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课刚结束,他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就冲出门去,留下状况外的羽毛哥和鸡冠头面面相觑。
“月鹿兄这是怎么了,他从不午休回家的啊?”
江月鹿一路跑回家,冲上阁楼不忘带着水壶,“噔噔噔”上楼拉门,就怕小神明已经消失不见。
见他端端正正还站着,才松了口气,走过去倒好水递给他。
他接是接了,却将水杯握在手里。
看这慢半拍的呆样,江月鹿不由乐了,“你喝啊。喝。”他做了个喝水的动作,小神明这才慢吞吞喝光了杯子里的水。
他喝水的时候,江月鹿就在一旁看着。这才发现,小神明好像一直没有动过。
早上他离开的时候是什么位置,现在还是什么位置,他记得自己跟他说的“你等等我”,所以哪怕他没有回来也还是信守承诺,在原地静静等着。
怕他回来找不到自己,所以不敢走动,迈出一步吗……
他又心软了,“你……一直等着吗?”
小神明点了点头。
湿润的水让他生锈的喉咙好了很多,就像被泪水冲刷掉尘埃,他又能说话了。即使嗓音难听无比,但还是坚持着,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努力说得完整,说给江月鹿听。
“谢…………”
“什么?”
江月鹿凑近些,“谢……谢……”
“谢谢?跟我道谢?因为我给你倒了水吗?”
对方摇了摇头,看向供桌和崭新的阁楼,“全部……谢谢…………”
“啊……啊!”
他忽然想起来了。
昨晚入睡前,他曾对着神像说,自己为他做了这些,他却连一声谢谢都没有,实在很没礼貌……他心口一热。
竟然……竟然是为了这件事才化形出来,对自己道谢的吗?
他抬起头,却看见小神明的身影忽闪忽闪,像消耗了所有力量,再也维持不住,不由得大惊失色,上前几步就要抓住神明的手腕。
“等一等!”他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对方在消失之前,开合嘴唇,似乎说了什么。但时间太短,他根本没听清。
神明的身影融化在空气里,四周一个人都没有,阁楼很安静,好像谁都没有来过。他站了一会,又坐在神像下方,望着唇红齿白的塑像出起神来。
还会再见吗?
先生们说过,神明的力量来自于信徒。
叩拜和祈愿能够打通人神阻隔,让远在千里之外的神明听到人间的呼唤。
呼唤的人越多,集结的愿力就会越强,神明也会得益于此,获得源源不绝的力量,反过来去帮助被其庇佑的人类。
就像一个良性循环的圆环。
巫师各族与其族神就是这种关系,部族繁荣了,族神就会更强。
四个家族中,以乌家信仰最虔诚,所以他们在祭坛说话更有份量。而他们家就不同了,江家的神跟死了没区别,谁都能来踩他们一脚。
可现在不一样了。
江家的族神回来了,尽管力量还很微弱,但是可以显形……是不是说明得到了某种愿力?
因为他吗?
“我是你的第一个信徒吗?”江月鹿对着供桌上的神像自言自语:“不对。百年之前,我们江家很繁荣的,你那时候一定有很多信徒。”
“但现在只有我一个……”
一个人要是一直孤寂,那也不可怜。
可要是体会过花团锦簇的热闹,又怎能忍受百年孤独呢?
江月鹿站起来,从家里搜罗出所有的香烛,在阁楼里一支接着一支点亮。
外面还是白天,但蜡烛们熊熊燃烧着,似乎比太阳还要灼热,还要亮。
“先生们从前说供奉神明需要虔诚,像点燃灵魂一样,把最珍贵的结晶奉献给神。我从前只当是笑话,没想到还真是……”
金碧辉煌的神龛里,每只蜡烛都燃烧着自己。
身在其中,江月鹿也有融化的错觉。
他低下头,第一次许下虔诚的愿望:“希望我们能再见。”
他抬起头来,无事发生,又等到最后一只蜡烛化成烛泪,还是没有奇迹出现,不由得泄气,耷拉着脑袋下楼,碰见回来的江日虎。
江日虎以为他又逃课了,当即就要撸起袖子狠揍一番。
但江月鹿逃都不逃,万念俱灰,江日虎收起手,纳闷道:这小子难道考砸了?于是笨拙地摸了摸弟弟的头。
“没事,你尽力就好。天塌下来还有你哥撑着呢。”
江月鹿真要哭了,“哥,咱们家要完啦。”
江日虎:“你又胡说什么?!”
神都没了,可不要完了吗?
江月鹿有心事,下午课都上得索然无味,鸡冠头和羽毛哥看出他心情不好,格外体谅,帮他蒙混过关,躲了不少犀利的提问。
他的心一直牵挂着那间阁楼,好不容易等到放学,又没吃饭旋风一般奔回了家,“哐哐哐”上了二楼。
“哗——”
拉开的门后,站着一个人影。
他简直要哭了——激动的。
“你……你又回来了!”
第194章 凡人终有一死16
小神明听见这声大呼,平地摔了一个踉跄,江月鹿忙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吓到你了是吧!哎哎哎快坐下。”
他随手扯了个东西过来,将小神明扶着坐在了上边,定睛一看脸都绿了,“……”
怎么是个虎头玩偶!
这不是江日虎的吗?
