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下的另一只手倏然攥紧,指甲深陷的刺痛令陈藜芦回神。他用了许久调整好状态,随后视线向上滑动,撩起眼望着徐天南宽厚的背影。
高了他半头的青年穿了件浅灰色的短款棉服,简单清爽的打扮很容易能看出来对方还是位正值大好年华的学生。
抿紧嘴,陈藜芦将脸埋在冲锋衣的衣领里,盯着脚下的路不再胡思乱想。四周布满浓荫绿树与喳喳的鸟叫,这一刻是难得的平静安宁。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天南停下脚步,陈藜芦顺势站定。
“学长,快看!”
顺着徐天南的指引,陈藜芦侧目瞧去,旋即一大片灿烂的山茶花扑满了视线。红色单瓣茶花开得灿烂,宛如一团团绚烂的火焰灼烧了陈藜芦的双眼。
“学长,喜欢吗?”
陈藜芦愣在原地,呆呆地点头。
望向几乎开满了半个山腰的艳红花朵,陈藜芦忽然没由来地鼻头酸涩。他走上前,下意识伸出手去触碰临近的几朵花。花瓣还很凉,陈藜芦白皙修长的手指刚一触碰,花瓣上一层薄薄的白霜便跟随热度蒸发,留下小片的水渍。
眼前招摇的喇叭形花朵仿佛身穿红纱的西域舞者,陈藜芦一时间竟想不到什么艳丽的形容词来描述它们的美。
过去,他总是以医者的身份去看各种花开,每每面对爷爷的提问,他更没有太多欣赏的心思,今天或许是他少有能抛弃医学滤镜来好好观赏花开盛景的时候。
不久,徐天南走过来,他赤诚热烈的目光紧紧跟随陈藜芦,像忠诚的骑士立在对方身侧。
年轻的男人在专心赏花,对方透着温柔的眼眸小幅度弯起,挺立的眉峰、鼻尖与唇瓣皆罩了层薄薄的冷霜。他抬手,将长长的刘海随意挽在耳后,露出眼角的泪痣,花海中,原本浅褐色的泪痣似乎也被染红,如一滴诡丽的血珠点缀在白皙的面容上。
喉结滚动,徐天南嗓音微哑,“这片山茶花园很少有人知道,还是我小学逃课时偶然发现的,后来成了我的秘密基地。学长,你是我第一个带来的人……因为,你很重要。”
拨弄花瓣的手顿住,陈藜芦歪头瞧着徐天南,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徐天南却反常地没看向陈藜芦,他凝视远方山头,闻着冷冽的春寒空气,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继续开口道:“学长,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正确的时间,但我总觉得如果不在今天把心里的一些话说出来,以后我一定找不到更合适的机会了。”
淡薄的温热气息从嘴巴里飘出,徐天南转头与陈藜芦似旋涡般的漆黑眼瞳在半空相遇,“或许你认为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酒吧,可并不是的。学长,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大一的迎新日,当时,你还是学生会的主席,而我作为毫无存在感的新生在进入嘈杂体育馆的下一秒就被你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为了看到你,我选择研修与你一样的课程。因为崇拜,我还选择继续在本校读研,我想这样一定能与你多见几次面。但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对你的情感变了味道,那种一见到你心脏砰砰乱跳的感觉让我开始意识到我对你不再只有崇拜,还有……爱恋。”
徐天南回望着身形僵直的陈藜芦,眼神深情柔和,唇边的笑很浅似乎被风轻轻一吹便能散开。再次陷入了沉默几秒,他一字一句道:“学长,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
“我知道过去因为我的胆小懦弱没能好好地保护你,让你遭受了许多的伤害。我发誓,我不会让你心痛,也一定不会让你伤心。所以,可不可以,请你考虑一下我?”
