门,关门声沉闷,在大房子里荡出回声。厨房放了一锅面,没有盛出来,已经冰凉,吸满了水,坨在一起,浮油结成白块,很是恶心。
妈妈不知道走了多久,面是什么时候剩的?闫续打开火,随后把结成一块面饼的面倒掉,加水重新煮,给自己卧了两个荷包蛋。
今天中考成绩公布,招生办的电话直接打到他这里,是A大附中的录取通知。
可惜,没有人愿意听他分享。
即使如此,还是要说的。
在他把碗筷洗完,又冲了个澡后。别墅大门终于又被开启,女人的香水甜香混合着若有若无的酒气携着风闯进来。
“续续,续续?你回来了吗?!”
“嗯,回来了。”闫续下楼,他无法判断自己的母亲喝了多少酒,但从语气得出,应该还好,他深吸一口气,直接说,“妈,我被A大附中录取了。”
“别说那些了,赶紧回屋收拾东西,跟我走。”
十六岁的他,还不太懂母亲的这句话代表着什么,事情的变化就在瞬息间,A大附中的大门,他终究还是没来得及踏进去。
就像他现在坐在二中前,无法前进一步,月光被云遮住,路灯下几只蛾子正不知疲倦地飞。
他突然听见打火机响,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来一根?”
男人很强壮,头发剃得很短,几乎和光头一般,穿着一件夹克,嘴里吐出白雾萦绕着看不清五官。
闫续摆摆手,认出这是刘大,这一片说得上名字的地头。
刘大被拒绝后像早已料到,也不恼,只是轻哼了一声:“戒了还拿在手里玩,瘾还在吧,忍得住吗?”
他抽的很快,几口一根就没了。烟味没有勾得闫续馋动,反而使得他把烟收了起来。
刘大坐到这个位置,浑身上下已然没有小喽啰的气质,取而代之围绕的是一种冷硬的姿态,给人带来强迫感。
“闫续,好久不见。”直到他抽完一根,才再度开口。
“今儿怎么有闲心到二中这块儿来?”
闫续笑笑:“送小孩上课。”
“业务范围够广啊。”这句话带着嘲笑的意味,“既然都碰上了,我这有个活,有兴趣吗?”
“报酬这个数。”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确保不会进去。”
“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刘大又点了一根烟。
“行,我电话你有吧?”
“爽快。”刘大点点头,“就喜欢找你们这种有文化的人做事。”
什么文化人,无非是自己这一身正经人的皮囊装得太像,把很多人都骗过了罢了。漂漂浮浮这么多年,青春期积累下的那股子城市人的矫情,到今天还没散去。
第十六章 动态
【晚安。】
江声拖着酸痛的肩膀回了家,住处到了深夜重新热闹起来,脚步声、麻将声甚至还有叫床声。
隔音真够差的,这不是学校的附近吗?
他小声嘀咕,高中生还挺有精力。
好在他本来也要复习,睡得不算早。今天的卷子已经写完,他借着低瓦数的台灯又看了会儿英语作文,才决定洗澡睡觉。
手机安安静静,闫续分开后没有找他,江声多多少少还是产生了点挫败感。
江声正在刷牙,镜子里的人看起来略显疲惫,眼睛都熬出红血丝了,他心血来潮顺势举起手机对着镜子拍了一张,手机挡了半张脸,刚洗过头,刘海吹了个半干,衬出眼神也一齐湿漉漉的,有种迷人的脆弱。他含着牙刷,清晰的下颌线再往下是在宽大的白色T恤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即使这么随意,也难掩清秀和帅气,不错,可以拿去网恋了。
他想了想,发了朋友圈,仅一人可见,配文是:晚安。
虽然闫续似乎不会看朋友圈的样子。
江声辗转反侧,这个床垫实在太硬了,还有一些日用品需要添置,明晚一定得去趟超市了。
“明晚要一起吃饭吗?”他决定主动一点,删删改改,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明天一起去吃石锅焖饭?”