好像是……他从小在用的东西,爱得不行,平时都枕着睡觉的,要是被他知道当成屁股垫使了……江月鹿嘴角抽了抽。
一道声音响起,有着不符合少年音色的稳重:“我还是起来吧。”
说着便要站起来,江月鹿懵懵地抬头,“啊,为什么?”
“我想……看看风景。”
江月鹿更懵了,他看向黑漆漆的窗外,“现在吗?”
“……”
他有点明白过来了。
小神明是看出他喜爱虎头玩偶,又怕他为难,所以找了个借口不坐上去,即使这个借口蹩脚无比。
可江月鹿转念又想到,如果不是尘封在此不通人情世故,又怎么会连个圆滑的借口都想不到?
再一想,他可是神啊。神哪里需要找借口?
别人家的神又怎么连个虎头玩偶都消遣不起?
别人家的神会这么替人着想吗?
他没来由生气起来,将虎头玩偶一脚踢了出去,“什么玩意,咱们不用他的,你喜欢什么,老虎……不,老虎被人用过了,咱们要就要不一样的!小神仙,你喜欢什么动物啊?”
他被江月鹿那一脚吓呆了,“……乌龟。小鸟。”
“乌龟,小鸟?”江月鹿嗐了声,“这不都是我给你送的吗?”
“你送的,我都很喜欢……”
小神明顿了顿,很是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谢谢。”
江月鹿:“又来?你还要说多少遍啊?”
“……”
江月鹿:“我不是在说你,别委屈啊!”
“……”
“算了算了。来日方长。你一直待在老鼠洞里,恐怕一时半会也想不到要什么,没事,以后有我呢,你喜欢什么,尽管开口就是。”
“你……”
他笑意盈盈,望着语速缓慢的他,“我什么?”
“你喜欢什么?”
“我?”江月鹿还真开始想了。
“那可多了,一时半会都说不完。”江月鹿道:“不过,要是说不想要什么,我现在一下子就能想到好多。”
被人专注地望着,就会有一种我说的话格外重要的感觉。
平时他只在罚站的时候被先生们这样盯过,至于他哥江日虎,那是个缺心少肺的,能把他养活就不错了。
江月鹿心想,原来我们家的神明,眼睛是红色的。
他清清嗓子,继续说道:“我讨厌的嘛,巫师大考,老师留堂,我哥做的饭,今天先生布置的作业……”
他掰着指头数,对面则努力听着。
许多年过去,力量溃散的他浑浑噩噩睡了许久,人类的世界变得更加不同了。
如今他只能用有限的经验尽力解读这个少年所说的一切,这一次他终于听到了一些熟悉的字眼,想到或许能为他解困解乏,连稳重的姿势都差点端不住,“巫师?”
“是啊,巫师。可没意思了。”
“我给你看我们都在学什么玩意吧。”
他看着江月鹿扒拉书包,从里面拖出来几张纸卷,与竹简不同的触感,非常陌生,上面的字体也变了许多,但记载的内容却是他很熟悉的。
见他不吭声,一直望着纸卷,江月鹿纳闷道:“怎么啦?”
他抬头,“我会做。”
“……”
他的眼神实在太坚定了,江月鹿看了就想笑,忍不俊禁道:“那你说说,这道题要答什么?”
他指的这道题,恰好知道正确答案。
此番也没有不信神的话,更不是存了心思考验他,只是江月鹿大概知道,这样一个知恩图报善良的神明,一定想要亲手回馈他些什么才安心。
顺着他的话去问,其实只是纵着他罢了。
听到江月鹿诚心发问,小神明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答案,但是怕自己看漏了题目,又低下头,细细地看了几遍,才用手指在纸卷上代笔,描出了几个字。
江月鹿:“哇,你答对了,好厉害!”
小神明:“哪里。”
他的耳朵微微红了。
神也会有耳朵吗?他不禁思索起来。
他能从小神明的身上捕捉到仙泽流动,这可能是巫师的本能。但他们面对面坐着,就像好朋友坐在一起,他还在为自己教作业怎么做……
这样一看,神和人根本没有区别嘛。
江月鹿又想起了之前牵挂的问题,“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耳朵微红的小神明抿了下唇,摇头道:“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可是……”那些高坐在殿宇里的神仙都有名号啊。江月鹿刚要这么问出口,却看见对方神情有些萧索。
他恍然大悟。
从庇佑繁荣江家的神变成藏身鼠洞的神,他一定经历了许多变故,有很多说不出口的故事。自己这么问,是触及他的心事了。
忙道:“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小神明睁大了眼睛,“你为我?”
“对啊!在学校里的时候,我经常给同学们起名字,像是羽毛——咳咳,总之,都很好听。我很会起名,这是公认的。”
江月鹿自豪无比,可神明的耳朵却更红了,“不,不……”
“为什么不?你是江家的神,我是江家的人,我来给你起名字不是天经地义吗?难道你想让我哥来?”
神明说不出话来,耳朵滚烫的红蔓延到了脸颊,只能连连摇头。
江月鹿福至心灵,“我知道了,你不想有名字,对不对?可是你现在已经显形了,不比从前,人在出生的时候,都是有名字的,有了名字,才能和其他人区分开来,能在被呼唤的时候应声。”
呼唤……
神明不知想起什么,“我不是不想……”
“那就更好了,让我来呀。”江月鹿道:“还是说,你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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