徐天南没有问“你喜欢我吗”又或者直接说“我们在一起”的话,而是用一种带着挽留与乞求的语气试探“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
最后一次,徐天南想他再试最后一次。
回忆起前两次的告白,徐天南胸口除了酸涩没了其他的感受——第一次在酒吧相熟后的懵懂激动,第二次在陈藜芦意识还未清醒时的崩溃与撕心裂肺,如今是他的第三次告白,也是他最后一次尝试。
因为无论结果如何,徐天南始终会站在陈藜芦身边,无关身份。
陈藜芦一动不动,他不是吃惊于徐天南对自己的感情,只是没有想到徐天南真的会对他表白。他原想,在看过自己发疯的模样还听到他在清秋医院的遭遇后,徐天南一定会觉得自己恶心,也绝对不敢再吐露心声,却不料是他低估了徐天南的决心。
寒风骤起,模糊了陈藜芦的视线,他眯起眼睛定定地注视着略显紧张的青年。对方眸中的深沉与期待陈藜芦并不陌生,与他曾经望向陈丹玄的神情一模一样,是独属于暗恋的隐晦火热。
被火苗灼烧的刺痛如此明显,所以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比如陈丹玄早就清楚自己喜欢他,他自己或许也在很早前就意识到徐天南对他的感情不一般,只是过去的他对周身的所有选择视而不见,心甘情愿在陈丹玄身边当一条随叫随到的狗,现在的他则是不敢再将心交付。
思索了许久,垂落在身侧的手摊开又握紧,反复几次,陈藜芦终是收回了目光。他看着脚边掉落了几片花瓣的红色茶花,沙哑的低语好像一台老式留声机,“天南,我很高兴可以在你的人生中成为短暂的领路人,我也很感谢你能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没有嫌弃我。”
“对于你对我的感情,我没有半分的不尊重,因为我知道你一定经过了很久的深思熟虑才下定决心。你并不是胆小懦弱,相反,我很羡慕你的勇敢,你比我认识的很多人都有勇气和魄力。”
“但是…很抱歉,我已经接受不了任何人的感情寄托了,所以请你原谅我。”
睫毛垂落,陈藜芦露出疲惫,连带着泪痣黯淡了许多。不久,他摸向自己视力模糊的右眼,心情沉重得宛如压了一座高山。
为了爱陈丹玄,他失去了太多,早已是废人一个,更早已没了被爱的资格与爱人的能力,所以对于徐天南,他只能用拒绝来回应对方。
徐天南盯着陈藜芦的侧脸,脸上的表情深沉摸不透喜悲,但唯有他知道自己有多么痛苦,心底的疼痛像蛛网在血液中顺着四肢蔓延,让他不得不咬紧牙关。
然而徐天南并不是因为告白失败如此难过,是因为他在陈藜芦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埋藏到骨子里的绝望。
徐天南没有忘记陈藜芦的病情,他选择在此时表白同样不是一定要得到什么答案,他只想告诉陈藜芦,他一直在。
不过……胸口依旧很闷。
暗绿色的树林沙沙作响,山茶花成了红色的摇曳的海,盛满了两人的心事。
徐天南脑袋低垂,轻笑着叹息道:“学长,我很高兴你能够认真地给我回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想对你说不论我们的关系如何,朋友也好,恋人也罢,你永远是我的第一选择。所以学长,你需要我的任何时候,请一定告诉我,我会倾尽全力帮你。”
包括,逃离陈丹玄。
陈藜芦眼尾泛红,听见徐天南的话,他冰冷的指尖微颤。过了一会儿,陈藜芦转过脸逆着光向徐天南笑道:“谢谢你,天南。”
“.…..”
徐天南将嘴巴抿成一条线,他瞧着陈藜芦扬起的笑,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出现在陈藜芦脸上的笑容没有实感,好像抓不住的雾让他心慌。
半晌,徐天南轻声追问:“学长,不喜欢便不喜欢,可是别随意抛下我,好吗?”
陈藜芦眨了眨眼,似乎想问什么,最后却仅仅是抬起嘴角,温柔回道:“不会的,我还要教你许多事情。”
“那我们说定了?”
