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病,我错了……”
“我不是正常人,需要接受治疗……”
曹赤辛瞧了一会儿瘫在脚边的陈藜芦,将手中的铁棍扔掉走上前,看似温柔无害地抚摸着陈藜芦的头,“好,很好,看来大家的自我认知很清晰了,如此治疗下来恢复得才会更快,是吗?”
陈藜芦身体僵硬如干尸,任凭曹赤辛用毒蛇般的阴冷眸子扫过自己,任凭那只覆在他头顶的手如悬在半空的闸刀,寒气逼人地一寸一寸向他的后颈袭去。
陈藜芦眼神空洞,语气不带任何起伏,“是……”
闸刀落下,砍断了仅存的生机。
几秒后,整片场地响起众人更加有力激动的高喊:“感谢院长!!!”
台上,宋真明、陈藜芦与曹赤辛,三人之间是一片无形的屠杀场,一人昏倒,一人失魂,一人狂妄。
台下,李梦默然不语,无悲无喜的视线始终跟随着失魂落魄的陈藜芦。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让她惶惶不安。
陈藜芦几乎被拖回了房间,行尸走肉般地扔在木板床上。之后的一天一夜,他没有再说过一个字,不论李梦如何唤他,他都直挺挺地躺在木板上,无妄地瞪大眼睛望向头顶黑漆漆的水泥板。
周围的昏暗幻化成无尽的深海,陈藜芦觉得自己像夏末的蝉,被浪潮卷席无法控制地下坠,他极力向上伸出手获取氧气,用微弱的呼救乞求得到救赎。
但是随着喊出那一声歇斯底里的‘我有病!’后,他全身的力气被抽尽了,四肢失去挣扎,只能眼睁睁瞧着海水没过下巴,鼻子,额头……
加重的窒息感让陈藜芦身上冒出一层一层的冷汗,缺氧的痛苦与过往美好的、悲伤的、绝望的记忆一起将他拉到幽深恐怖的海底。
短短几个小时,陈藜芦眼前浮现出许多人的身影,有把他视为家族耻辱的父母、祖父,有总是陪他左右的南坤谨,有总是一边抱怨一边照顾他的江郁金,以及占据了他几乎半数生命的陈丹玄时而向他低头索吻,时而又与他冷漠相对。
紧接着,陈丹玄又变成了曹赤辛,对方用一种贪婪危险的眼神注视着他,虚伪的笑容是对邪恶最好的掩饰。
没错,他们赢了。
坚持了许久,终究是一场徒劳。
他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一边清醒,一边看着自己被黑暗吞噬,陈藜芦没有信心自己能够坚持到最后。
不想动,一点也不想动。
躺在冰冷的床板上,陈藜芦疲惫得抬起一根手指都费劲。
好累,爱也累,恨也累。
陈藜芦控制不了脑海中浆糊一样的想法。
他的思绪飘来飘去,想活着、想死去的心情反复攀升,没有哪边占据上风。
……
又过了整整一天,陈藜芦总算恢复点精神,李梦松口气,她双腿蜷曲被手臂环住,小声抱怨道:“我还以为你真的疯了。”
陈藜芦轻笑,“我没那么脆弱。”
李梦努努嘴,用一种试探的眼神瞧向陈藜芦,发现男人表情正常,小心地问道:“所以…你被送进来,是因为你哥哥吗?”
陈藜芦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排斥,但同样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颔首淡淡地回了一声“嗯。”
“他…不喜欢你吗?”
眼珠转动,陈藜芦抬起头将后脑抵在墙上,嘴角的弧度像哭又像在笑,半天,他自嘲地挤出一句:“不知道。”
陈丹玄到底喜不喜欢陈藜芦,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陈藜芦都很迷茫。
有时候,陈丹玄对他的占有欲让陈藜芦以为对方是喜欢自己的,可是如果喜欢,何来的欺骗?如果喜欢,又怎么会亲手把他送来这个魔窟?