闫续很快回了:“明天晚上有点事,可能不行。”
啊,被拒绝了。
“「OK」”江声发了一个乖巧小狗的表情包过去。
两人的聊天到此停止。
“红烧牛肉的,4排2号,那个戴眼镜的小胖墩儿。”
点餐机“叮”一声,闫续瞄了一眼就说。
他的确没有看朋友圈的习惯,现在正无聊地坐在网吧前台的躺椅上玩消消乐。
“OK,记得录系统啊。”前台小妹站起身,熟练地拆了泡面,先给纸碗灌上开水,再把调料包悉数倒进去。
“知道了。”闫续又输了一局,直起身来,在眼前的方形屏幕上点了点,“我哪次没录。”
“我是在提醒你!小心到时候老板点完数又要跟你算账。”
小妹端起了泡面往人群中走去。
他收到江声的消息,才退出游戏。
江声的头像是一只小狗,画质极其糊,也许是自己拍的,和表情包里的这只小狗神似。
他点开他的头像,便看到了今晚的那条朋友圈。
衣服好像大了,白净的皮肤上,似乎很适合留痕迹。
照片的样子和下午坐在自己对面吃面的样子不太一样。
闫续的喉咙微微一动,长按保存。
有一些被人为压制住的东西,叫嚣着,蠢蠢欲动。
更让他喉部收紧的是,这张照片发在朋友圈,所以,有多少人看见了呢?
即使这张照片没有任何的诱惑与暗示,他还是稍稍有些不爽。
闫续不合时宜地想到二中门口的路灯,他对江声的喜欢,到底只是对当年那个十六岁离开家的“自己”的关照,还是沾染了情欲的爱慕。
只能是前者,不能是后者。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又把手机刚刚存下的照片删掉了。
那边的江声已经睡着,手机屏幕忽地亮了:“晚安。”
他收到一条消息。
一直到午饭,江声还有点心不在焉。
他提醒自己,今天已经走神无数次了。
早上他迷迷糊糊看见消息的瞬间,连瞌睡都吓醒了,然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把朋友圈删除了。
一时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一开始明明是想给闫续看的,怎么在对方真的看到了之后,又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
他看到了,会是什么心情呢?
好在高三生活没有给他太多时间胡思乱想,一头扎进题海才是王道。
江声和很多这个年纪的高中生不同,他对自己的复习有一个清楚的规划,即使是不喜欢的语文和已经很擅长的英语都被好好地根据情况安排在每一天的时间流程表中。他对自己的薄弱点很清晰,也从来没有因为高分自满过。
不过今天的流程表里加了一项——放学后去超市,采购床垫、盆和一个毛巾架。
第十七章 酒局
【真就一点面子都不给呗?】
于是江声今天的晚饭就匆匆在学校食堂吃了,吃完后准备挤点时间再做套卷子,不然晚上买东西没有时间加练。
可能是因为昨天的消息,他今天格外多次想到闫续。
他把自己的晚饭拍下来,食堂的荷包蛋黄灿灿的,配着绿油油的青菜叶子,发过去。
“闻到香味了。”闫续回道。
“你吃晚饭了吗?”
“嗯,吃完了。”
聊天不易,江声叹气。
闫续也很想继续话题,但他腾不出时间来。他啃了一口干面包,继续往裤子口袋里配刀。由于他不是很了解刘大今天准备收的这一票人的风格,如果有下手很阴的,他也得做好准备才行。
尽量不让自己受伤,这是他的行事原则。
刀大多数时候是用不上的,真到了用刀的时候,他恐怕也没那么好的状态去应对了。
镜子里的闫续已经换了一身装束,衬衫早已不知所终,黑色的紧身T恤包裹着他身上的肌肉,风衣也换成了机车外套,说是换了一个人也不为过,这会儿他平日温文尔雅的样子荡然无存,所有人都会相信他是一个低调的职业打手。
准备完全后,江声也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闫续的情绪也有些低落,他其实不爱做这种事,会让他用来蒙蔽世人所精心粉饰出的形象,在他眼前再次粉碎成泥。
他瞒不过自己。
每一次用拳头时,挥出的攻击都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落回他身上,像是有人在打他的脸并告诉他,你活该活成这个鬼样子。
早期是因为需要钱,被迫做这个;再后来,想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关系比金钱更可怖,像一簇簇藤蔓,把他死死缠住;无论他走到哪个城市,都有一张网,把他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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