“嗯。”
阳光倾泻,盛开的山茶花前,两人相视一笑。
有些东西不必说的清楚,比爱更长久的或许是埋藏爱,如此才不会被其他的杂质污染了感情的纯洁。陈藜芦深谙其中的道理。
后来,经历了许多事情的徐天南也明白了为什么当初陈藜芦没有接受他的告白。
第55章、传授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自从来到湖南,陈藜芦每天的作息都很简单,无非是睡觉、吃饭、与徐天南闲聊散步,又或者被徐湘莲带着各处逛逛,品尝湘味美食。
生活没什么波澜,却是陈藜芦从小到大最向往的安稳。
宅院内的腊梅早早便开满枝头,迎春沐雪的黄色花瓣安静地挂在树枝间,早春的阳光慢悠悠地洒在其间,像涂了层耀眼的金箔。
陈藜芦随意穿了件徐天南的雾霾蓝色厚卫衣,惬意地坐在屋前的石桌旁观竹梅品茶,少有的休闲打扮让他没了平日的郁郁。
杯中依旧是藏红花茶,加了蜂蜜后的微甜口感溢在唇齿间,陈藜芦眼睛微微眯起,闲适自在。
已经在徐家住了一周多,时间不长不短,陈藜芦却难得心安。期间,他关了手机,断了联系,没有任何人的打扰,没有旧时旧地旧人的折磨,连带着他晚上做噩梦的次数也在减少。
尽管平日里还是要靠吃药才能入睡和控制情绪,不过陈藜芦觉得他现在的状态相比于以前已经好转很多。
轻捻起紫砂茶杯,磨砂的质感带着暖意捂热了指腹,让陈藜芦原本不见血色的指尖渐渐显出浅粉色。
嗅了嗅茶香,陈藜芦唇边含笑,转头瞧向宅院另一侧的月洞门。门内是他现居的别院,门外则立了一处造型奇特的石山,将中式园林的框景艺术展示得淋漓。旁边的石板路曲径通幽,如果陈藜芦没记错,路的尽头应该是徐家用来看诊的医堂。
盯着远处的竹林繁密,陈藜芦一只手撑在下巴处发起呆。
不久,月洞门外的石板路上迎面走来一个人,对方在看到陈藜芦的下一刻立马抬起手挥动,口中招呼道:“学长!”
陈藜芦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才看清是徐天南,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怎么了?”
徐家宅院占地面积庞大,徐天南应该是跑过来的,再加上穿着棉服行动费劲,于是走到陈藜芦身边时,他额头上还带着几滴汗水。
陈藜芦注意到,将随身携带的手帕递给了徐天南,“擦擦汗吧。”
徐天南愣住片刻,他低头瞧向陈藜芦手中的方巾,胸口没平复的心跳动得似乎更加厉害了。
方巾的右下角绣着几朵青黄色的花朵,徐天南咽了下口水,接过带着药香的手帕,好奇问道:“学长,帕上绣的是腊梅吗?”说完,他侧头看向身边的腊梅树。
陈藜芦眉眼垂落,他望着手帕上针线并不细致的花朵,回道:“不是腊梅,是枣花。”是老宅那棵被砍掉的枣树的花。
“枣花?”徐天南疑惑,他知道陈藜芦喜欢香槟玫瑰,却从没听对方说过什么枣花。
陈藜芦点头,眼睛中似有怀念,“是我祖母生前欣赏的花,我儿时也很喜欢。手帕上的花是我年轻时候自己学着绣的,所以针线手法看起来很粗糙。”说完,陈藜芦自嘲地勾起嘴角。
听到是陈藜芦自己绣的花,徐天南喉咙一紧,然后他小心地用手帕碰了碰额角,害怕自己的汗水将它弄脏。
柔软的缎巾在接触到皮肤的瞬间,手帕上的药香仿佛有一种魔力,让徐天南浑身酥麻。他觉得药香好像渗透进了自己血液中,于是他全身散发出与陈藜芦一样低调优雅的暗流苦香。
喉结滚动,徐天南哑声道:“学长,手帕洗好后我再还给你吧!”说完,不管陈藜芦要不要收回手帕,徐天南擅自将帕子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他牵起陈藜芦的手,“学长,走吧,我带你去医堂逛逛。”
没来得及反应,陈藜芦已经跟随徐天南走上了青石板路。
绕过几处假山春池,两人来到了徐家看诊的医堂。还未出农历正月,可医堂内的人一点不见少,其中大部分是奔着徐家爷爷来的,不过此刻徐君迁正在出外诊暂时还没有回来,于是人们都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耐心等候。
徐天南带领陈藜芦向前厅里走去,同时介绍道:“这边是我父亲还有祖父以及徐家各位前辈用来看诊的地方,很久很久之前就是了,中间因为暴雨还修葺过一次。”
陈藜芦颔首,视线向周围扫过——等待看诊的病患,忙碌的药童,抓药的药师…每个人有条不紊地做着手中的活儿。
恍惚间,他想起了自己在京城的“悬壶仁堂”,那里同样是他从陈家祖辈手中传承下来的地方,也是此刻他心里唯一挂念的地方。
而作为继承人,陈藜芦更深知无论发生什么,直到死亡他都必需保住“悬壶仁堂”往后的长久。
眸光闪动,陈藜芦转过头与徐天南攀谈。
突然,医堂外传来骚动,接着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闯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不少男女。
一时间,看病的、接诊的、抓药的全部被吓得停下了手中动作。
不过幸好医堂内的徐家人很快反应过来,赶忙与后续跑进来的几个青壮年一起围堵在胡乱奔跑口中还胡言乱语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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