陈藜芦想不明白。
李梦定定地凝望陈藜芦,她注意到眼前的男人似乎在随着冬天的到来变得枯败,仿佛一棵由盛转衰的树,枝叶凋敝,身形干瘪。
张了张嘴,李梦的话语憋在喉间说不出来,不久,她闭了口与陈藜芦一起等待午后下一场治疗的到来。
日子不长不短地过去,京城彻底入冬,不仅阴天刮风的时候多了,气温更下降了不少。
清秋医院的病号服从蓝白单薄款统一换成加了层薄绒的样式,每位病患还有一床掺了棉絮的被子能在半夜挡住几丝寒风。不过,一场初雪的来临,使这些看上去不错的改变在面临真正的寒冷时只能是杯水车薪。
陈藜芦是男人,身体即便再差劲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可李梦不行,她是女生根本禁不起长时间的虐待与受凉。
生理期的到来让李梦疼得躺在地上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她捂住下腹,虚汗从额头不断冒出,惨白的脸色毫无生气。
陈藜芦是医生,此刻却无能为力,只能攥紧冰手的铁栏干着急。
生理期的痛,陈藜芦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他医治过类似症状的病人不尽其数,他知道现在仅仅是一碗热水也能缓解李梦的痛苦。
然而在清秋医院,没有人会帮助他们。
听着李梦越来越小力的呼吸,陈藜芦的视线时不时向身后的门瞟去。几分钟后,他收紧下巴,起身走向门口大力拍打门扉,高喊道:“有人吗?开门!我有急事!”
陈藜芦的动静很大,很快引来看守的安保。
嗙!
门被踹开,陈藜芦顺势被拍到地上,没等站起来,几道鞭子已经落在他身上。
陈藜芦高抬起手臂挡住挥向自己侧脸的鞭子,默默承受对方被激起的火气。
“他妈的!让你们安静待着,听不懂人话吗?”
“一天天的只会给我们找麻烦!操!”
鞭子铁棍一起落在陈藜芦身上,让陈藜芦皮肤下还未消下去的淤青多添了一层,之前隐约的痕迹都是因为他在放风时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十多分钟后,殴打声结束,陈藜芦侧躺在地上费力地喘息。他艰难地放下伤痕累累的手臂,看到身边几人要离开,连忙踉跄着爬起来,抓住一个人的裤脚,“求你,给我一杯姜汤,没有姜汤的话,热水也行!求求你!”
裤脚被拉住的男人皱紧眉,鄙夷地向后瞧了眼趴在地上的陈藜芦,听到陈藜芦口中小声的哀求,他不耐道:“没有!一个大老爷们要个屁姜汤!”
“不,不是我…”陈藜芦咳了几声,“是李梦,她需要热水,求你们,给她一杯热水也好。”
听到陈藜芦的话,男人向另一侧房间里趴在床上的人影瞟去,随后他不知道怎的,来了兴致般转过身,用弯折的马鞭抬起了陈藜芦的下巴。
因为刚刚经历过毒打,陈藜芦的嘴角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迹,白皙的脸上也多了几道引人施虐欲大增的伤口。可尽管再狼狈,陈藜芦的眼眸依然清澈如初,明亮的瞳睛里是一团连周围的幽暗都未能侵染的火光。
男人粗粝的拇指指腹拂过陈藜芦带血干涩的唇,如狼似虎的幽暗目光扫过陈藜芦如玉的面容,最后定在他眼角神秘的泪痣上。
不知道想起什么,男人狰狞地笑笑,破天荒地回道:“好。”
陈藜芦以为自己听错了,当他真的接到一碗热乎的姜汤后,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面,他甚至被允许进入房间照顾李梦,种种不正常的现象其实以陈藜芦的理性应该能猜到些隐情,但是眼下因为心系昏倒的李梦,陈藜芦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想别的。
他拿来自己的被子盖在李梦身上,将女孩儿隔着两层被子抱在怀里,小心地喂对方喝进让身体变暖的姜汤。
不久,一碗热乎的汤见底,李梦体温升高了一些,呼吸不再像刚才微弱。陈藜芦为她把了脉,发现脉象不再虚弱,他放下心。
将李梦重新放回到木板床上,陈藜芦则坐在一旁守着。瞧见女孩儿被冷汗浸湿的额角,他心疼地叹口气,然后将对方混乱的发丝拨到耳后。
收回手,陈藜芦逐渐陷入失神。
他记起来,过去陈丹玄生病发烧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照顾他。生了病的男人,不同于平时给人的沉稳优雅,多了许多娇气总是拉着他的手不放。
因为喜欢,所以可以无止境地偏爱。因为喜欢,所以他无条件地宠溺着生病的陈丹玄。
从生病到痊愈,他始终尽心尽力地陪在陈丹玄身边,只是在男人病好后,对方又恢复成了若即若离的样子,让他以为那个拉着自己的不让走的人只是发烧,烧糊涂了。
现在来看,其实陈丹玄只是想要有人无条件地照顾他吧?他又恰好心甘情愿,给予了陈丹玄满心关爱,于是白来的奴仆不用白不用。
无奈地摇头,陈藜芦吐出一口气,抬头瞥向墙上的小窗户。
天彻底黑下来,李梦转醒。
昏迷时,她做了个梦,一个逃出了清秋医院的美好的梦:她与自己喜欢的人牵手,周身是粉色的春天与温暖的阳光,没有谩骂、没有指点,她们在桃树下奔跑打闹。
再次睁开眼,李梦被寒冷与光秃秃的墙壁从梦境的余温中叫回到现实,她眼底涌上落寞与悲伤,泪水不禁在眼眶打转。
“怎么了?还很疼吗?”
男人突如其来的声音如清泉叮咚让李梦愣住,她向身侧看去,才注意到陈藜芦,他的脸上带着伤。
李梦吃惊,“你,你怎么过来了?”
陈藜芦眉眼弯起,“自然是有办法,我帮你要了一壶热水,如果小腹还痛,喝些会好一点。”
回忆起失去意识之前耳边响起的嘈杂,李梦又看向手边的银色水壶,意识到是陈藜芦帮了自己。
她抿紧嘴,绷起的神色露出动容。
在清秋医院待得久了,她不敢相信任何人,眼前的男人却经常做出让她不能理解也无法拒绝的事情。在李梦看来,陈藜芦好像一枝气质出尘的睡莲,不论被淤泥浸染多久,花朵依旧开得鲜艳纯洁。
李梦假装许久的冷漠心脏在面对陈藜芦时终究变得柔软,逐渐向陈藜芦露出藏在最深处的娇嫩。
她眼帘垂落,小声道:“谢谢你。”
第32章、狗洞
十二月的最后一周,临近元旦的京城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万物倦怠,似乎一切活力都被埋进了皑皑白雪中,甚至清秋医院每日雷打不动的治疗也改成了两天一次。
光线不明的地下室,陈藜芦与李梦坐在铁栏杆两侧,各自用单薄的被子包住身体来保持热量。尤其是李梦,体质本就比身为男性的陈藜芦怕冷,此刻她更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可从地面钻上来的阴寒依然如砍不断的藤蔓缠上她的双脚。
瞟向另一个屋子的陈藜芦,李梦发抖地问道:“藜芦哥,今天我们是不是不会被带走了?”
陈藜芦正抱住蜷曲的双腿下巴搭在膝盖上闭眼休息,听到女孩儿的话,他撩起眼帘,干涩的嘴唇微抿,算了算日子,回道:“嗯,应该不会了。”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从上周开始,曹赤辛对他与李梦的折磨确实在变少,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陈藜芦猜不到曹赤辛打的什么主意,于是不敢轻易松懈。
不同于陈藜芦的心思深沉与担忧,听到今天不用受到可怕的电击,还带着少年单纯的李梦有些开心地点点头,不满地嘟囔道:“还好还好,不然我一定又会被电晕。”
陈藜芦苦笑,“傻丫头……”
可怜与他一样被困在这处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我不傻!”李梦当即反驳,“藜芦哥,你不知道,其实我可聪明了!之前在学校,好多同学被没收的小说、游戏本之类的,都是我想办法从老师办公室里偷回来的,而且我在学校的成绩一直是前十呢!还有还有,前两天……”说到激动处,李梦突然语塞,接着搂紧了身上的被子走到铁栏杆旁边蹲下,招手让陈藜芦过来。
陈藜芦原本不想动,奈何对方神秘兮兮又迫切要分享消息的模样让他说不出拒绝,于是无奈扯起嘴角,起身冒着入骨的寒意走向李梦。
半蹲下身子,陈藜芦呼呼手心,与李梦肩膀隔着栏杆靠在一起,“说吧,怎么了?”
李梦鼻尖微红,嘴中呼出的哈气也变成了白色,但此时的她似乎忘却了寒冷,一双明澈的黑眼珠机敏地瞟向四周,又转身朝自己身后的铁门瞧去,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才凑近陈藜芦耳边,抬起被冻僵的手挡在嘴旁,悄声道:“我找到了一处可以逃跑的地方。”
陈藜芦的心不在焉在听到李梦的话后遽然消失,他立刻转头瞪向李梦,眼尾微垂的眸中闪过一阵莫名其妙的光,心脏跟着忍不住快速跳动。
36/72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